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嫁给我吧

◎余春红

亲爱的，嫁给我吧

◎余春红

那是一间布置很是奇怪的客厅：粗糙的水泥地面，三张老式的八仙桌，十二条因为上了年头而发黑的老板凳。每张桌子的中间都放着一个插满筷子的竹筒。

林大华身着黑色笔挺的中山装，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他将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子推进客厅，停在了三张桌子的中间，然后从轮椅的背后取出一束艳丽的塑料玫瑰。

“亲爱的，嫁给我吧！”林大华单膝跪地。一张脸虽然经过精心的化妆，却仍然透出苍老的痕迹。轮椅上的女子其实是林大华的妻子，名叫吴晓慧。

吴晓慧精神涣散地四处打量着，眼里满是茫然。三年前，她因为一次车祸，大脑神经受损。从那以后，她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而且再也离不开轮椅了。医生说，若是让她经历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情，也许能帮助她恢复记忆。

正是因为医生的话，林大华这才布置了他当年向妻子求婚的场景—20年前的一个小饭馆。吴晓慧当时是饭馆里唯一的服务员，林大华一直苦苦追求她，多次求婚都被拒之门外。而最后那一次，林大华特意从离镇百里之外的一座小城买回了红玫瑰。吴晓慧可能是被他的诚心所打动，这才嫁给了他。此后，他们一起生活。很快便有了一个儿子—林强。

吴晓慧车祸出院以后，林大华便三年如一日，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然而现实很残酷，一直以来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不过，林大华却从来没有放弃，他坚信奇迹总有一天会发生。

只是最近半年里，林大华的腿有些不听活了，长期的劳作和沉重的家庭负担夺走了他的健康，其中就包括他的那条腿。这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他每天都要温习的求婚功课。于是林大华打电话给儿子林强，告诉儿子自己患了严重的关节炎。

林强果然没让父亲失望，毕业后，他果断地抛开了一切，回到了小镇上的一所中学工作。

林强回家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一个女孩儿敲开了他们家的门。林强当时不住家，开门的是林大华，女孩儿告诉林大华她叫张婷。林大华先是一惊，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儿子同他提起过这个名字。于是，林大华一瘸一拐地把张婷领进客厅，并给她倒了一杯水。张婷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吴晓慧。紧接着，她默默地在一旁见证了林大华每天都要温习的求婚功课。

张婷曾经听林强讲过这件事，但是当她亲眼目睹林大华满怀爱意的求婚场景时，眼睛还是湿润了。她突然有些理解林强的决定了。然而，张婷的心意还是很坚定的，因为留在这个小镇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更不是她家人对她的期望。张婷的家在一座大城市，原本她家里已经帮她和林强找到了工作，美好的生活正向他们招手，可是……

这时，林强回家了。他看到张婷后，虽然很高兴，但更多的是忧虑。

因为他知道张婷这次来是想劝他和自己一起回去，可是，他注定要再伤这个女孩儿的心一次。

林强爱着张婷，一直都爱，一如他父亲爱他母亲一样，爱得很深很深，所以他决定自己这回一定要狠心一点儿，他不要张婷同他一起留下来受苦。因为林强相信，张婷属于城市，只有在大城市里她才可以生活得更幸福，而他这辈子都给不了张婷想要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林强就给张婷买好了回程的车票，车票的时间是下午6点，所以林强极其用心地给张婷和全家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林大华给妻子喂完饭后便开始喝酒，三年来滴酒未沾的他竟然喝醉了。林强知道父亲心里难受，默默地把父亲扶到床上休息。

吃完饭，林强便把张婷送到了院子门口。张婷淡淡地道：“好了，你还要照顾爸妈，就别送了。”林强点点头，艰难地回到屋子。

林强痛苦地坐在母亲的轮椅旁边，良久，才镇定下自己那颗抽搐的心。他默默地穿上了父亲的中山装，认真地梳好了大背头，从母亲轮椅后面拿出那束妖娆的红玫瑰。他擦干眼泪，突然单膝跪在母亲的轮椅前，声音有些哽咽道：“亲爱的，嫁给我吧！”

就在这一刻，吴晓慧涣散的眼神渐渐地不那么涣散了，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单膝跪地的儿子良久，竟然流出泪来。林强一抬头看见了母亲眼角的泪，欣喜若狂地扑到母亲的轮椅前，大声地喊道：“妈！”

吴晓慧却轻轻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巴，林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母亲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吴晓慧此刻已经回忆起来，在她内心深处，那个她最盼望的求婚身影，并不是她现在的丈夫，而是男孩儿的亲生父亲，那个20多年前便英年早逝的男人。如今的林强，竟然奇迹般地完全继承了那个男人所有的面部特征。不过，这些都是吴晓慧内心深处的秘密，她永远都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自从她嫁给儿子现在的父亲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完美的母亲。

如今吴晓慧再次清醒过来，便立刻决定，她将至死都会守住有关儿子亲生父亲的那个秘密。所以她当即拿定主意，她要先忍住，继续坐在轮椅上，她要等她现在的男人再一次温习求婚功课时，才假装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她要让深爱她的男人这些年来的付出最终开花结果，因为她要成全男人如山的爱。

然而，当吴晓慧轻声把自己的要求告诉儿子时，林大华其实正在客厅里屋的门外，当他知悉了妻子想法的那一刻，竟然老泪纵横。妻子要成全他的爱，他当然也要成全妻子的爱，所以他擦干自己的眼泪，并故意大声地敲了敲里屋进入客厅的那扇门之后，这才一瘸一拐地进了客厅。

当林大华见到手捧着玫瑰，仍然跪在妻子轮椅前的儿子时，他满含辛酸地道：“儿子，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可是，生活就像一场接力赛，而爱正是那根用来接力的棒子，如今这根爱的接力棒，也到了交到你手中的时候了！”父亲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腿，其实他的腿并不是关节炎，而是骨癌，截肢手术就在一个星期后，不过他却一直没有对儿子说出真相。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呜咽声。原来，张婷一直没有离去，她躲在窗户外静静地目睹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当她听到林强父亲的话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林强快步走到门外，蹲下身替张婷擦拭眼泪，没想到张婷却站起身，一把接过他怀中的塑料玫瑰，坚定地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再苦再累我都愿意嫁给你！”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14年12月上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