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
中国织毯类毛织品的生产具有悠久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至上古时期。清代是中国织毯发展最为繁荣、艺术面貌最为丰富的时期,其中尤以宫廷织毯的织作水平最高、最具特色。加之受到满、蒙、藏、回等多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影响,清代宫廷织毯的艺术面貌异常丰富,不仅体现出高超的工艺水平,更充分反映了清代统治者的审美趣味及多民族交流与融合影响下的文化艺术面貌。
统治者的偏爱
清代统治者是生活在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原本将织毯类的毛织品作为生活必需品,与皮毛等共同用作服饰、室内陈设、帐篷等物品的主要材料。满族统治者入主中原后,其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大量采用中原内地的丝绸、棉布、麻、葛织物等,而毛织品在生活中所占比重相对较小,但其原有的生活习俗仍在很大程度上得以保留。
游牧民族的生活习俗,包括对毡毯等毛织品的爱重,进入到了北京的清宫生活中。如同元代入主中原的蒙古族统治者一样,清代帝王也大量使用毛织品,织毯类毛织品常被作为室内陈设的主要用料,用于铺设宫殿、地面、地平、宝座,或被制成分割空间的帷幔、帘子、帐篷帘、围墙毯等。
现存清代的档案资料中有很多关于宫中使用各类织毯的记载,显示出清代宫廷的宫殿、佛堂、床榻、宝座等也均铺设织毯。雍正十二年(1734年)曾命海望做长五丈四尺、宽三尺八寸的红面蓝里毡作帘子用;乾隆祭天时乘坐的御辇上的挂帘则根据季节变化而有所不同,夏季张挂朱帘,冬季则换为青毡门帘,且内铺花毯;乾隆年间昭仁殿的明殿也陈设有氆氇坐褥,西苑的翔鸾阁的宝座上也多铺设织毯,如红白毡两块、红猩猩毡、黄地红花毡一块等;此外,由于清代统治者对藏传佛教的推崇,北京地区还建起了不少佛教寺院,这些寺院内也大都铺设织毯,如柱毯、门帘毯、坐垫毯等。如塔尔寺大经堂的110根柱子上就全部以龙纹柱毯包饰……诸如此类的记载都说明了织毯类毛织品在清代宫廷的用途之广泛和需求量之大。
织造与进贡
清代宫廷用毯的织造来源主要有三:宫廷机构织造、发往地方官办织造、地方进贡或国外赠送。为了满足宫廷对毡毯的需要,清代政府在宫廷及地方设置了专门的织造机构。
据有关史料记载,“顺治元年设毡、毯、帘子三项为一库,额定领催和匠役114名,其中毯匠2名,染匠3名,缠绒匠1名。康熙朝以后,造办处下设立专门作坊,毡毯并入皮作。”“雍正六年,工部制造库属下的门神、门帘二库,设毯匠9名、毡匠7名、缠绒匠2名、染匠4名,是专织宫廷用毯的御用匠人。”乾隆时期则由造办处的皮裁作负责制造,现存清代史料中有大量关于宫廷织造毡毯的记录。
事实上,由于宫廷用毯的种类多、需求量大,在京的相关机构所织毡毯远不能满足宫廷的需求,因此,清代宫廷织毯机构也会根据宫廷用毯的需要,征调各地匠人,让他们织造出具有不同地方特色的织毯,以满足统治者的需求。如征调藏族地区的“藏毛匠”、蒙古族地区的“蒙古擀毡人……这些地方毡毯工匠所织的毡毯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极大地丰富了宫廷毡毯的品种及艺术面貌。
此外,织造任务也会被分发派往新疆、蒙古、宁夏、甘肃、青海、西藏等地由地方官督办,并在当地组织工匠进行织造。如同宫廷服饰一类的丝织品被派往江宁、苏州、杭州织造一样,宫廷用毯也由地方奉旨依样承做,完工后再将成品运往宫廷。据记载,雍正五年(1727年),由宫廷设计的西洋纹饰地毯就奉雍正帝之命,被派给川陕总督岳钟奇织造,后运往宫中,铺设在了圆明园。
宫廷用毯的另一个主要来源是地方进贡或国外赠送。清朝建立之后,随着国势渐强,与国内各民族及周边国家的交往日渐密切。因毡毯用料考究、织造工序复杂、制作精细、用途广泛,其自古就被边疆游牧民族所珍视,常通过进贡、赠送或贸易的方式被输入内地。清初已有关于蒙古族首领向太宗皇帝朝贡花毯的记载。清“康、雍、乾”时期,因清朝中央政府对蒙、藏、维吾尔、回等少数民族地区统治的增强,促使彼此交往增多,朝贡也更加频繁,以毡毯这类毛织品朝贡的现象十分普遍。西欧的意大利、英国、法国、荷兰及部分东南国家也都向清朝政府赠送过地毯,以“康、雍、乾”时期为最。如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来华为乾隆皇帝祝寿时,曾向清廷赠送大量的丝毛金线毯和英吉利亚毯,这类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毯深受清代皇帝的喜爱。
事实上,除进贡品外,清代宫廷所用地毯的织造都要根据皇帝的旨意行事。织毯样稿的设计通常在宫中进行,然后送交皇帝呈览,皇帝下令“准做”,方能派往造办处或地方织造。这类毡毯具有浓郁的宫廷艺术风格,制作十分精良。
而在地方进贡的毡毯中,一部分是地方织造的成品,这些成品无论在织造工艺还是装饰图案上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另一部分则是为了迎合统治者的审美趣味,仿照宫廷风格织造,这类毡毯往往将地方工艺与宫廷艺术相融合;还有部分毡毯是地方进贡的原材料或匹料,进贡朝廷后由造办处接收,按皇帝旨意通过织、绣、印、染等方式进行装饰,加工为不同用途的毡毯成品。但进贡的织毯在制作工艺上往往远不及宫廷造办处织造的精细。
多变的工艺面貌
清代宫廷织毯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从不同的工艺品种及相关艺术门类吸收着有益的艺术成分,形成了丰富的艺术面貌,这体现在其装饰题材、布局、色彩等各个方面。
植物、动物、几何、建筑、景物等是清代织毯的常用题材,但这些题材并非全都单独出现,通常相互结合,有主纹、辅纹之分。其中,植物题材是清代宫廷织毯中最为常见的装饰题材,主要包括莲花、牡丹、宝相花、菊花、海棠、百合、松、竹、梅、萱草、兰花等花卉纹,还有以石榴、桃、葫芦为主的瓜果纹。动物题材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现实中的动物,常见的有虎、狮子、鹿、蝙蝠、羊、鱼、鹤、喜鹊、蝴蝶等;另一类为想像中的动物形象,多为传统的龙、凤、辟邪、麒麟等形象。
其中,龙凤图案的变化最多、运用最普遍。龙纹又可分为常见龙纹、夔龙、拐子龙等,凤纹有凤穿花、凤穿牡丹等。清宫帝王的寝宫、书房及办公场所都铺设有龙纹地毯、床毯、炕毯、宝座毯等,皇后的寝宫也多铺设凤纹织毯。饰有龙、凤纹的地毯图案还常辅以祥云、八宝、海水、几何纹等辅助纹样,这在相关史料、清宫旧藏及历代帝后像中都有着明确记载和体现。
清代晚期,由于受到西方壁挂艺术的影响,加之统治者审美趣味的变化及地毯工艺的发展,也出现了将绘画作品及建筑等景物移植于织毯中的做法。这类织毯的装饰手法较为写实,比传统的织毯图案更具绘画性。如清晚期由北京民间织毯机构为宫廷织造的“蓝地万寿山风景栽绒壁挂”,取俯瞰式构图,以工笔重彩的形式描绘出颐和园的景色。近景亭台楼阁、牌坊拱桥,中景湖水宫苑、柳树湖堤,远景塔寺重山、蓝天白云……层次分明,错落有致,色彩以蓝、黄为主,画面还吸收了西洋绘画中的透视方法,并以深浅不同的颜色施染景物,使其具有较强的立体感,再衬以黄地红色回字纹内边饰及蓝色外边饰,整个壁毯画面清新别致。
从章法布局上看,清宫织毯的装饰方式主要有三种:格律式、绘画式、开光式。其中,格律式的布局章法最为普遍,包括满花式、散点式等。如清中期宫廷机构织造的盘金银线栽绒毯“乳白地蓝团字纹栽绒地毯”,其主体纹样呈散点式布局,毯心装饰纹样是万字纹与八瓣花组成的蓝色团花,外边则为蓝色素边,乳白色毯心上的万字团花纹花朵较大,分布疏朗,与内边饰图案的紧凑形成鲜明对比,非常素雅。此外,曾铺设于紫禁城太和殿宝座下的“黄地回纹边四合如意八方回字栽绒地毯”是清早期北京宫廷地毯中不多见的以几何纹为主体装饰的格律式布局栽绒毯,毯面四角分饰蓝色如意云,象征“四方向化”,暗指帝王的统治,呈现出典型的“四菜一汤”式布局。
地毯、床毯、炕毯、宝座毯等实用性织毯多以样式化的装饰为主,而主要供欣赏之用的壁毯则更多地采用绘画式装饰,毯面形象宛如壁画。清早期、中期的壁毯多见花鸟画式的装饰,而晚清时期,一些描绘山水、亭台楼阁的绘画作品则被移植改造为壁毯装饰图案。
在清代地毯中,开光式的布局也较为常见。其开光大小有别,形态也各不相同,如圆形、椭圆形、方形、菱格性、柿蒂形、四合如意形、如意云形、梅花形都是常用的表现形态。与其相配的边角纹样也包括三角形、团窠形、折枝形、串枝形等不同形态,这在历代皇后朝服像里地面铺设的地毯中有着较为生动的体现。
在清朝的各个历史阶段,宫廷织毯的色彩也各具特色,如康熙时期的雍容华贵,雍正时期的妍雅艳丽,乾隆浓厚深重等,但其在总体上呈现出由简单至丰富的发展趋向。与织绣、器皿等物品的用色一样,清宫织毯的用色也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但主要以浅色地深色花纹的装饰图案为多,常见的有米色地、米黄色地、黄色地等。如织造于清康熙时期的“黄地万字锦纹栽绒地毯”即是浅色地的地毯,而其装饰纹样中的花朵与菱形方格以木红、粉色、橙色、香色、浅黄、驼黄、深蓝、湖蓝、绿色、棕色、白色等色彩深浅搭配,浓淡相宜,在黄色地上较为突出,构成了绚丽多彩、极富韵律的画面。这种花纹的配色虽受织锦的影响,但与栽绒工艺相结合并加以变化,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且其雍容华贵的色彩与严谨的组织结构相得益彰。
清代宫廷织毯不仅成为了北京地区独特的地域文化符号,还承载着中国深厚的传统文化,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与标识性。
(本文图片来源:苑洪琪、刘宝健《故宫藏毯图典》北京:故宫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