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与救赎
——霍俊明与聂权诗歌简评

2015-11-17 19:57李犁
海燕 2015年11期
关键词:霍俊明理发师魔幻

□李犁

挽歌与救赎
——霍俊明与聂权诗歌简评

□李犁

评论家写诗,是不是有一个无形的卡尺在规范着他的方向、节奏以及字与句的拿捏?这无形的卡尺就是理性。一般来说,理性统摄着诗人的情绪以及直觉向审美转化,而这种理性在霍俊明的诗歌里,被凸显的性情甚至火星四溅的激情柔化和遮蔽。或者说这种理性已经被稀释成一种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格调。这让他不论写什么,哪怕是有意平易甚至戏谑,也挡不住总有一个高于视线的诗格让我们仰望,然后又颔首沉思。这是他诗歌的整体气质,也是他诗歌透出的气息和况味:阗寂、寥廓、温存、悯爱。这些品质像薄霜的秋晨,凉而不冷,爱而不昏,高而不渺,远而不隔。这让他的诗境如他自己写的“生锈的锯子在嘎吱的声响中也发出少有的亮光(《燕山林场》)”,还有“那匹晨雾中喷着响鼻的枣红马/她曾深秋时节在二峨山麓徘徊(《这一年的小镇》)”。前一句是记忆中的“亮光”,也是他诗歌的光芒,是时间和尘世都不能扑灭的诗意,是诗人从无数的尘土中筛选出来的金屑,并打造成金蔷薇的永恒之光。而后一句那山岗上从晨雾中渐渐显形的“枣红马”,就是他的诗歌在高蹈,是他追求也是需要我们仰视的境界。这“亮光”和“红马”虽然飘渺,却又那么真切,仿佛唾手可得。我把这看成是霍俊明对待人世的态度,超然又爱怜,俯视又敬畏。这让他写诗变成从情感中往外挤杂质,从而让心灵真而纯,意境高贵而绵长。

霍俊明是一个情商很高的诗人,他经历的人与物,哪怕是游丝般地條忽一现都能让他情喷,他借万物拽出灵感的线头,也借万物让心灵显形。这让他不狠思苦想,不抓耳挠腮,诗来得自然偶然突然,也即时随意。他靠的是直觉,是意识之外的神赐的灵光一闪,而非意识之中的智性和悟性。譬如他的《热爱失眠的人吧》,通篇都是幻视,是反逻辑反常识的思维。这是长期失眠造成生理反常后产生的一种幻觉和奇思妙想。那是另一个时空,秩序重新排列。从心理学上讲,这看似思维出了岔子走了神,其实是被日常掩藏的潜意识显影了。古人也说过:“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就是说静夜观心始见真。所以霍俊明诗中写的“跳伞”、“到楼顶上去”、“摸摸星星的童年/揉揉自己的脚踝”,都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愿望,是被禁锢的人性中自然自由属性的变形和借“象”还魂。所以看似感性蔓延和思维无序,其实一直有一根感情的逻辑线穿着它,这情感的逻辑就是理性,这些毫不相干的意象在理性的线条上发光,让诗歌有了温度亮度和人生的千般滋味。

所以,霍俊明的很多诗歌总有一种挽歌的味道,这是对往事和记忆的祭奠与缅怀,是对永远消逝的一切美好事物的挽留和刻骨的怀念。这增添了他诗歌的沧桑和苍茫感,也让他的诗歌像一颗柔软的心在山谷中发出悠远而空灵的回音,于是他的诗就有了“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方士遮玉)”的效果和境界。

聂权的诗,让人感到残酷和冷酷。残酷是他诗歌暴露的现实,冷酷是聂权写这么残酷的事自己却能兜住,而不让情感决堤。当然不是他真的无动于衷,而是为了写诗采取的手段,是用冷而显出酷,让诗歌的锋刃在冷石上磨快磨尖,然后更准更狠地扎在人心上。所以聂权的冷酷也是冷静,这是写悲剧,写比现实还现实即超现实的高手必须具备的素质。因为只有冷静到冷酷的地步,作家才能像雕塑家那样,拿稳雕刀,清醒清晰深刻精细地在石头一样坚硬的现实上,刻画出事之骨髓和灵魂之真核。

冷酷让聂权从容地布局,像拉弓射箭一样设置情节,把气氛挑到可以点燃的节点上。这一切像猎手巧妙地制造陷阱,让读者和猎物一样,不论你多么小心翼翼,屏住气,也不知不觉中掉进去。所以聂权不是简单的叙事,而是让故事走在钢丝上,读者的情感也跟着如履薄冰。譬如他的《理发师》,理发师(逃犯)在为“我”理发,这时追捕他的两个警察来了,警察没有马上动手,要“让人家把发理完”。诗歌重点放在警察在等待,理发师在默默干活这个短暂的时刻。这是一种对峙。作者写了理发师的沉默、耐心、细致,但“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一株冷冷的枯草”。作者擅于用不动声色营造大紧张,把惊涛骇浪摁进人为的平静里,微微颤抖的小细节烘托出内心的大摇撼。诗完了,读者还陷在那种情境里不能自拔。这就是诗歌的余韵。

聂权的诗歌让人想起卡夫卡小说,荒谬里的合理性,魔幻中的大真实。前者是手段,是对真实和现实的变形和放大,让人看的更清更深。譬如《下午茶》,不同地点同一时间的两件事同时推进。一条线是我们喝茶,胡扯,嫌鳄鱼肉粗粝腥膻等等;另一条线,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母亲为了活下去,把几个小男孩卖给了饭店,老板挑选后,“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热气腾腾的/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太冷酷了,比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还狠。结尾非洲的人肉菜怎么端到了我们的餐桌上?这就是魔幻,魔幻中有实有虚,实的是幻觉,虚的是隐喻。这样风马牛不搭界的两件事就重合到一起了。整个过程,我们佩服的是诗人的控制能力,对情节和情绪的控制。情节一直在几十米的钢丝上摇摇晃晃,让读者的心提到嗓子眼;情绪上一直保持平静冷静,不让个人的愤怒和悲伤脱缰而出。因为他知道,零态度才能保证诗歌的原生态,而原始的故事更有杀伤力。需要指出的是,聂权每首诗歌的结尾都收得非常好,几乎都有“咔嚓”一下触目惊心的效果,随之读者也被电击,被点中穴位。诗意在读者目瞪口呆的瞬间也耸立起来。

在聂权这些冷酷和诡异的情节背后,是诗人一颗拯救世界的心。救赎就是他诗歌的主题,但他否认原罪,诗歌表现的人之罪都来自无奈,来自生活的迫不得已。这就让他的诗歌有了社会性,也让他的拯救精神具体化并有了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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