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高
弗吉尼亚·伍尔芙是二十世纪英国著名女作家,《达洛卫夫人》是其在1925 年发表的一部意识流小说。美国当代著名作家迈克尔·坎宁安更是以《达洛卫夫人》为蓝本,在1998 年发表小说《时时刻刻》,描述了三个不同时代的女性一天的经历。《达洛卫夫人》这一外国文学经典不仅仅在文学界泛起波澜,更是波及了影视界,在2002 年末,由史蒂芬·戴德利执导、坎宁安编导的同名电影《时时刻刻》被搬上荧幕。电影《时时刻刻》正是通过对原著的复合式再现、人物情节的再创性扩充以及主题造境,从而顺利地将这一部文学经典成功转化成了电影艺术。
文学经典影响深远,它的传播也总是处于马不停蹄之中,关于文学经典与影视两者关系的探讨也未曾间断。知名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慈曾说过:“事实上确有可能把一部小说的题材、故事和情节改变成一部完美的舞台剧本或电影剧本。”文学利用文字对环境、情节、人物进行了生动的描述;电影则通过更多的场景布置、台词设计、声效制作等将文学经典中的文字立体化,给予观众强大的视听刺激,让观众身临其境,产生共鸣。正是由于文学经典的出现与传播,才形成了这种艺术之间的转换。
2002 年奥斯卡获奖影片《时时刻刻》由史蒂芬·戴德利执导,它以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所著的《达洛卫夫人》为蓝本,改编自坎宁安的后现代小说《时时刻刻》。故事讲述了三位不同时代的女性与小说《达洛卫夫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三个处于不同时空的女人的故事,史蒂芬·戴德利继承了伍尔芙所擅长的意识流风格,以片段的形式展现了这三个女人的故事,她们都渴求更有意义的生活,同时,与原著一样,电影《时时刻刻》的情节也是关于女性一天内的生活阅历,从三位女性角色的角度展现了不同社会环境中女性命运的异同。电影中三位女性角色代表了伍尔芙笔下的 “达洛卫夫人”在不同时期的形象。电影最后,三位不同时期的女性生活突然产生相交点,看似平行的人物最终产生了碰撞,这样的安排无疑深化了电影的主题,那就是女性勇敢面对生与死的选择,面对生命的选择,这也是对原著作者伍尔芙及其小说《达洛卫夫人》的致敬。
在艺术表现方面,作为文学经典的《达洛卫夫人》与电影《时时刻刻》之间有着何种关联?由文学经典文本到影视传播之间的艺术转换又是何以进行的呢?我们试从以下三个方面分析。
复合是中西方电影改编实践中的一种普遍手法,是指把两部文学作品相互结合进而改编为一部电影。电影《时时刻刻》的导演和编剧对小说《达洛卫夫人》与《时时刻刻》进行了细致解读与结合,戏仿其故事脉络将其改编为同名电影。
电影《时时刻刻》讲述了三个不同女性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她和丈夫于1923 年的某天在伦敦里士满的屋内修养,在治疗精神疾病的同时,伍尔芙也在构思她的新一部作品,即后来的《达洛卫夫人》。这天她的姐姐和侄子们从伦敦赶来探望弗吉尼亚,并陪伴了她整个下午。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家庭主妇劳拉·布朗。镜头切换到洛杉矶1949 年的某天,她从清晨醒来便开始阅读小说《达洛卫夫人》。她对小说中主人公的经历感同身受,在中途女邻居基蒂造访与诉苦后,她经历了一次思想上的变化,来到一家旅馆意图自杀。第三个故事是关于纽约的一位女性编辑克拉丽莎。这一次镜头切换到了二十世纪中的一天,克拉丽莎和原著中达洛卫夫人一样正出门买花,准备替身患艾滋病的男友理查德举办派对,然而理查德却处于精神崩溃边缘,不愿参加派对,并在她面前从窗口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电影中理查德戏称她为达洛卫夫人,因为她和《达洛卫夫人》中女主角的名字一样,都是克拉丽莎。三个故事由最初的相互平行,到最后的相互交叉,皆由《达洛卫夫人》而起。
在经典原著《达洛卫夫人》中,每日相同的生活方式导致达洛卫夫人对生活失去了激情,只关注到了物质的本身,却忽略了生活的本质。丈夫、社交、家庭成为了她全部,没有人真正地去关心达洛卫夫人,相反,人们关心、在意的只有她安排的宴会和精心打理的家庭,她成为了缺场的、沉默的、隐形的人。在原著中,伍尔芙并没有让达洛卫夫人因精神危机而在作品中死去,相反地,让精神病人赛普提莫斯以跳楼自杀谢幕,也许这是伍尔芙出于对美好生活的最后一丝向往,而导演戴德利并没有遵循经典刻画出这样一个精神病患的形象,反而依照坎宁安的小说,让伍尔芙在创作结尾时看到侄子侄女们的欢笑而刻意篡改了原本的结局,选择让达洛卫夫人在平静中生活下去。电影这样的改编,既参考了伍尔芙的经典原著,又忠实了坎宁安的小说情节。这样的复合式再现的改编手法,需要导演编剧全面把握不同文本和电影的本性,灵活运用电影语言,不断调整与适应,同时又不忘忠于文学文本。
扩充是指在改编文学作品时增加人物和情节。这种由文学到影视的艺术转换,包含了异常复杂的信息处理过程。这个过程不仅需要导演运用镜头去再现,也需要导演基于原著去再创性扩充。
电影《时时刻刻》不再是对达洛卫夫人一天生活的单一处理,而是扩充到三个处于不同时空的女主人公们一天生活的范围。虽然由原著中一位主人公的一天扩充到了改编版本中三位主人公的三个时刻,观众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连接它们的组接点。在影片开端,三位女性的睡姿,她们的梳洗,甚至连沉思后的动作都显得一致。而克拉丽莎的一句“我想我自己去买花”恰好又是弗吉尼亚小说《达洛卫夫人》中的第一句话,这一切都暗示了他们冥冥之中就已经相互关联。三位女性三组家庭,她们各自准备晚餐的情景,三个故事中出现的自杀的情景等等,这些镜头的组接又暗示了这三位女性虽处于不同时代,过着不同的生活,却有着相同的情绪,她们都因同一部文学巨作《达洛卫夫人》而改变了。这些都给观众传达了一个信息:小说《达洛卫夫人》的影响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影片中的这三位女性其实正是其创作者、被感染者和原型。
在人物处理上,坎宁安与戴德利不仅对《达洛卫夫人》中的女主人公进行了扩充,男主人公也进行了相应的改写。原著中理查德身份变得复杂了,他曾为路易的同性恋人,后来变成克拉丽莎的异性恋人,他在影片中呈现出了多重性;而克拉丽莎·沃恩夺人所爱,身份仿佛又切换成了《达洛卫夫人》中从彼得身边抢走克拉丽莎·达洛卫的理查德。
导演通过这样的再创性扩充,运用“意识流式”的镜头组接,使观众能够尽快投入到影片当中把握主题,即无论是最后选择自杀的伍尔芙,还是摆脱了死亡幻想的劳拉,亦或勇敢直面现实的克拉丽莎,她们无不都渴望着追求自我,实现人生价值。
造境,是指导演依据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来重创新的环境以放置原著中的情节人物或主题。他会对作品的主题会进行一定的简化或者扩充,在细节上保留自己的想法。电影是一项大众艺术,它的目的不仅是对文学经典进行传播,它还是一项商业活动,需要迎合顾及不同层次观众的不同品味。而文学经典往往主题深刻,极具表现力,因此在电影改编过程中要尽量做到主题清晰化。
小说《达洛卫夫人》作为一部文学经典,意义深远,涉及到人生的价值、生死的选择、女性的自我意识等众多主题,无论选择哪个主题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扩充,换来一个丰富的故事。然而电影却不能像文学文本这样表述,它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必须要明确一个单一的主题,这种主题能够引人入胜,带领观者进入深思。
《达洛卫夫人》作为伍尔芙第一部意识流小说,作者并没有打算将女性主义作为主要书写对象,“在这本书里我要进行精神异常和自杀的研究,并同时通过健康者和精神病者的眼睛来看待世界。”然而到了电影中,戴德利依据自己对经典原著的理解,明智地决定将女性对生与死的选择作为电影的主要主题。而女性自我意识等其他主题也通过某些特定情节进行了补足。电影中的三位女性与“达洛卫夫人”一样游走在疯狂与理性的边缘,同时变得更加具有女性意向,代表20 世纪早期、中期和晚期三种不同时代的女性特质,表达了女性为寻找生存价值所作的不屈不挠的抗争。这三位女性内心“时时刻刻”都在挣扎着,以自己的方式抗拒着现实。关于生与死的主题,电影也保留了原著意象:反复出现的花朵与湍急的流水,花朵生命短暂,代表着人类生命的脆弱,而流水本是生命之源,无论是伍尔芙自杀时走进的乌斯河或是布朗夫人自杀时水流的幻想,这些都让人联想到了岁月的流逝与不复返。
坎宁安仿照伍尔芙意识流的写作风格,用大量篇幅描述了三位女性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而在导演史蒂芬?戴德利改编过后的影片中,也同样沿袭伍尔芙意识流风格,在对保留小说版 《时时刻刻》情节和结构的基础下,将这三个故事相互交融,展现了电影自身的独特神韵,更引领观众深入到了《达洛卫夫人》这一经典名著中关于人类普遍的精神危机与身份认同的缺失的问题之中。
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电影《时时刻刻》的蓝本,《达洛卫夫人》自身具有生生不息的活力。导演和演员们在对电影改编的同时折射出了自身独特的审美趣味与文学素养。因此他们所诠释表达出来的风格也不尽相同。他们对于整部电影基调的定位、场景的处理都会带有主观倾向,融合自己对经典的理解。
外国文学经典无疑为影视传播提供了一个庞大的资源宝库。在这个物质发达的现代社会,文学经典借助电影的推动在现实生活中弥漫和渗透。在消费主义盛行的视觉文化时代,文学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影视传播与文学经典的结合给文学的发展带来了一番新天地。文学经典的传播从诞生之日起就离不开媒介的使用。外国文学经典的传播是其实现自身价值、发展自身的本质需求。媒介的发达决定了受众的规模,而受众的规模又决定了文学的盛衰。没有影视这一媒介的传播,文学经典便是少数人欣赏的艺术。电影的票房动辄千万,说明起码有数千万的人正成为电影的受众。电影作为现代技术的新媒介,其传播效率、效果和范围是不容小觑的。文学经典的传播依赖于影视改编,影视改编完成了经典的艺术转换使之更好地传播,两者交相辉映,丰富了人类的精神文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