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宜兰的四季,春季农忙,一手是稻禾插秧,一手是蔬果春作;一会是配合时序节奏的传统酿造,一会是年中的收割盛事。接着夏季来临,为了善用阳光,农家在此时晒瓜肉、发酵豆曲,同时诸多庆典在此时轮番上阵——宜兰的童玩节、绿色博览会,以及农历八月底鬼月结束时的头城抢孤。随后秋意渐浓,土地上的人们慢慢收纳身心,一期稻作收割后所栽植的田菁也打入田里,好作为来年耕种的绿肥来源,稻田开始蓄积田水,形成一面面平坦无波的镜面,吸引了水鸟及候鸟来此栖息,许多喜爱赏鸟的游客都会在秋冬时节来访宜兰。
宜兰的地景就这样从大片插秧时的鲜绿,走到了收割时黄澄澄的方格稻田,再来到秋冬时覆水的样貌,人们的心境在冬日也彷佛随着稻田的水面一般渐趋平静。大片覆水的田,伴随着宜兰每逢秋冬那从来都下不完的绵绵细雨,冷冽且绵长,使我对于宜兰冬季充满了蒙蒙灰灰的水雾印象。有人觉得这样的冬日过于抑郁,但也有人说,正因冬季这份阴郁的气息,宜兰人才得以在此时回归静谧独语,才造就了这片土地出了多位写乡土、写历史的文学作家,将宜兰的人文地景饱纳于字里行间。
但宜兰的“水”并不仅止于这垂直落下的雨,横向的溪、河、水渠,从地底冒出的涌泉、以溪为名的庆典、傍溪而辟的步道,都这么透过了“水”而融入了家家户户的生活。我特别觉得宜兰人与水是格外亲近的,我所居住的员山乡,清澈的水渠会流经成排的民家前,水渠内有鱼、有螺贝,居民会在水渠旁搭设简易的洗衣棚,甚至三餐切剩的果皮菜渣也倒入水渠内,提供渠里鱼虾食物来源。
住家附近的水渠旁,邻近居民开辟了菜畦,邻人利用渠道的水来浇灌菜园,并在渠内因沙土堆积而成的小丘上,种植水耕空心菜,傍晚做饭前就前来收割些回去;有时这儿的人见到水渠呈现黄浊泥色,便知道上游的山区正在下起山雨;若时逢夏季,也有邻人带着狗来菜园,那条黑狗就这么跳进水渠里泡水解热,见识到宜兰的人与狗都亲水。曾遇过一位从香港来此习农的女生说道,在她的家乡,人们饮水、用水,却从来看不见水源自何处来,她对于宜兰的水就这么大喇喇的流经诸多小巷、门前,感到几分不可思议。
在宜兰,有时到其他乡镇进修学艺,开办课程的单位总会用溪北溪南来分别,哪几位同学是从溪南远道而来、哪些是来自溪北,而这条溪,就是将宜兰一分为二的兰阳溪。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宜兰,汇聚了四周山区支流的溪水来到了兰阳溪,再从壮围出海,并冲积出兰阳平原。这些随着溪流被冲积的大石块在宜兰的北边──礁溪乡落脚,溪流因而在石块底下形成伏流,使得陆上看不见溪水,于是礁溪用闽南语发音,即是“干溪”的意思,揭露了此地的水文历史;而随着溪流被冲积而来的小石头与细砂在员山一带堆积,当伏流从礁溪来到了员山,受到细砂阻挡,便成为涌泉自地底冒出。
因此在员山乡,除了有水渠,还有几处自然涌泉,泉水时常夹杂着气泡自地底涌出,人们将之整建,围成一处处天然的泳池,像是同乐村的阿兰城、大湖村的螃蟹冒泡,夏季清早都能见到附近阿伯打着赤膊下水游泳。
除了兰阳平原的冲积作用,使得水圳、溪流遍布,宜兰的山势走向也形成了拦截水气的作用,由于台湾秋冬季节吹东北季风,三面环山的宜兰正如张开的双臂迎接海洋而来的充足水气。犹记得某一年秋冬之际来到太平山,走访了台湾最大的高山湖泊--翠峰湖,步道间桧木林矗立参天,与青石上遍布的苔藓,在冬日白雾浓厚的林间,彻底将宜兰的“水”与“湿”具体展现,呈现一股格外幽微朦胧的森林美感。此外,日治时期太平山的伐木业兴盛,至今仍保留运木材的小火车轨道,接连运送至罗东集散,如今若走访罗东的林业文化园区,也能探见昔日用来储木的水池。
这座以水为骨干的城市,几场知名的大型活动庆典也都依溪而办,以冬山河为主轴的宜兰童玩节,就以各项亲水设施为主题;依傍苏澳武荖溪的绿色博览会,则以农业、园艺、绿建筑等生态产业为题,集结出绿色力量的创意。
宜兰的水多,曾有台风将壮围、冬山的稻田漫过,将田间的房舍淹成孤岛;冬日阴阴郁郁接连不停的雨也总是使人苦闷,闷得家中的木制品往往生霉。而今年春作全台大干旱,中南部主要稻米生产区多数休耕之际,没有兴建水库的宜兰却仍能如常耕作灌溉,勾勒出一幅与水共生共处的宜兰生活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