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元
纵 火 者
◆◇刘星元
像一枚蝴蝶般让人惊艳的蜕变
是从内心的一场腐烂开始的
假象之花被夸大其词地
从肥沃的腐烂之地上托起来
引来众人的一片称赞之声
他用透支的微笑,一一默认着
可他内心始终是慌乱的
他口含着从腿骨缝里窜上来的火
强忍着痛,将它艰难地
一寸寸压下去,直至拍死在腹中
可他内心是畏惧寒冷的
他心里散发着蓝光的冷,像一枚
背负着难言之隐的饥饿铁钉
面露凶光,却始终找不到
一堵容身之墙
火,从一棵麦秆的腹中
窜出来,像一张被食物撑得
变形的大嘴,急不可待地
撕咬着,安静的草垛
夜色怀抱着黑,纷纷后撤
又很快在不远处停下来,转过身
蹲守在,烧焦的电线和
幼鸟的气味中,等待反攻
那个转身逃离又慌张赶来的人
潜伏在救火的人群中
暗暗地将一桶油,泼向了
低下头去的火焰
草要绿,就由它绿
花要开,就任它开
风要吹,就让它吹
云要散,就凭它散
世间再没有比它们更野更放纵的了
它们的放纵让我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自己——
我害怕,多年的好修养
就要彻底失守
谷地之上,天空之下
一个误入者的气息以及掩饰
多么微不足道
要逃。在众鸟背着黄昏回到领地之前
想着想着,天就黑了
而我,也成了黑
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黑了的世界是安静的世界
安静得让我近乎失聪
而我失聪的耳朵,竟然第一次听见了
自己的心跳
随一头牦牛去朝拜
绕过玛尼堆
绕过风马旗
青稞在背上跳动
像返回来接受神祗的祖宗
分享着我们的虔诚
风被草托起
河被沙托起
悬空的寺庙,被云朵托起
修行的喇嘛,被经卷托起
灵魂,被脚步托起
磕长头的信徒
像十万野花,溯着流水
弯弯曲曲地涌上高处
再往上,就是菩萨的领地
菩萨的侍从叫作春天
多好啊——
从高处走下来的春天
铺开山川,诵读浩大的经文
我和我的牦牛贴在十万信徒中间
领受和传递着神圣的
安静,澄明
半空中,一只乌鸦
在强撑着翅膀逃跑的途上
如一枚单薄的落叶
被一阵风卷下来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风——
风扶着草走路
就把草压倒了一地
风摸着石头过河
就在脚尖上垫起了冰
风拽住野兔受惊的尾尖
就划出了一道黄色的闪电
最可怜的是我的那些
逆来顺受的祖先
大风喧哗,怕冷的祖先
从自己的身上抽出
瘦弱的磷火,取暖
他们饮鸩止渴
背靠着自己寡淡的生平
借助最后的呼吸
燃尽,卑微的尘世
(选自《时代文学》2015年2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