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战役前后日记选辑

□鞠开

渡江战役前后日记选辑

□鞠开

编者的话：鞠开同志，江苏泰兴人，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7月参加新四军，1948年被安排在华中军区司令部，在粟裕司令身边工作。鞠开同志参加了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1983年离休。最近，他将渡江战役前后的日记整理出来。本刊特选载如下。

1949年

3月21日火车的车厢里

经过一阵紧张的整装后，提前9点半吃午饭，便乘汽车离开了久住的宿营地——大北旺，到了徐州。下车后，在第三市立中学足足等了有三个钟头，才上了火车。等到火车开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50分了。天阴沉沉的，下了鹅毛大雪，真糟糕。我们坐的是闷罐车。由于人多，拥挤在一起，又没有座位，地板上潮湿得很厉害，也很冷，够我们受的。一声汽笛怒吼，火车便由慢而快，离开了徐州城。

这一次的南行，肩负着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任务，意义之重大，是史无前例的。

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火车，更不要说乘火车了。这一次，不仅是看到了火车，而且是坐上火车了，用我们老家的土话来说，这真是乡下人吃海参头一回。

3月22日

外面的雪花在飘，车厢里非常热闹，有的在唱、有的在笑。热闹过后，夜深了，大家都睡着了。因为太冷，把我冻醒了，我真难受，缩成一团。开到蚌埠车站，我们利用休息的时间，到街上吃了一顿早饭，继续前进，但不是坐汽车，而是走路了。雪仍在下，道路泥泞，大家咬着牙齿，硬着头皮走，终于到了目的地——蚌埠东南的孙家圩子。总前委就是在这里讨论了渡江作战计划问题的。

3月24日 孙家圩子

根据作战情况的需要，可能要分出前后指挥所。我还是被派到前线指挥所去抑或是在后方指挥所工作，这都引起我思想上的一大波动，主观愿望当然还是希望分到前线指挥所去的，不愿意在后方指挥所工作。后天（26号）就要召集各纵队首长来开会，研究渡江作战的问题。

3月26日 孙家圩子

研究渡江作战的会议，今天正式开始。

3月27日 孙家圩子

502首长（粟裕的代号），今天晚上就要从济南回来了，见到首长回来，我心中也很高兴。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豫西地区跟随陈士榘、唐亮去打洛阳，时间过得真快。仅一年的时光，江北的敌人，就要完蛋了，最后彻底的肃清，就在眼前。

3月28日 孙家圩子

到济南养病的粟裕首长，休息了一个月的时间，今天已从济南回来了，大家多么盼望他早日回来啊，他回来了，好和前委的其他领导考虑研究渡江作战的问题。

3月29日 孙家圩子

4月1日，我们就要开始与南京的反动政府在北平进行和平谈判。

我们已经决定成立指挥所，原班子人马跟着粟司令走，最近几天就要东移到我家乡附近，我得到如此的好消息，兴奋得一个晚上也没有好好地睡觉。

4月1日 盱眙城

行动在即，明天就要出发。此次又是长途行军，一批乘车，一批步行。50余辆汽车一道走，好似一个小小的快速纵队，千里之路程，大概也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一阵哨声集合了，指导员讲话后，车子有秩序地开上了公路。数十辆汽车像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威武得很，沿路上的群众夹道欢迎，说解放军回来了。一直到盱眙城，大家下车休息，这时鸡已经叫了第二遍。

4月2日 汊涧

这里是鱼米之乡，是淮南地区，今天总算到了，住在盱眙城里。买了三斤鲤鱼，将要下锅，出发的紧急通知来了。大家急急忙忙地爬上车。所有的汽车开始行动，离开了只住一天的盱眙城。下雨了，越下越大，车走了一天，雨下了一天，道路泥泞，路基又不好，中午11点出发，下午6点钟，车到达目的地汊涧。

4月3日 扬州

到达目的地后，一大堆事情就来了，忙得不可开交。仓促吃过午饭，我们先头的几辆车便离开了汊涧，还未下来三里路，跑在最前面的车发生故障，掉到了所有车辆的后面，修了总有十几次吧，开到扬州城时，已经接近天明了。

4月4日 白马庙

从扬州出发，绕过了泰州城，因为车子开得太快，略看到了泰州城的一个角，印象并不深。数十辆车子前后总有几里路长，车灯都开亮的时候，好比一条弯曲的长龙。沿途的群众夹道欢迎。向南进军，无人不高兴。700里的路程，共用了4天时间，于今晚9点钟到达了泰州东南的塘湾区，最后的目的地——白马庙。这里就是粟裕指挥渡江作战的地方。

4月6日 白马庙

白马庙这个庄子很大，我们和粟裕首长住在三面靠水，一面靠陆的一家大地主的房子里，既宽又大又多，像一个小村庄似的。饭后，我都要去散散步，观赏外面的风景。有时候，陪粟裕首长去散步。他总是在思考问题，有时候散步中途他就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电报纸，起草给毛主席的电报了。

晚上，开党的小组会，主要是学习城市纪律。

4月7日 白马庙

日子过得真快。渡江逼近，新的战役即将开始。等渡江的时候，我一定将这紧张的情景记载下来，作为有价值的回忆。

4月8日 白马庙

城市政策学习已经开始了。昨天至今天是看文件、提问题，明天就要进入讨论了。我虽然抓紧时间学习，准备了一天，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看起来似乎都懂，其实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4月9日 白马庙

渡江的序幕已经揭开，隆隆的炮声响彻夜空，今晨还时断时续地响个不停。这几天我起床起得很早，洗脸后就到野外散步。

上午和晚上，政策学习漫谈。

4月20日

晚8时，渡江战役开始。为了保证渡江战役的胜利，粟裕首长召集身边工作人员开会，说：“渡江这天的晚上，我也不睡觉，你们大家也不要休息，有电报随时送给我看，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要做到随叫随到，决不能有丝毫的延误。”他忙了个通宵，电话铃响个不停，有时还主动打电话询问渡江战况，直等到突击集团渡到江对岸并巩固了滩头阵地，渡江成功了！粟裕同志对我们说：“渡江成功了。我很高兴，写了一首贺渡江战役胜利的诗，指挥渡江白马庙，渡江日期安排好。百万雄师打过去，蒋家王朝完蛋了。”并很快发电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4月21日白马庙

昨晚24时起，我西线兵团大部分已顺利地渡过了长江，现正向纵深发展。东线兵团今晚就要开始南渡了，由于我攻势的强大，敌人是阻挡不了的，部队渡过去以后，粟司令对我们说，已经渡过去了。他脸上可以看出喜悦的心情，我也是万分的高兴。

4月22日 白马庙

东线我军已于昨夜17时起，从张黄港至江阴东西段大部顺利地渡过了长江，登陆南岸作战。经过竟日之战斗，已将向我反击的敌人打垮下去。充分的准备，周密的布置，人民的支援，这就是我们夺取渡江胜利的有利保障。今天晚上将全部渡过长江去。

4月24日

渡江成功后，粟裕率三野指挥机关由白马庙到达靖江县城，住一晚，进一步指挥渡江后的战斗。

4月25日

上午粟裕率三野指挥机关，离开靖江县城，和陈丕显、张震、钟期光等领导同志，在大雾弥漫中乘一艘汽艇，从八圩港渡江，到达对面的江阴县城，住国民党江阴要塞司令部。

4月26日

粟裕率三野指挥机关，离开江阴到达常州，住国民党江苏银行常州分行，继续指挥渡江后的战斗和准备上海战役的工作。

4月28日

我军已于27日7时占领苏州，不久将去占领杭州，再过几天，上海也是属于我们的了。从各方面看来，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

4月29日

下了一天的雨，开了一下午的会。开会中，检查自己是一种自扫门前雪的态度，“只要自己不违反就行，人家违反不违反与我无关”。身为共产党员，而且还是党小组长，这种态度是完全错误的。

4月30日

今天是星期天，到外面去看了两趟，第一次是和崔协祥去的，第二次是和粟裕首长一同去的。这是进城以来，破天荒地到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过民众教育馆的花篮，又跟粟裕首长到城墙上看了一会，天快要黑了，才回来。

5月2日

我军所到之处，残敌闻风而逃，人民力量之伟大，任何反革命力量是没有办法抵抗的。杭州已经为我军占领了，最近几天我们将要移住苏州城。城市里虽然住的是楼房，用的是自来水，坐的是沙发，睡的是棕床，点的是电灯，但一切完好的设备终不能使住惯乡村的我满意。环境变了，应该很快来适应这边的环境。

5月5日

住在苏州金城银行二层楼上，继续住下去的话，真要把人憋死了。不仅我有这个感觉，粟司令也有这个感觉，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也很少见到和暖的阳光。

今天，是我入党的纪念日，也是马克思的生日，值得自己来很好地回忆。

5月6日

这几天的工作比较少，看书和学习的时间就比较多，总应该趁这个工作不忙的时候，多多学习才好啊。战争快要结束了，我们这些人将来做什么工作呢？深感自己各方面均差，如还采取一种原谅自己的态度，那是不对的。

今天晚上抓紧时间开了一个党小组会，因为时间紧，仅仅将两个迫切需要执行的问题讨论了一下。

5月8日苏州

早就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终于住到苏州城里来了。头晕脑胀了一天，天黑经过一阵风雨交加后，现在不那么闷了。

5月9日苏州城

天气之闷热，来得如此的突然，蚊子又多又大，晚上睡觉，非挂帐子不可。上午就将蚊帐挂好了，晚上一定会睡个痛快觉。

晚饭后，应该是休息散步的时候，别的同志都可以随便地、三三两两地到公园里，到有古迹的地方玩。而我却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能和同志们一块出去玩耍，还是工作要紧啊。

5月15日

晚上，跟粟裕首长去大街上看了一看，电灯稀少，又不明亮，也没有看到大街上的真面目。约莫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跟首长回来了。

过江以后，雨下得特别多，下了好多天，实可称江南为天雨之国。

5月16日

上海战役已经开始多日，现尚在猛烈地进行中，歼敌近万余人。敌军士气低落，和平解决的迹象还未呈现出来。无论敌人如何孤注一掷，终将逃脱不了被歼灭的运。

5月19日

战争考验了我们每个同志，但少数人经不起考验，被战争所淘汰了。现在安逸的城市生活，对我们每一个同志又是一个实际的考验。我们是带着解放城市、改造城市、建设城市的任务而进驻城市的。如果受这花花世界的影响，而管不住自己、划不清界限，很容易走错了方向，那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们要很好地注意政治学习，绝不能为这花花世界的城市而冲昏了头脑，被糖衣裹着的炮弹打中。当前的政治学习，就是为了使每个同志不致迷失方向，以防这些问题的发生。

5月24日

入城纪律的学习今天结束，现在进入订保证书阶段，证书订好了，并不是万事大吉，还要求经常检查执行的情况。保证书订好后，还互相签了名盖了章，交支部保存，以备检查。

5月26日苏州城

这几天，战况的发展还是比较快的，九兵团从上海南面向市区打，十兵团从上海北面向市区打，整个上海的市区即将全部为我占领，残余的敌人，有的向我投降、有的可能从海上逃跑。上海人民在向我们招手，欢迎我们去解放他们，这一天终于快要到来了，他们怎么不高兴呢！总之，上海的全部解放，就在眼前了。

5月27日

今日，上海战役胜利结朿。粟裕圆满完成了毛主席、陈毅交待的“既要将敌人消灭，又不要把上海打烂”的任务。我们乘汽车离开苏州城，经过南翔、真如，到达市区，在大光明电影院和国际饭店之间的巷子里，露营了一个晚上。进入市区时候，看到很多的电线杆上，墙壁上、窗户上、三轮车上、汽车上、卡车上，贴满了“打倒蒋介石！”“欢迎解放军、拥护共产党！”“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的红绿标语。年轻的学生、工人、市民手中拿着三角红旗、胸前佩戴着红色的五角星，有组织、有秩序地呼唤着响亮的口号，欢迎解放军进城。工人纠察队、人民保安队手持小旗，在路口维护交通秩序，温暖地、和悦地、亲热地指引我们车子前进，这种热烈的场面使我终生难忘。

5月28日

上午，我们跟随粟裕首长住进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旁的多伦路30号白崇禧公馆。公馆的园子里很乱，说明敌人撤离时的狼狈相。

5月29日 上海

听人说，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好多地方被英、美、法等国所占领，成为租界，是一个花花世界，是一个大染缸。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向全党同志提醒，进入大城市以后，不要被糖衣裹着的炮弹打中。今天，我们已经住进这个大都市来了，务必要牢记毛主席的这个教导。

5月30日

随着上海战役的结束，电报相对来说少了一些，人相对来说轻松一些。天不断地下雨，市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无法到外面看一下。最近的伙食最糟糕，大家都有意见，粟裕首长知道了，他还给管理人员说了，让他想办法改进。

5月31日

粟裕首长讲话真管用，今天大家吃肉了，都很高兴，也很开心，后来听说，是为了庆祝上海的解放，同时也是为了过端午节，而改善生活的。

6月2日

胜利是人民解放军流血牺牲、英勇战斗得来的，我们要很好地爱护它，革命的路才走了一半，艰苦的还在后面，这就是建设。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了，不拿枪的敌人躲在暗处拼命地作抵抗，这一点我们不能麻痹大意，提高警惕。

6月7日

积压的电报已于今日处理完毕。粟裕等首长召开的国防会议已于今日开完。大练兵大整训的活动就要开始了。

（编辑韩鸿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