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温暖

◎美 川

残酷的温暖

◎美 川

1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的荷尔蒙气息还未散去，我的唇边、胸前直至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凝结着他醉人的味道。

他叫江岩，白天是我的上司，晚上是我的床伴，我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可我还没有从那种新鲜感中走出来。因为我实在无法把白天冷酷严肃的他，与晚上温柔疯狂的他叠加起来，因此我的工作和性生活都是带着刺激的，刺激得不忍放手。

当然，他有家庭，据说有一个性感美丽的妻子和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不过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除却与他的相处本身，我并没有要和他生死相依的想法。

努力用胳膊把酸疼的身体支起，我慢慢地走到卫生间，手不经意地打到旁边的橱柜，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打开灯，才看清那是江岩的包，深褐色，里面装着他所需的资料和钱包。

我甩了甩头，随手从旁边拿过手机，屏幕上“挚爱”两个字看得我心里甜丝丝的，然后就打了过去。当那个甜美如天籁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呆住了：“岩，你到哪里了？”

那个叫他“岩”的女子，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了，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看，这就是买情侣手机的坏处，为了表示我们俩心心相印，江岩给我买了一部跟他一模一样的手机，爱奉5，一个在热恋的时期足以让我心花怒放的礼物。不过随即我就开始心理不平衡了，在我的手机里，他叫“挚爱”，在他的手机，“挚爱”竟然不是我！”

不过我没有理由埋怨他，因为在我们俩相处的过程当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喜欢，或者爱。虽然我因为不是他的“挚爱”而有些黯然，不过随即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那个“挚爱”又把电话打了过来，我再三地拒绝接听，她再四地呼叫，大有只要我不接她就不罢休的气势。打到后来我关了机，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江岩去处理吧。

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我又上床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当我穿着性感小吊带把门打开的时候，发现外面站了好几个男人，穿着制服，一脸严肃：“你是裴小梅吗？”

在我点完头之后，最前面的警察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胳膊，似乎是怕我逃脱，然后他跟我说：“江岩出事了！”

2

江岩的妻子在凌晨两点接到了他的电话，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挂了，她多次尝试与他联系最后都失败，于是出门找人。江岩的车上有导航，她在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里，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江岩。报警后，警察在江岩手里拿着的手机里看到了我们的亲密照，并且调集了小区的监控，找到了我。

迫于压力，我承认昨天晚上跟江岩云雨过，并看到他的包没有带，就打给他，谁想到他拿错了电话。

我的话是有道理的，理智的警察叔叔选择了相信。获得了信任，我开始询问江岩的伤情，听说并没有很严重，他只是头被砖头打破了而已。

警察暂时让我回去，不过他们说让我随时准备回去协助调查。我答应下来，然后离开了派出所。江岩的包我留给了他们做调查，那里面有江岩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当然也有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医院。

就我的身份，自然没有勇气去向一个无辜的女人宣战，所以我不是去看江岩的，而是去了另外一个病房，那里有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的弟弟裴小龙。

他躺在这里，是因为一次车祸，开车的人伤了他，最后他却被交警队判为负全责。看在他还不足十二岁的分上，还看在受害人不予追究的分上，交警把小龙交给了我的父亲，自行处理。

家里的钱全都被我上学花掉了，父亲为了给他治病去了工地，做最危险的工作，最后从二十米高的空中落下，摔得粉身碎骨。我也就从那时候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参与，只是被动接受了这个结果而已。

其实，我问过很多人关于我弟弟出车祸时候的情景，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三缄其口，好像有很多内幕一样。而小龙对于发生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出事，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表现出了胆小甚至惊惧的症状。

是我拼死反对，才没有把他送去精神科。

我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三个月，终于让裴小龙的脸上有了笑容。他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只是对于曾经发生过的车祸，他主动地选择了忘记。

可我不能忘。

把他撞成这样的人，听说是市里的人大代表，很有家世。只要听到这个，基本上大家都应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到交警大队查了那辆车的车牌，然后盯上了车牌的主人—江岩。

呵，你肯定以为我找江岩是为了报仇，刚开始真的没有。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力气，要找一个那样高身份和地位的人报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我的初衷，只是想接近他。

应聘成为江岩的秘书，我使了点坏心眼，面试的时候我“不小心”把碎花棉布长裙的一角弄歪了，是江岩善意地提醒了我，使我免于出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碰我的时候，手指纤长水润的温度。

我获得了那份工作，白天站在他身边，晚上躺在他身边，并在他的一次次爱抚中沦陷。不要以为我爱上了他，其实我只是在寻找机会，想一击而中，让他身败名裂。只不过在相处的过程中，我放过他的借口越来越多，江岩有钱，也有权，可他并不刻薄，有困难的员工，他能帮就帮一把，出门的时候总是带点现金，在碰到乞丐的时候放上一张。

有一次我笑话他滥发同情心，他转过头来跟我说：“帮助别人，我心里舒服，而你，是我唯一的负罪！”我收敛了笑容，是的，我们的所谓爱情是不道德的，他知道，我也知道。

3

另外一个知道的人，是小欧。

他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四年，在江岩之前，他是我的初恋，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可我们爱得平淡而满足，我想我会嫁给他，然后过平静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是家中的变故让我的想法有了变化，当我们俩一起去看望我那摔得只剩下血与肉的父亲时，他想到的是好好照顾我，而我想到的，是要让罪恶的人付出代价。然后我放开了他的手，抛弃学业照顾小龙，然后又成了江岩的地下情人。

小欧曾经劝我回归，我答应他只要把之前的事情解决掉，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可是后来，我故意忘记了那个承诺，因为跟江岩相处久了，我像是中了毒一般，虚弱到不舍得离去。尽管跟他没有未来的事实会让我痛苦，可我还是这样安慰自己：不爱，哪里来的痛呢？

或许是我眼中的距离让小欧觉得恐慌，在经过再三哀求都未果之后，他说他会替我解决一切，从此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想，年轻男人的口才都是练出来的，如果小欧不在我这里吹牛，或许还能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现在，他把自己的形象摔得很难看。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不过他也太傻了，这样的做法能不能毁掉江岩另说，他自己的未来却也搭进去了。其实想要让江岩倒下很简单，就像我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罪证放在他自己的包里，让警察发现，他想不承认都难。

所谓的罪证，其实是一封认罪书。

我也是无意之中，在江岩的办公桌里发现的，里面的字有些乱，我肯定那不是江岩的字。内容是说，他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让他在大街上胡乱开车，撞到了“你”，我不知道这个“你”指谁，但看样子是小龙无疑。整封信都充满了深深的懊悔和歉疚，再三地请对方原谅，并承诺等孩子懂事了，一定要来拜谢云云。

有一次我帮他清理抽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这是什么，江岩很紧张地把它拿了回去，只说是父亲留给他的。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变得悲凉，尽管我感觉他是那么好，可事实上，他连他父亲给小龙的忏悔信都没有转交，这个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想这封信会让当年受冤屈的弟弟得到安慰，车祸后他经历了太多痛苦，而造成这一切的江岩，却过着优越富足的生活，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4

本以为警察会很快过来找我，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个气质高贵的女人，她望着我，眼中的敌意忽明忽暗：“你爱他吗？”

我冷笑。

“其实，是岩让我来的！”女人道，“他很开心那封丢掉的信又找到了，也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说他接受你父亲的道歉，之前的事情就算了！至于你，他很抱歉，不过裴小姐，你真的没有必要以自己的身体来弥补你家人的亏欠！”

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话，弥补？这个词让我难以接受：“我跟江岩的感情是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因素，你不要猜了！”

女人无奈地笑笑：“那我呢？我是他的妻子，难道我们的感情就是假的吗？裴小姐，岩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肯定不会再接受你了，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吧，他年纪小，不要让这么多人的付出都白费！”

这句话，我更听不懂。

见我无动于衷，她也有些奇怪：“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当初将我公公撞死的人，就是你的弟弟吗？”

将她公公撞死？我猛地抬起头来：“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小！”

“是啊，他很小，却开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在大街上奔，老爷子因为心脏不好去医院检查，谁知道刚下车就……他受了重伤，加上惊吓，很快就过世了。那封信，是你父亲写的，当时岩看到你老父亲的样子，感觉很难受，他并没有追究你弟弟的责任，反而让你父亲不要责怪他，也不要告诉他事实，因为真相太残酷，他怕那个孩子承受不了。”

我再次被霹雳给震呆了。

原来，残酷的事实竟然是温暖的，大家都不告诉我原委，是想让我在保护弟弟的同时，能够保护自己的心。

可是，我却用了最荒唐的办法，将大度的江岩逼到了死角，倘若他真的出事，我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见我一脸懊悔，江岩的太太眼圈发红：“他说，以后都请不要再见他了，看到你，他会想起老父亲，对你，恐怕是再也爱不起来了！”

我同意她的说法，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向他说声对不起吧？她还是拦住了我，正色道：“因为相信你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所以我才向你表示尊重，既然不能在一起，所有的形式也都没有必要了，彻底一些吧！”

“可是……”

“你应该把心思放在那个为了你不惜铤而走险的男人身上，他对你的爱，是长久而真心的，岩不喜欢你，他只不过是犯了男人的错而已！”女人道，“婚姻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也不是激情可以维持的。岩已经决定不起诉你的男朋友了，去找他，跟他好好过日子吧，别再因为自己的固执，让爱人犯错了！”

等她走了，我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外人都以为那是我在忏悔，实际上只有我知道，我失去了一段人生，那段人生里除了仇恨，还有爱情。

（原载《百花》 湖北李云贵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