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邂逅

□阿 肆

预谋邂逅

□阿 肆

高中的时候我暗恋隔壁班一个男生。

于是上课、睡觉、预谋邂逅，构成了我的每天日程。

他住得比我远，去学校恰好和我乘同一趟公交车，所以我每天一大早就在车站等，来一辆就用我的近视眼凑近车窗看个半天。他通常坐在后排，如果瞧见他，我就麻利地蹭上车，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不过，更经常发生的事情还是看走了眼，在错过好几班车后上学迟到。放学时我就在车站对面的小吃店蹲点，一看到他和同学上车，就赶紧吃完鸡柳或者肉串追随其后。

我以为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个女同学的后脑勺很眼熟，走上前来向我抄英语作业，然后我狡黠一笑说：“哈，那你的数学作业也借我抄一下。然而没有。”

有时是在早晨出操，和同学换位置，就为了能看清楚他新理发型的鬓角；有时是两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女生们都在花坛围成一圈聊天，我则出没在他打篮球的场地四周压腿、踢毽子或者扭腰，为最好能用球砸到我然后背我去医务室而祈祷。

我以为终有一天他会注意到我。然而没有。

写过情书想过表白，但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不去冒被拒绝的风险。当时的我特别不希望在枯燥乏味压力山大的高中生活里，还亲手断送这仅有的一份美好。

于是在下大雨的傍晚路过他身边不打伞，想着也许他会因为不忍心看我淋湿而与我为伴，结果第二天发烧病了一个礼拜。于是在周五下午去他最常去的漫画店喝一下午奶茶，坐在他最常坐的位置旁边，时刻准备着假装没带钱然后跟他搭讪，拜托他帮我埋单。结果那天他压根儿没出现，我倒是胃痛得又进了医院。

我却仍然乐此不疲，这样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想如果他喜欢我，大概会觉得这是缘分；如果他不喜欢我，自然也就不会注意，所以应该也不至于会觉得讨厌。似乎是最恰到好处的安排。

那天早上特别反常，开到终点站的时候，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只剩下我和他。

还没把用来佯装背单词的抄写本收进书包，就感觉到他从后方的座位一步步走过来，直到一双耐克球鞋停在我旁边。

他说：“喂。”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心脏跳到嗓子眼儿，脖子僵着抬不起头来。在三四秒后，我飞也似的冲下车，顾不得书包拉链还没拉上，面红耳赤，向学校一路狂奔。

回到教室我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说：逃跑是对的。

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他接下来说的是“我喜欢你”，那我一定会因为早恋而高考落榜的；如果他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很讨厌你”，那我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高考落榜的。

这样一想，我觉得庆幸极了，庆幸自己反应机敏智慧过人，逃过了这一劫。

谁知道那天早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车站等到过他。

几天后才辗转得知，那一天他办理了退学，举家移民去了荷兰。

我以为没有被看出破绽，却留下了最大的遗憾。

后来我高考真的没有落榜，后来我大学毕业，后来我工作，后来我辞职，后来我成了“炸鸡少女阿肆”。

后来有一天，我在私信里面看到一条奇怪的留言，留言上写：“其实那天我想跟你说的是，喂，我要走了。”

我点击那个人的主页，所在地显示为：荷兰，阿姆斯特丹。他最新的一条微博是：“这不经意的片段，是你预谋的偶然。聪明如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后面添加了一条阿肆的歌曲《预谋邂逅》的链接。

我有点怔怔的，回忆里时常冒出来的那个没有下文的“喂”，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和它的主人重逢了。“喂，我要走了。”

从未真正相遇，又谈何告别呢？假若那天我没有落荒而逃，今天的我，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过了两天，私信又多了一条：“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跟你告别吗？”

多年无解的他到底喜不喜欢我的遗憾，突然又从时光的缝隙里钻出来，像一条巨蟒勒住了我。然而最后，我还是在回复框里敲下了这么几个字：聪明如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发送之后，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

过往种种错过，才使我成为今天的我。

你的生活里总会出现一个又一个暂时得不到安放的遗憾，直到有一天，你能够将自己的纠结解开，你就会像此刻的我一样无比坚信：因为他是喜欢我的。

这幻想中的乐观，是我内向的浪漫。

（原载《小小说月刊》2015年第17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