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象(组诗)

2015-11-18 16:50
文学港 2015年5期
关键词:石榴树车站

海上生明月

夜潮像女巫的预言

使我们兴奋,血液激荡

坐在漆黑的礁石上

等待那一轮暗红色的月亮升起

像等待一个判词,一次明快的裁决

在这样的时刻,海是需要统治的

不是声音,而是光亮

对未明状态的剖析,以及命名

此刻,我们抬头朝天空张望

却感到意外和震惊——

月亮像一位接受牺牲的女神

做出了俯身的姿势

这时海上铺满了血色的光芒

波浪在持续的照耀中呈现透明

海洋打开了所有的道路

不朽的月亮

必定诞生于海上

就像嚎叫来自荒野

九百棵石榴树站立在一起,是什么景象

霞光还是血光?

盾还是矛?

植物还是人?

这九百棵石榴树,是幻觉还是现实?

一只石榴就是

一个宇宙模型,挤挤搡搡的光线,

汁液里充满了红色沉默,

何况是九百棵石榴树,望不到尽头。

谁敢妄言

他的庭院能有九百棵石榴树?

手栽一棵

就足以留下业绩,这太阳的家产;

手栽十棵就是人中龙凤;

手栽百棵可留青史。

种九百棵石榴是向天庭挑战,

是疯狂之举,会有鹰隼俯冲过来

啄食他的眼睛,

恶狼跑过去,咬他的手,

因为石榴燃烧之后,是万劫不复。

让九百棵石榴站立在一起,

就意味着——

霞光将变成血光,

盾成为矛,植物是人,

幻觉化为现实。

废弃的车站

每个车站都曾经是中心

所有情感的汇集处

没有人能忘记离别的触目惊心

并且会指出一个车站

所吞吐的人群和烟雾

如何与怅恨交织

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广场上空

喷射成无数细长的水柱

眼前这座车站

就像一个患有肺病的瞎子

空洞而盲目地喘息着

即使最后关闭的时刻

也没人想到它会遭到废弃

车站,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旅客

哪怕他是个哑巴,浑身

发烫,从五百里之外踉跄而至

没有人会想到它

从大门里传出的是空无

而不是因失窃而挥拳叫嚷的声音

没有人会想到它有一天

突然关闭,被废止,如同雪天弃婴

远远望去,这座车站还活着

但已经没有气息

没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惊恐的、失落的、兴奋的

假嗓门,真功夫,各种姿势的人

都不再出现,只有窗户和门

在风中摇晃;没有拥抱

没有哭泣和诅咒,也没有汉堡

只有走廊、墙和长条椅

野草疯长,葛藤攀援而上

洗手间的涂鸦,那些女性生殖器

和贩卖毒品、枪支的记号

连成一片,成为图形墓志

哦,无数次到达这座车站

从来没有看到它这么高大过

因为空旷,这废弃的车站变得恢弘

一个被阉割和掏空的巨人

发出假声,唱一支虚弱的歌

车辙和脚印交织之处,忧伤

就像盛开的毋忘我

是的,这些事物与我们须臾不离

每个人都曾拥有过一座车站

现在,它被废弃了——

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一座危楼

一只中枪的鸟雀,一张旧报纸

一个不知所终的流浪汉

一副突然喊坏的嗓子

变化之快

就像是一部倒着放映的影片,

人们动作夸张还拼命喊些什么;

又如一个黑暗的楼梯上

响起脚步声,不知道下来的

是穿睡衣的意中人还是她恐怖的丈夫。

昨天是安静而贫困的大街,

今天却挤满了雪佛兰与上海大众。

拼贴的城市,复制的建筑与门卫,

更大的混乱是不同阶层的人们,

在一个有限空间里互相注视,像

史前的恐龙对高贵的鱼鹰,

打量一番,然后互不干扰地走开。

仇恨,是非常晚近的事。

冰海上仅有的那条抹香鲸,

与阿根廷独裁者一起哭泣,

庭审时他将双手搓热,表情僵硬。

而黑寡妇像美丽而有毒的蜘蛛,

消失于上演过《樱桃园》的剧院里。

南非白人仰天捶胸,伊朗失去

一个土灰色的古城,樱桃的滋味

再也不能使那个盲童露出笑容。

在广州,你几乎找不到闲逛者,

从低矮的飘扬着上百条短裤的民工棚,

到移栽阔叶树的巨型景观餐厅。

谁能够知道,生活是否像

一场快速倒放的影片?会有谁

在黑暗的楼梯上狂笑不止?

事态,宛若梦境

在睡眠的边界逡巡

意识之狗耸起

脊背,摆动臀部,伸出灵敏的鼻子

嗅觉与味蕾斗殴——

罪的过去,恶的当下

云那么低。草丛里

蛇的想象力蜿蜒,斑斓中

深绿色尾巴先行衰朽

头和身子

继续斑斓潜行,鸟惊心

晕厥的人,在玫瑰

与旗袍之间选择黑色晕厥

死亡总是在一旁窃笑

(肉桂色的死亡)

死亡从意识进发,从蛇形小道

窜出,狂吠、磨牙

吮吸血沫。死亡,意识之犬。

痛感从侧腹开始

精神之爱。掷铁饼者抛掷自己

疼痛,伴随胀感

口述炼狱之黑,之深沉,之恢廓

麻醉师来了,白得

就像白色本身。云母之碎

汉白玉之完整:麻醉

拖车碾过非现实,她

倚靠着他,不回避红字

喧哗,数个浪头,多次打击

才能形成记忆:完璧奉还

黑色藏于云母,痛感的

庙宇,大殿和回廊,厢房

树是银杏,银色翻卷为白

痛感是寺庙,神秘的僧侣

宽衣解带之后由柳叶刀伺候

曾子磨刀霍霍,猪的尖叫

痛感,英雄时代里的泔水

漠视的狂欢:凡庸之辈

与灰色,性,恢弘的下水道

就这样流着过去,一晃四十年——

拒绝凋零的,不是情人

耳语与手姿,透露了莫卧儿王朝的青涩

力,漩涡,涡轮增压

那些往事汇入云烟,注视

鸬鹚的吞咽,白杨矗立

而红色小屋扭曲,漩涡之中

背叛、出卖,复又镇定自如

一切皆命运?君莫混淆——

运是运转,命是命数

龟鳖丸,使中华帝国日益衰微

所有取名为贝贝的人

带着精液的斑迹,一路高歌

荒草湮没了往事与裤脚

勾勒塌陷的华屋,逸笔草草

布谷,布谷,带来新的生机

生机之上是轻烟,是梦之铁?

是一对磨盘似的鹰眼

注视历史决定论的枯草

生机之上是玄奥彤云

(疾风劲吹,一个劲地吹)

悬崖的凝视,扩散的黎明

这就是你

为什么如此钟情于混乱?

你,为何

一再制造灾祸?

这个世界,这有限的时代,

没有更多人愿意与你

捆绑在一起,

你的花朵是别人的深渊。

我知道,你很有些借口,

你需要任凭欲望汹涌,

因为这很快意。后果?

没有后果可以点评,无法解释

这一切。你懂得火中取栗时

需要飞蛾扑火的手指。

我比你知道得更多的,

是一些你自己也不了解的因由,

还有临时动机,甚至

气息、声音和撩拨的艺术。

记住:走向毁灭的道路

何其宽广,而重生之门

却这么狭窄!

廊 桥

一到闽浙交界处我就满心喜欢,就怦然心动,胸中就有山有水。某种袪魅的感觉,某些在山坡上刀耕火种的身影,某个理想的女性,向我走来。无论是关隘还是山道,甚至毗连的海岸,我都乐于接受和酿造。

——手札

为涉水,愿望被弯成弧形,

去避雨,雨水却淹至喉结。

拱桥,从溪涧的呼吸中诞生。

没有榫卯,没有柱子,只有想象力,

只有体内黑暗的力,交错传递。

桥堍坚实,巨木虚架,别压穿插,

在秘密空间,“肋骨”彼此穿透;

一道人性之虹升起,于激流之上。

当洪水和狂风摇撼桥身,树叶

像眼睛一样闭上,因为紧张

与狂喜,因为一道跨越之虹,

岿然耸立,桥如屋宇,冉冉

上升。山水匠心,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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