原谅我,亲爱的斑鸠(四章)

2015-11-22 20:00北京
散文诗世界 2015年10期
关键词:斑鸠谷子光芒

北京 鲁 橹

原谅我,亲爱的斑鸠(四章)

北京 鲁 橹

生活从左手边开始

从阴天的黑斗云开始,我连说十声:去。

挂着的白窗帘被黑暗罩着,恍若对面屋顶上有积雪正被污泥纠缠,不得脱身。光线找不到空隙,灰尘却凛冽地遮住我的视线,我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醒来,就要索取一团大光明,就要到明亮的白天去。

我对昨夜的梦境丝毫没有追忆么?模糊的鲜花反射泥泞,捡拾的叶瓣缺失一角,夹于书的中缝,像完整的讲述被劫持——

一边是废墟上安静的灰尘。没有搅动,就没有起伏,没有颠簸,就没有划痕,原本是最清净的庙宇,听从心的暮鼓晨钟,让废弃的永远废弃,让伤口不动,让折断的翅膀心甘情愿的垂下,让漩涡的中心继续吞下枯枝、败叶、打碎的石子、断根的飘蓬;还有一度的笑脸、令人着迷的誓言;甚至,牵手、拥抱,被薰衣草包裹,被苜蓿花迷醉,被一只手领着穿越星星的水域……

一边是废墟上重建的楼阁。风铃发出春夏秋冬不同的喊叫,欲望缠身。声音那么近,那么没有距离,却像登高望远的人,一心神驰,一心出轨,身体如拼盘,七零八落的分散,一叶障目,也勇往直前,也绝不让思想停顿,不让眼睛多看一下身边的风景。憧憬远方,无论远方是刀是火山,是荆棘是鲜花,那种忘我与全力,那种不低头不弯腰不顾一切啊,仿佛不把身上的血流尽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勇猛,不足以表达生命的强硬……

风吹山谷,风吹荆棘中的露珠,风吹河畔,风吹残石中的青苔……经历的美好安抚着影子的睡眠,舔舐着噩梦遗留的伤口,芳香降临,夜叮咚,晨叮咚,是命运行至风口的提醒吗?是光阴露出全部的真相,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从梦境里活过来。生活从左手边开始,离窗户那么近,撩开窗帘,清晰的白天那么强大,已照见太阳的眉睫,明朗而喜悦。

原谅我,亲爱的斑鸠

在我喝早茶的阳台,听到咕咕的鸟鸣,就在耳边,那么近,生生的吓了我一跳。我站起来,窗台上一只褐色羽毛的斑鸠,腾地飞走了,它直接飞到了我的屋顶,连飞走的身影都不给我看到。

我后悔不已,直怪自己的莽撞惊扰了它。怎么不静静的,悄悄地坐着,只听它轻轻吟哦。甚或,默默地喊它,在心里敬它这杯茶,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像常常思念的故人。须知这大片的楼房,这拥挤和喧哗的土地,本来就属于它——

八年前,这里还是大豆和高粱的家园,是青青麦地,是农人的绿树和菜地枝蔓横生,是成片成片的西瓜打湿夏季的燥热,是成堆成堆的白萝卜挤上朴实的饭桌……小动物们,也许还有兔子;小植物们,也许还有野枣的根;莫说布谷叫春,金蝉子喊夏,蛐蛐贴出寻友启示,就是大头的蚂蚁啊,它们在流萤地里飞,像一场场盛大的游乐,旁若无人,兀自高蹈,喜鹊和乌鸦栖落在树梢,鸽子打着口哨,那是它们的国度:绿色阔大,天空蔚蓝,云朵白净……

如今,侵略者从不征询它们的意见,渺小总是被漠视,软弱总是被欺凌,从这里,到那里,到更大,更远,把共同的资源夺去,把一体的利益抢占,把河填了,把树砍了,把山削了……啊,人类露出征服者的狞笑,命令水泥和钢筋长驱直入,做一个又一个牢笼,圈我们自己,圈日渐沉默的心灵,圈日益阴冷的面孔……

原谅我,亲爱的斑鸠,你的家园就是我的家园,但我的家园却不是你的家园。

你的愤怒,你的委屈,你的无可栖身,是我的罪,是我们人类的罪,有同样的一天,我们都会无家可归,都会喊出凄厉的一声。

她消失得那么缓慢

他从我身边飞快地跑过,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惊慌失措的眼神,他就像一枚被狂风打落的树叶消失在街口。尔后,有一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女人,跛腿的女人尖利地喊叫起来:“他扒走了我的钱,他扒走了我的钱啊——”

我怔在那儿。看着女人艰难地拖着残疾的右腿,像踩在铁钉上一样往我这边挪来时,我醒悟过来,然后朝街口消失处跑去,我的身后只有三个爷爷辈的人在跑,在喊:抓住他——没有更多人加入进来,迎面而来的人只是好奇的停下一会,瞧一瞧,又走了。

我也停了下来。我没有更多的力气追了。那是一个大概不到20岁的小伙子,他的衣裳是整齐的,在他飞快地经过我的时候,我瞧见他的衣服白白的领口格外炫目。可他有六只手指,他用多余的那只好逸恶劳,欺凌弱小,不辨善恶美丑。那一刻,我诅咒了他,我又,可怜了他,甚至,我可怜了他的父母(如果他父母健在的话),可怜了他的教育,可怜了他的年轻和本应拥有的美好。

女人坐地哭泣起来,她眼中绝望的神情像刀一样剜着我。我想象了她的身世,她的家境,甚至,她的爱情。但在这个早秋的早晨,我要把想象的那部分删去,只关注我们头顶的树叶在落,只关注,她无奈又无力地爬起来,走向她的生活。

她消失得那么缓慢,像有万语千言未及喊出!

不能熄灭谷子的光芒

造字师曰:谷欠,乃为欲。有了谷子,温饱就是身上的光芒,眼睛里的光芒,谁也不能灭去。当这种温暖和光芒上升为欲,膨胀的心就会没有止境,就会跌倒在灰暗的底端。

他走在穿工装的人群中间,头已经秃了,也许,不到50,或者才40吧?他的右手是拿水泥刀的,那是砌墙的工具,不可少,也突出他的劳动的价值。他靠着这把泥瓦刀养家糊口,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上中学的儿子。他的生活是有盼头的,妻子操持家务,耕作田间,照顾老人,心系儿子也系他。

他转战在各大城市。哪里造高楼,那里就有他。一双本来多么本分多么扎实多么吃苦耐劳的手啊。是城市的霓虹灯迷惑了他的眼么?是九曲多拐的立交桥绕弯了他的心灵?是招摇的女郎诱惑了他吗?还是趾高气扬的汽车尾气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带上铁镣手铐的那一刻,一个痛苦的母亲,一个绝望的妻子,一个无法抬头的少年,心中和眼中都滴着血——他因抢劫而致人死命,作案工具就是那把泥瓦刀——那是一把已经生锈、刃口卷曲的刀啊,他击昏那个上夜班的女子,又掐死了她。而他,该死的人啊,只抢到400元的现金外加一个铂金戒指。

这个鬼迷心窍的人,把自己断送在繁华的年代,也摧毁了一个与他毫无冤仇的家庭。

是欲吗?是谷子熄灭了光芒,心在罪恶的深渊跌落!

是欲!谷子已在他心中没有分量,城市的钢筋水泥吸干了他的血液,一个饥饿的穷凶极恶的鬼魅牢牢地控制了他!

谷子,不能少,不能弃,不能远离啊,它养家,养国,养山水,也养朴素的情怀!

一旦忘记口中这口食,欠的就是一条命,一份情,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鲁橹,本名鲁青华,湖南华容人,先后在《十月》《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湖南文学》《诗歌月刊》《飞天》《南方文学》《绿风》等刊物发表作品,偶有诗入选年度选本。现居北京。偶居湘北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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