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
第二条路
□陈力娇
战争打得很苦,一个连的兵力被吞噬。敌人的炮火还在猛攻,连长举着望远镜,对身边的丁二娃说,活着是出不去了,看看我们是文死还是武死吧。丁二娃的一只耳朵已经被削掉了,一圈绷带斜缠在脑门和下巴上。他问连长,文怎么讲?武怎么讲?连长放下望远镜,掏出烟,指指身后的山崖说,看到了吧,那有一线天,不怕死就从那攀上去,或许有救;还有就是假投降,等敌人上来和他们同归于尽。
丁二娃想了想,说,听你的,连长,我这命,活着是你的,死了是阎王的。
连长听了丁二娃的话,把烟放在嘴里要吸,他找不到火,浑身上下没一根火柴。丁二娃看了,忙跑到不远处一棵烧焦的树桩跟,拾过一块木炭。
连长高兴了,拍着丁二娃的肩说,好小子,下辈子若带兵,我还带你。
丁二娃嘿嘿地笑,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到处是憨相。
鬼子的又一轮冲锋开始了。这回比上一次还猛烈。众多的迫击炮,把他们身后的树都炸飞了,他们躲在掩体里,一层层泥土落了一头一脸。
丁二娃说,妈的,鬼子可真坏透了,连棵树都不给留。丁二娃指的是山崖前方,从岩缝里长出的那棵松树,如果它不被炸飞,攀着它正好能上一线天。
连长可没丁二娃的心思,他在往腰间绑手榴弹,十几颗手榴弹被他依次捆在内衣里。连长瘦,穿上衣服和没捆一个样。
丁二娃也想像连长那样往腰间捆,可是办不到,没有了,他除了有七颗子弹,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这让他很沮丧,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只等着送死。
山上起雾了,五十米之外看不见人,只有一股股风吹过的时候,鬼子猫着的腰身才露一下,但马上又像两片幕,迅速合上了。
连长捆好手榴弹,他回过头对丁二娃说,娃子,你上一线天吧,全国解放那天,你给我立个碑,也好在人世留个念想儿。丁二娃听了连长的话,啪地打了个立正,连长,丁二娃誓死和你一起战斗到底!
连长的眼睛湿了,他咬咬嘴唇,又一次拿起望远镜,看到小鬼子如同水中的船,正互相乱撞。连长说,二娃,看到了吗?鬼子再前进二十米,你就到掩体的北侧打枪,打两枪后,再到掩体的南侧打枪,动作要快,迷惑敌人,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人数。二娃点头,并做好准备。
鬼子越来越近了,前一排已经直起了腰身。
二娃,把前边那个军官干掉,连长说。二娃躲在树后,只一抬手,那个军官应声倒下。二娃退下来,跑向南边的阵地,还是手起枪落,又一个鬼子应声倒下。
鬼子开始小心了,他们由站着迫近改为匍匐前进,而二娃的子弹也快用完了。
二娃只有在死去的战友身上寻找武器,正翻着,就听连长哼了一声,之后倒在了他的脚下。二娃看到,一颗子弹,正中连长的眉心,就像小时候,妈妈在姐姐的眉心点上个小红点。
妈的小日本!二娃向着鬼子的队伍甩了两枪,可是子弹太贵重了,就剩三颗了,由不得他浪费。他勉强在一个战友身下翻出一颗手榴弹,迅速抛了出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二娃突然改了主意,何不趁机逃跑,逃跑可比和敌人同归于尽更有赚头。二娃看一眼连长说,连长,反正你也死了,我就不跟你去了,我会给你报仇的!他把刚才对连长的许诺忘得一干二净。
二娃双手遮住嘴巴对着鬼子喊,别开枪,我们投降!
二娃又喊,我们身上都捆着手榴弹,你们若开枪,就连你们一起炸飞喽。
鬼子真就没有开枪,但也没有向前半步,二娃趁机把连长抱起放在战壕沿上,只露出上半身,两边用战友的尸体支撑着。
一杆步枪被二娃插在地上,二娃脱下自己的白衬衣挂在上面,白衬衣带着血迹十分醒眼,在连长的头上飘呀飘。二娃说,连长,莫怪我呀,我这也是万不得已呀,都做鬼了谁还来打鬼子啊。二娃极力把道理说得更像道理。
连长好像听懂了,他的头一直傲立着,不偏也不倒,两眼怒目圆睁,身旁的战友也簇拥着他,如同抬一顶轿子,去和小日本算账。阵地静了下来,小鬼子在一步步靠近,而这会儿的二娃,已经不在连长的身边了,他凭着一身好功夫,两腿蹬住崖壁,双手倒换着,一点儿一点儿攀上一米宽、二十几米高的一线天。
几乎是一眨眼的光景,也就三五分钟吧,鬼子上来了,他们战战兢兢、层层叠叠围住了连长,判断他是否还活着,就在他们举棋不定,想上前试试连长还有没有气息时,不知从什么方向,射来三枪,一枪打死鬼子为首的军官,一枪打翻了想试连长是否还活着的那个士兵,而第三枪则打在连长腰间那捆手榴弹上。
顿时,数声爆炸,火光冲天,一朵朵红蘑菇瞬间绽放,染红了半个阵地。
烟雾弥漫了许久,少数从地上爬起来的鬼子,稀里糊涂地听到不远处的一线天方向,传来野狼一样的哭声,那声音撕心裂肺,痛苦悠长,可是他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只是哭,而没再对他们形成任何威胁。
(原载《小说林》2015年第2期河北史志鹏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