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华山
先谈贴着人物。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说:“沈从文曾说过,小说要‘贴着人物写。这是经验之谈,浅显,但管用。”我从田园诗创作实践中体会到,诗也“管用”。管用在一个情字。贴着人便贴着了情,自己情和农民情,以及写作对象的情。我家祖辈为农,自己是农民,后来参加农村工作,离开了故居刘坡,十分怀念,总想写点什么。理当是写新的。新的东西更多,不仅是低产变高产、土屋变高楼,变化最大的是农民。他们对国家、对农村、对家庭、对亲友、对别人的思想感情,变得更加善良和美好。我每次回故居,与他们生活一起,便更加怀念,倍受感动。我想,只要把这些真实的人,真实的情感,艺术地表现出来,便能够看到他们的生活和其他各个方面。而且由小见大,能够看到当今的好时代。同时,也充分表现出了我自己真实的爱的感情。我觉得,感动了我自己,许或能感动别人。如《西江月·农家娃》:“彩笔支支用了,门前沙子摊开。年龄小小好乖乖,画出田园风采。两个眼珠的溜,转成谜语齐猜。扑怀索抱手伸开,爷背村边喊卖。”
我体会,诗与小说不同。小说追求的美是故事情节,诗追求的美是意境。小说所要写的东西,在小说里能看得到;诗所要写的东西,在诗里看不到,但从写的看得到的地方让人思而得之。思而得之的便是意境。如《鹧鸪天·乡村情歌》:“记否童年坐小舟,蓬蓬短辫我为梳。荷苞初启香飞动,莲影无风水不流。光赤脚,似泥鳅,浑身赤黑背流油。下船笑避炎阳晒,摘叶盖遮两个头。”
田园诗不一定都是写人,不少是写田园物事。我的体会是,无论是写何种物事,内里都是写人写情,而且表现得更含蓄、更形象、更具田园诗味。如《清平乐·大棚蔬菜》:“冰言雪语,棚内瓜蔬富。不到田园深处去,哪晓春光如许。频频电脑敲开,外商车辆奔来。红唤朝霞迎接,绿将山水安排。”
再谈贴着高峰。
古今达到高峰的田园诗,千差万别,但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打动人心。也就是写到了人们的心深处,拨动了人的心弦,产生共鸣。如陶渊明的田园诗是公认的第一座高峰。李白说:“何日到彭泽,长歌陶令前。”苏东坡说:“渊明诗初视若散缓,熟视之有奇趣。”(《冷斋夜话》引)沈德潜说:“陶诗胸次浩然,其中有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说词晬语》)请看:“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田园居五首·其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隹,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饮酒·其五》这些恬淡情致的自得,与民间同乐的欢娱,表面看来平常的形象,却字字句句无一不打动人心。陶诗的打动人心,正在于真实形象自然流露出来的含蓄性与深刻性。陶渊明融入乡间,躬耕垄亩,与农人言欢的欣喜,是没经历农村生活的人所难以体会得到的,亦如他的“采菊東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何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用来作为“无我之境”的例句?“无我之境”,是一种怎样的境界?这便涉及到感情融入的问题。诗的形象的含蓄性与深刻性,不在技巧,在于感情。只有像陶渊明那样,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厚重的农民情感中去,以农民之心为心,才能使诗达到“真意”与“忘言”。诗是写心灵的,当得贴着打动人心的高峰。基于此,我在我的老家刘坡实地创作了《西江月·留守儿童》:“跨过农家门槛,奔城行色匆匆。牵衣抹泪水塘东,拉着爷爷远送。回到家虽原样,与爷都觉空空。自家梦想在空中,装饰别人家梦。”其二:“温暖书包闲挂,门前自搭泥巴。母鸡咯咯护鸡娃,哪找爹妈打骂。八十爷爷撑起,鞭牛独响犁耙。爹妈一起始成家,像个芝麻也大。”
我的田园诗创作,还在平地,高原都未到,只不过心向往之。
贴着人物,贴着高峰,都在于紧紧贴着农民真实、善良的心灵。我深深体会到,创作田园诗的关键在于以农民之心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