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华
“时还书屋”,自听说之时就是倾慕。它的村庄小王庄也因了“时还书屋”有了一种巷深酒好的芳名。嘟着“时还书屋”这个名字,就想出了耕种后的悠闲,想出了有书读的奢侈和美好——一阵墨香飘来。
那墨香其实是早已封存于心底的,等到行进在路上,即刻就翻腾起来,润泽着,生长着。
“时还书屋”就是农村的一个小书屋,我想叫——老家的书屋,尽管那里不是我的老家,但却早有一种特殊的企盼。等我们下车时,书屋的主人们——福亮一家老老少少都在门口迎着我们。很独特的,院墙外一面旗子迎风飘展,上书:时还书屋。
大门口墙砖镶嵌的楹联: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横批应该是“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吧。但横批之处既被“时还书屋”的匾额覆盖了。“时还书屋”的名字实在是妙极,古语说书中就有黄金屋,有书,自会有八方财宝。
我饥饿般地拿出相机,对准了书屋的匾额,但却迟迟不敢按下快门,怕有半点的差池,怕在匆忙间委屈了这旗、这字、这屋。
书屋就在倒座,临街。
我们十几个人一起进去的时候显得有些拥挤,但侧过头的瞬间便开阔了。我是第一次到这里,一时竟不知怎么放眼了。
书架很简单,很古朴。说实话是有点破旧,是图书馆替换下来的老书架。但摆布可是井然有序。这里有青少儿图书、有地方文献、有医药卫生、有农业养殖图书,据说书屋的藏书已经超过3000册了。书架上边和对面墙上,贴着开展故事会、有奖征文、图书漂流等各种活动的标语——这里到处有读书的印记。沉淀着书香的木架见证着一个个读者的身影,品味着“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的人们,感知着他们内心的丰盈。
有书读的日子是幸福的。
我的同伴们都说我小时候爱看书,说别人都在玩儿,只有我在看书。这些我已经不记得了,倒是记起了一个转学来的同学,不长的时间又走了,但印象却非常深,是因为她有一本繁体字的数学习题集,同学们传来传去抄录,墨香弥漫,友情传递。记得我借过的第一本小说《三探红鱼洞》,头尾都没有,书边卷卷着,印满了蘸着唾沫的指纹。那时我还没看过小说呢,那是我见识的第一个“大部头”。
那个年代借书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好不容易谁有一本书是轮换着看的,那天知道小说回到主人手里时就要下雨了,雷声闪电密集得吓人,当时我像个斗士,扎煞开胳膊,学着蜻蜓飞的样子跑了出去。
雨天本来就是诗意的,因有了这本书更好像雨天备好了干柴和粮食,心里踏实,更希望雨多下会儿,闪电、响雷、暴雨合着文字的思绪,在雨天飞扬……
……
架上的书熙攘着朝我排过来,挤走了我的遐思,悄悄地跟我诉说了一个个被时间浸酿的故事,霎时,书屋便生动了,往事又鲜活起来。那时,福亮他们小哥儿几个到集市上去买书,捏着几毛钱反复地算来算去,要等到中午烈日当头集市要散了;那时,三弟捡到药品说明书来读;那时,春节到姑奶家拜年,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一本“小学生应用题习题集” ,然后用裹点心用的茅草纸包了书皮,因当时正流行武侠小说,便在书皮上写上“武穆遗书”,视若珍宝。
于是,只要有书就积存起来,书多了查阅点什么就很方便了,于是,左邻右舍也来用书。
“时还书屋”不是突发奇想。
我轻轻抚摸着“时还书屋”一本本或新的或旧的书,就是它们在耕种之后,在雨天弹奏了时光的交响吗?
在书屋的隔壁有一个文物陈列室,里面有纺车、米斗等民俗物件。最让我着眼的就是陈列架上一拉溜的泡子灯,可能有十几种吧,还有带提手、带罩子的马灯。福亮的母亲指着其中一个透明微绿的玻璃油灯跟我说那是她结婚时的陪送,说原来有罩子,说当时用的时候可精心了。人老了,灯也老了,那灯浸满了岁月的痕迹,写下了岁月的诗章,但灯体依然一尘不染,如同人。说到“陪送”的时候,目光中撇除了年龄,撇除了生活的印痕,闪着幸福而年轻的光。这光把我引到了那年代:母亲借着灯光做着针线活,儿子们趴在油灯下看书,偶尔揉揉眼睛......广厦锦衣,玉食珍馐在这场景里都失了颜色。灯的光,墨的香,是给单调的日子加了糖啊。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书,让他们随时间穿梭,感受先人的聪明智慧,他们便多了一份儒雅和灵气。书、灯,不只拉长了人的影子,也拉长了人的世界,灯光映在书上,满身的希望都开出了花儿。
陆游曾说“读书有味身忘老”。他把“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写成了他的书屋对联。每一天都是春晓,每一岁都是青春的只是陆放翁吗?
我仪式般隆重地注视着灯、人、书、书架和墙上挂着的“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和“学海无涯”字幅,注视着一本厚厚的、写满名字的借阅记录册。
读书被称为门槛最低的高贵之举,这里的人们虽然本色依旧,每天“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但亦有这样的高贵。
曾渴望一种修篱种菊的平静,而这里的“时还——读书”,避开焦灼,避开烦躁,已是一种美好的岁月之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