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病

□张爱国

眼病

□张爱国

我的眼睛很毒。

小时候的事就省略了，单说上大学那会儿吧。刚上课没几天，我就置班上众多花枝招展的女生不理，选中黑瘦的山里女孩小丽做女友。室友们为此很替我悲哀：啥狗屁眼光！可半学期后，小丽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皮鞋，就活脱脱变了个人，鹤立鸡群于女生之中了。室友们这才佩服我的眼睛，表示以后要向我的眼睛看齐。

不久，小丽真的成了我的女友，她不仅长得漂亮，性格和为人也十分好。而我的室友们，使尽了所有招数，花光了所有饭票，流干了所有眼泪，却一无所获。毕业时，当我拥着俨然校花的小丽回老家时，室友们抱作一团，相互揪着眼睛，说这瞎眼不要也罢。

毕业后，我和小丽被分配到一个山区乡镇中学教书。室友们一个个癞皮狗一样钻进城市里不走，不停地参加笔试、面试、试用。我和小丽结婚时，他们都来了，当看到我有单位房子免费住，有自己的工资随便花，有温馨的小日子浪漫过的时候，都不由得摘下高度近视镜，抱着我痛哭。

说实话，这时候的小丽对我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了。傍晚或清晨，我们漫步在幽静的山间小路上，看日落日出，听鸟歌蛙唱，或在山脚下种豆锄草，读书吹笛……常常，她会突然抱着我，亲吻我的眼睛，说：“我这一辈子，怎么就找到你这么个眼光独到的好男人呢！”

事情却在悄悄变化。

那天，小丽回家后神秘兮兮地说一位同事在县城买了房，一百二十平方米。我大惊：“神经病啊，买那么远的房子，找罪啊！”小丽立即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说嘛。”我又问那位同事哪来的那么多钱。小丽说按揭，见我不懂，就比方来比方去地解释。我懂了：“不就是每个月被银行按在地上揭层皮吗？”小丽笑了，想了想又说：“听说城里生活方便，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呢。”说着又拿出一张那房子的照片要我看，我一推，说：“看不清。”她说：“老公，你最近眼睛好像有点问题，配个近视镜吧……”

这天傍晚，小丽没有和我一起散步，而是在那位买房的同事家聊天。我敏锐地发现了事情的性质在变化，赶紧在睡觉时给她郑重地上了思想课。课后，她泪流满面，我问她为什么流泪，她说不知道。

接下来，每隔十天半月，小丽就会告诉我，某某也在县城买房了，某某还在市里买房了。我瞪着眼，叫她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在家里说。她乜我一眼：“我不就是说说吗？发什么火？”晚上，我要再给她上思想课，她却说：“我累了，睡觉！”

终于一天晚上小丽同意上思想课了，可是老师成了她，我是学生。她说：“城里生活方便不说，城里学校比农村学校好得多。我们总得为宝宝着想吧？总不能让宝宝一辈子窝在山里输在起跑线上吧……”我说：“我累了，睡吧。”她却一把拽起我：“你想想，才几年工夫，人家五万多买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现在呢，二十平方米都买不到了，我们再也买不起房了。”见我眯着眼无所谓，她一屁股将我拐到床角，哭着说：“我真瞎了眼……”

此后，小丽别说和我散步了，就连说话也省了。我硬找她说话，她就一个字：“烦！”

上周五放晚学后，小丽却主动要和我散步，我屁颠颠地跟着。她带着我径直走向大马路，快到马路时才站住，手扶近视镜，看着马路发呆。我才发现，我的那些在城里买了房的同事们，抱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一字排开在马路边，等着进城的末班车。马路上，汽车腾起的灰尘，弥漫了那一片天。我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对正看得发呆的小丽说：“你看，真是自作自受啊……”不料她一指戳在我的眼上，怒冲冲地说：“人家马上就到城里了，晚上就能逛夜市了！你呢？鼠目寸光，我真是瞎了八辈祖宗的眼！”

我被她这一戳，眼睛真的出问题了。

（原载《喜剧世界》2015年第4期 吉林李仁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