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城市柔软的心

◎余春红

坚硬的城市柔软的心

◎余春红

黄二外出打工好多个年头了，奉行的都是吃光用光身体阳光的“三光”理念，因而他每次回家时，身上都是光光的，等到出门时，父亲总得替他张罗一些盘缠。一回是如此，回回如此。所以今年他出门时，父亲什么都没有多讲，只送给他一个“滚”字。

黄二心情并不是很坏，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即便是父亲的那声“滚”，仍然让他感受到一种深深流淌着的亲情和幸福。很快，他便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个朋友，朋友名叫毛三。

毛三那潇潇洒洒的言谈让黄二觉得，这人应该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于是他说：“咱们如此有缘，不如咱们做兄弟吧，咋样？”

毛三闻言喜道：“好呀，你正好大我那么几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我就是你小弟。”两个人继续一路神侃，而且还互换了手机号码……

终于，黄二感觉有些困了，毛三说：“哥，你先睡一会儿，行李我替你看着，没事的！”他心安地眯上了眼睛。

黄二醒来时，火车已经到了终点站，此行的目的地。他睁开双眼时，发现毛三已经不见了，也许他早已下车了，只是，为什么不给自己打个招呼呢？黄二觉得不对劲，赶紧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还好，钱包还在，但打开一看，他眼睛都绿了。父亲给他张罗的六百多块钱，除去车票的一百五，应该还剩四五百的样子，可现在一张百元大钞都没有了，零散的票子倒还有一些。另外，钱包里竟然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大哥，你四百块钱先借我急用一下，回头我有了很快还你。—毛三留字。”

这果然是出外靠朋友，只不过这回是朋友“靠”了他一道。

黄二下了车，一连两天都没找到事，口袋里的钱很快就归零了。他把脖子上的那块灰色的观音挂饰取下来，找了家当铺，想当点钱先用一下。黄二母亲临终前给他这个东西时很是郑重，据说这可能是个古董。

可当铺里的人看了说，这东西虽然貌似有些年头，但做工粗糙不值钱。

黄二不是没想过给家里打电话，但父亲的那个“滚”字还在他的耳畔响呢。黄二也想过给朋友打电话借钱，想来想去才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借钱的。再说，自己的手机刚刚欠费停机了，如果用公用电话的话，那还是免了吧，省下的电话费还是可以买一两包方便面的。这时，他又想起了毛三，越想越气：“那未经我同意的‘借’能叫借吗，那根本就是偷！”

黄二想到“偷”字，眼睛亮了，因为正好有个身穿一件宽松的灰色夹克的老头，打他眼前经过，夹克的大口袋里，有一个黑色的钱包露出一小半。黄二吞了吞唾沫，快步跟上老头，轻轻接触了老头一下，很顺利地拿到了那只钱包。他心里咚咚直跳，加快脚步逃离现场。

当他转过一个街角时，拿出钱包一看，果然红光一片，足足有二十来张百元大钞。他又小心地回头望了望，一时大惊，后面竟然有个人追了上来，边追似乎边在喊着什么。“喂，站住!”“喂，别跑！”“喂，还钱！”……

黄二没命地往前跑，可他一没吃好二没睡好，双脚根本就跑不动，很快就要被后面的那人追上了。他索性转过身，右手里竟然多了一只砖头式的老手机，这东西当铺里根本不要，如今是现成的武器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追他的人竟是毛三！

毛三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哥，你跑什么跑，你手机咋一直都打不通呢？！”

黄二正琢磨怎么声讨他偷自己钱的不义之举，没想到话还没出口，毛三已经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百元大钞递到黄二面前：“我找了一个朋友，从银行里给我转了一点钱过来，借你的钱我先还给你吧。”

黄二木木地把钱接在手里，良久他终于明白了，毛三原来真的是借钱，而不是“偷”！

两天后，毛三对黄二说，邻市朋友那边缺两个人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黄二正愁找不到工作，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买了车票后，进了一个小饭馆里，开始喝上了。

酒一喝，话也就多了，黄二也许是心中有愧意吧，问毛三：“兄弟，你若是知道某个朋友有什么不好的习惯，比方说那人是个贼，你还会拿他当朋友吗？”

毛三喝了一口酒，道：“表面上我或许会拿他做朋友，但是心里面肯定不是那样想了!”黄二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那天在火车上，我在你睡着时拿了你的钱，其实是怕你不相信我，不借给我。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来投亲的，所以应该不缺钱，于是先斩后奏，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毛三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黄二在火车上是说过他有亲人在这座城市里，可他没有说，他从来就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亲人。

黄二不好意思对毛三讲自己偷钱包的事，是因为这样会失去这个兄弟。他真想把钱包还给那老头，别人怎么想他倒无所谓，但是在坚硬的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自己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他看了看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而车站离自己偷钱包的那条街并不远，他想自己应该回那儿看看，说不定还能碰上那个老头。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已经生活了五六年的城市了，真不想留下遗憾。

其实，黄二之所以到这城市打工，是因为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城市。母亲曾经说过，她死后若是有灵的话，会让自己的灵魂在这座城市安家。

黄二给毛三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公交回到了他偷钱包的那条街，远远地，他就发现了一个老人坐在街道旁，老人还是那身灰色的夹克衫，身前放着一个牌子。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幸亏自己回来了，要不然老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然而，当黄二走到近前一看时，他吃惊地发现，老人面前的牌子上并不是寻物启事，反而是一个招领启事。启事上面说，老人在这个地方捡到了一个很贵重的挂饰，如果丢失者能说出这件挂饰的特点，他不仅要把挂饰还给失主，还要帮助失主圆一个梦。

黄二这才想起自己的观音挂饰已经丢失有两天了，莫非自己那天偷了钱包后，跑得慌张，丢了的挂饰，正好被这老人捡到了不成？于是，他说了观音挂饰的特点，灰色的玉料，背面刻着两句古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母亲名叫月霜，有些事并没有对黄二讲得很清楚，因为母亲去世时，黄二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老人闻言，把黄二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黄二也把老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老头。最终，黄二知道了，他从老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三十年后的模样。无论自己今后去哪个城市打拼，对这座城市而言，他都不会有什么遗憾！因为他把钱包还给那个老人，即使老人同样对他吼上一声“滚”的话，他也会从中感受到这份迟来了二十多年的滚滚亲情。

（原载《百家故事》2015年1月上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