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港)蔡益怀
杨克登上了由香港飞伦敦的航班。他是中国诗人,此行是去参加一个诗歌活动。
他刚安顿好行李,坐下,套上安全带,看见空姐带着两个警察进入机舱。他想,发生了什么事,可别延误了飞行。
空姐在他面前停下,礼貌地问,请问您是杨克先生吗?
是呀。他肯定地说。
我们是香港警察,可否出示你的证件?警察发声了。
杨克不解,但还是亮出证件。刚才登机时出示过的护照,现在还在手上,他顺手递给那位胖胖的警察。他好像缺少运动,体能达标吗?香港警察怎么长这个样子?
胖警察翻开护照,看看相片,又看看人。
杨克心想,该不会怀疑我是持假护照的偷渡客吧?笑话,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等良民,这本由国家签发的护照,真得不能再真。让他仔细看看内页,波兰、瑞士、美国,哪个国家的签证没有?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想,他们一定搞错了。
不错,是你。胖警察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一宗案件。
什么?让我跟你们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克自认行得端站得正,根本不可能牵涉任何罪案。我是诗人,诗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清白的人。虽然我还是省作协的副会长,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个官,却不意味我就是别人想象的那种官场中人。你们需要说清楚,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们走。我这是去参加诗会,不是瞎扯淡的事。
他说,你们要给我一个理由,到底是什么事情?
另一个警察站过来了。他的体格还算标准,应该还能够以3分11秒完成800米跑,那个肥仔肯定不行。
他问,你认识陈学栋吗?
认识!杨克说,我刚跟他在一起吃下午茶。
那好。标准体格的警察说,这就没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你下机协助调查,请配合。
杨克无奈,只好解开安全带,取下行李。
别人还没扣上安全带,他就解开了安全带;飞机还没起飞,他就下机了。
真倒霉。他说,你们误了我的行程,要为一切的损失负责。
杨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机舱,由两名警察左右陪伴着,不是陪伴,是胁持着。真倒霉。陈学栋发生了什么事?早知道就不用见他。这个丧门星!
他努力回想着刚才见陈学栋的所有经过。
中午1点半,他乘直通车到红磡,又按约定转西铁到美孚。
从美孚站走出来,四顾茫然。他摸出手机翻查手机通讯簿里的电话号码,联络陈学栋。长年天南海北到处跑,朋友遍天下,通讯簿里的人名多得无法统计,仅姓陈的就几十位,比别人手机内存通讯簿的全部朋友还多。他反复搜了两次,才将陈学栋从陈姓名单中揪了出来。他重重地按下通话键,似乎在报复刚才的艰难搜寻。
喂,杨老师,您好!
电话一通,杨克还没来得及“喂”,已经传来了对方的话语。他吓了一跳,这家伙是一直守在电话那头的吗?
哈,学栋,你是不是潜伏在我的电话里了,一按就出来了。
跟你约好的,所以早早就等在这里了。陈学栋的声音总是那样柔软。
一个腼腆的小伙子。不对,他应该有四十多了吧?七零后。这小子当年在广州已经小有诗名,来了香港还写诗,现在已经诗名大振,不过生活的境况好像不怎么样。他太了解这小子了,也理解他为什么不去谋一份生计。诗人不务正业,太正常了。但他想劝这小子,还是去找一份差事。生计,生计,人活着始终以生存为大计。诗,始终是第二位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真理啊!
他原本不打算见面,但这小子执意要请他吃一餐饭。他说,我们之间还讲究这个吗?那小子说,不是俗套,而是真的想和他吃一餐饭。他说,不用破费。那小子说,只会请他吃茶餐厅。
杨克点开Wechat,看看早前的讯息,上面有茶餐厅的名号、地址,还有地图。这小子心细如尘,还是老样子,真想不通他的诗怎么会写得那什刚烈。
诗,诗人,总是来无踪去无迹,令人捉摸不透呀。陈学栋的鬼气森森,仿乎来自另一个空间,天生是个诗人。
杨克走进茶餐厅,正在四顾张望,见到左手角落里一只挥动的手。陈学栋。还是那样子,只是有些憔悴,衣履也不那么讲究。
杨老师好!陈学栋站起身来,伸出手。
一阵欢快的握手、拍肩,笑语,吸引了一众茶客的目光。他们没注意,也不在意。
英子好吧?杨克问。
好。陈学栋淡然地说。
怎么不把她叫上?好久没见了,有三年了吧?杨克回忆说,那次你们到广州,在黄礼孩那里,一起在大排档宵夜。
呀,三年多了,也是这个季节。
你应该把她叫上。杨克又说。
她在睡觉。陈学栋依然是淡淡的口吻。
以前你们可是出双入对的,从来没见你们单独出现过。杨克继续说。
天下没有不变的规则,对吧?陈学栋有了一点感慨,他说,时间会慢慢改变很多事情,天道不可违呀。
栋哥,你朋友来咗?一个女侍应手拿一杯茶水出现在他们对面。
啊,系呀。陈学栋说,呢位系我老师。
想要啲咩招待你的老师?女子一身黑色制服,约莫四十岁上下,脸蛋圆圆,身体胖胖,珠圆玉润,一副安康福泰相。她望着陈学栋时,面带微笑,眼波生春。杨克都看在眼里。
陈学栋问,有咩好介绍?
简单一点好了,别破费。杨克说。诗人都不讲究吃,尤其是穷诗人。
放心,在茶餐厅,想破费都无从破费。陈学栋拿过一张下午茶餐牌,随便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与其说他是在看餐牌,不如说是无意识的动作。他说,来一份铁板烧,西泠,黑淑汁,热奶茶。我嗰份例牌。
仲要唔要的其他,疏菜或沙律?女人问。
要一份炒生菜!陈学栋将餐牌放回靠墙边的插座上,就这些!
杨克留意到,他望向女子的目光中有一份意味深长的柔意。
女士落单,笑意盈盈。她说,好快有。转身的一刻,她又春波荡漾地望了陈学栋一眼。
望着女子背影。杨克说,她对你好殷勤呀。
陈学栋说,我经常过来这里吃下午茶,一坐就是两三个钟,读书,写作,久而久之自然就熟络了。
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吧?杨克含笑眨眨眼。他想,难怪英子没有来。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陈学栋说,一个浪荡娘们。
个中自有痴儿女呀!杨克说,你们香港那个小说作家叫什么来着?我跟他见过几次面,哦,对了,蔡益怀,他说过,诗人是人世间的爱神、情圣,一个人一生中需要几个这样的情人,当然,最好是隔代的——做隔代的情人,倘若是当代的,就最好不要见面,否则会把关系搞砸。
这家伙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我怎么不知道?陈学栋说。
早前他带一学员到深圳参加诗歌研习,我和欧阳江河、商震做导师,他在交流时大放厥词。
我跟这家伙没什么交往,只是早年他向我约过稿,后来也没什么联系。陈学栋说,不过,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一句老话,色字头上一把刀,玩是玩,可别搞得鸡吠不宁。杨克说,英子是个好女人。
不说这些。陈学栋问,你今晚几点的机?
21点20分。杨克说,我还是早一点到机场。
放心,大把时间。我们坐上两个钟,就可以出发了。由美孚到机场很方便。陈学栋说,不过,我不能送你了。
这可不是西出阳关呀,何须送。杨克突然发现陈学栋的脖颈上有一条血痕,定神细看,哪是什么?
陈学栋表情愕然。
血。
哦,今早劏鸡,溅的。没洗干净。陈学栋若无其事,目光涣散。埗的鸡档兼职。陈学栋幽幽地说,这个社会没有诗人的位置。
杨克知道他的境况不太好,但没想到他差到这个地步。这小子中学毕业就出来社会做事了,在珠三角一带闯荡,好像一直居无定所。诗名有了,工作却没有了,长期都是东一下西一下做零工。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活,也不在乎是否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对他来说,诗人就是这样的,不务正业。杜甫不就是一个难民吗?唉,诗人。他问,英子还在做保险?
是呀。陈学栋说,她有时候也在补习中心兼职,教普通话。
不容易呀。杨克问,有没有想过回内地发展?你看黄礼孩搞出版,也搞得红红火火的。
不想回去了。那个环境不适合我。
杨克心想,好像这个环境也不适合你呀。他说,也许哪里都一样。
奶茶。
女人端来两杯热奶茶,远远地就吆喝起来。显然,她的心情很舒畅。
唔该娴姐!陈学栋没有看她。
杨克却留意到,她一直盯着他。陈学栋只是刻意避免与她有眼神的接触。
慢慢用。娴姐转身,去招呼刚进门的两位长者。
陈学栋注视着她的背影。这位叫娴姐的女人有一个浑圆的臀部,两道波浪随着步履而上下滚动。
这家伙长得瘦弱矮小,像是自小营养不良所致,尖尖的脸,高高的颧骨,典型广东人的面形,倘从男人角度来说,始终欠缺一点英伟气,不过倒是有几分诗人的模样。莫非是诗人的才华吸引了她?杨克有几分不解。想来,这小子有几许郁达夫的格调与性情,连样貌都有几分相似。看来又是一个情圣。
试试这里的奶茶,香滑、浓郁。陈学栋说。
劏鸡?
不瞒你说,我有时到深水
我想你都是为了这杯奶茶而来。杨克话中有话。
陈学栋听出来了,说,别调侃我了。
哈哈,不打自招。杨克取过一包砂糖,撕开一角,慢慢倒入杯中,用小茶匙调匀,轻轻呷上一口,嗯,确实不错,味道浓厚,茶与奶比例适中,绵密可口!有品味啊!怪不得情有独钟。
陈学栋也呷了一口,这就是香港的味道,别的地方品尝不到的。有时候,在内地的所谓港式茶餐厅里,也有奶茶供应,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茶是茶,奶是奶,完全没有调和在一起,温温吞吞,不如喝一杯纯粹的清茶。
杨克说,可不是?有些人的婚姻就是这样的。
陈学栋顿了顿,亮出大姆指,妙极。
婚姻就是一杯奶茶。杨克说,你又可以做一首诗了。
嗯,这是一个好诗题。陈学栋说,你也作一首,咱们来作一首同题诗,像朱自清和俞平伯作《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如何?
好主意。杨克说,等我从伦敦回来就有了。
奶茶有浓有淡,有的可口顺滑,有的涩口难吞。陈学栋说,一旦你喝到了最好的奶茶,就再也无法接受那种淡而无味,徒具虚名的奶茶了。
这么说,这间茶餐厅的奶茶是人间极品啰?杨克捉狭地眨眨眼。
啊,你又来了。陈学栋说。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杨克说,环境挺优雅的。
我自小就生活在这里。陈学栋说。
你不是从广东过来的吗?
你又有所不知了。我在香港出生,小时候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还没有填海,我放学回家时最喜欢在海旁流连。陈学栋喃喃地说,黄昏时的景色最让人迷醉,斜阳在海面投下如蛋黄色的光,海面是寂静的。那时候,我就爱坐在岸边呆呆地看着这暮晚的景色,直到夕阳躲进了云层,才沿着海旁回家去。那时候总以为这一切都是必然的,永恒的,至少没想过会消失。等我离开几年再回来时,沧海桑田,海滨变陆地,又成了荔枝角公园,就是你从窗口望出去那一片。我的美景从此消失了,我只能用文字来哀悼那四季各异的暮晚景色。
这就是你那一组《美孚组诗》的由来?杨克问。那是他的成名作,也奠定了他在香港诗歌界的地位。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写作是疗治伤痛的最佳方式。
铁板烧,西泠牛扒。娴姐又来了。她一手托着热气腾腾的铁板烧,一手将黑淑汁淋在上面,顿时伴随着一阵滋滋声,烟雾蒸腾,汁液飞溅。杨克将餐巾打开,置于身前,以防汁液溅上衣物。陈学栋则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停留在台面上的餐刀上。杨克也留意到了那把餐刀,薄、轻、刀刃上有细微的锯齿。好精致的一把餐刀。杨克心想,能够带上一把这样的小刀就好了,削个水果,或者切糕点,都很好用。可惜飞机上不能带刀具。
你先用吧。陈学栋说,我的是例餐。
咱们一起吃吧。
这是专门为你点的。陈学栋说,我口里生痱滋,不能吃这些。我要的是通心粉,清淡些。
通心粉。一个瘦高的男侍应端上一碟通心粉,上面覆盖了一个荷包蛋,外加两条青菜。
哦,真是够清淡的。杨克说,这样不够营养呀。
现在的人是营养过剩。陈学栋说。
别人是营养过剩,你就另当别论了。杨克说,我看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营养。身体是诗人的本钱。
放心,别看我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体好着呢。陈学栋说,家族遗传。
杨克切下一块牛肉,放入口中,幼嫩多汁又香浓,口感好!
不错吧?陈学栋看看铁板上的西泠,补充道,这间餐厅的招牌,三到五成熟最好。
点样啊,西泠啱唔啱口味?不知什么时间,娴姐又来到他们的餐台前。下午茶时间,人客不多,她趁空档过来打牙骹。
杨克不是正宗广府人,但久居广州,听白话完全没问题,也能说几句简单的口语。好好味!他竖起大姆指。
看你是栋哥的朋友,我特别交待厨房落足工夫。娴姐说,栋哥对你真好,他一早就坐在这里等你了。
得了,莫讲呢啲。陈学栋扬扬手说,等我哋倾吓偈,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吓,你好衰呀。娴姐嗔道,不过还是知趣地走了。
不解风情呀。杨克说,人家想来跟你说说话。
嗐,女人,好烦呀!
哈哈,到手的女人,才会烦。杨克说,英子知道吗?
问这个做啥?陈学栋不置可否,淡淡地说。
不然给她一个电话?杨克说,很久没联络,向她问个好。说起来,她在广州时,大家也一起聚过。
她睡着了,叫不醒的。陈学栋说,我们难得一聚,今天就我们聊聊,我还有好些事要同你说呢。
啥事?杨克朋友多,有求必应,圈内人有什么事都肯找他帮忙。
我还有一本诗集打算出版。陈学栋说,我不想自己来挑选。
正常。杨克理解他的心态。诗人自己认为好的作品,有时读者未必受落,而自己不愿意收入集子中的,往往又是读者所喜爱的。由别人来编选自己的作品,未必不好。
我自己无法完成这个工作,又找不到一个适当的人来做。陈学栋说。
英子不是当然的人选吗?杨克说。
她选同我选是一样的,都会有盲点,都主观喜好太强。陈学栋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旁观者清。
谁能做这个旁观者呢?
我有个不情之情,你可否帮我一个忙,我相信你的眼光。陈学栋说。他放下了手中的匙羹,并将碟子推到一边。
不吃啦?杨克说,这样不行呀。
你是说选编的事?陈学栋说。
这事得让我想想。杨克说。
沉默。相对无言。
你应该出去走走。杨克转了话题,他说,等我从伦敦回来,你来珠三角转一转,走几场诗会,调剂调剂。现在内地好多诗会,国家有钱了,到处都想把钱用出去,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文学界就有了。
再说吧。陈学栋说,我离开那个圈子很久了。
所以才要你回去走走呀。
最终还是一个字,虚无。陈学栋说。
这要看你怎样对待这件事。杨克说,耐得住寂寞,也要经得起热闹,说好了,下个月来广东转转。
再说吧。
什么再说吧,现在就确定了。杨克说,东莞下个月有活动,我回头叫他们给你发一个邀请,说好了。
陈学栋说,恐怕收不到。
你搬家了?
没有,老地址。陈学栋问,你呢,还是龙口西路552号?
对。杨克说,现在都用电邮,地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可不是。
现在几点了?杨克问。
早着呢。
我还是想早一点到机场。杨克说,现在安检花不少时间,早一点去,心里踏实一些,这次诗会是国际性的,机会难得。
放心。这里到机场很方便。你坐E21巴士去,直接到机场客运大楼。陈学栋说,巴士站就在附近,一会我陪你过去。
杨克吞下了最后一口牛扒,放下手中的刀叉,摸摸肚子说,很久没吃到这么好的牛扒了。
陈学栋说,等你回来,再来吃一次。
回程就不经香港了。杨克问,哦,对了,你这本诗集定了书名吗?
《蚂蚁》。陈学栋说。
有趣。杨克说,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陈学栋问,贱如蚂蚁,谈什么风格?人就是一只蚂蚁,或者说跟蚂蚁没有什么区别,最多有一点思想,但最终的结局与命运是一样的。蚂蚁,写诗的蚂蚁。
你变了很多。杨克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陈学栋说,你也在变呀!
杨克说,我带了几本新出的诗集《杨克的诗》,留一本给你吧?
你还是带到英国去吧,等回来再说。
也好。杨克说。他抬起手看看时间,快四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还是准备出发吧。
好吧。陈学栋说,你早一点去,可以在香港的候机大楼读一本诗集。
我先上上洗手间。杨克起身,娴姐在收银台那边,她指着右手边,示意洗手间的位置。一个会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他想。
他舒舒服服地撒了一泡尿。
杨克回到座位时,台面上放了一本书,陈学栋正在收拾他的环保袋,一个已经开始发白的黑布袋。杨克再看看台面,碗碟还没有收拾,但却看不到那把餐刀。他很喜欢那把精致的餐刀。
陈学栋把台面上的书递到杨克手上,你帮我测一个字吧。
做什么?杨克问。
算命。
哈哈,我成了算命先生!杨克问,求什么?
生死。陈学栋说。
怎么个算法?
随便翻开一页,看看右手边的第三行,第十一个字是什么。
认真的?
认真的。
杨克拿起书本,微闭眼睛,稍顷,翻开书,第一百三十五页﹐第三行,一,二,三……十一,“解”字。
“解”字?
对,解决的“解”字。杨克说。
明白了。
搞什么呀?这么玄?
天机不可泄漏。陈学栋说,走吧,出发。
娴姐站在收银台边,笑意盈盈,拜拜,下次再来。
拜拜,拜拜。
他们来到美孚新邨第四期的巴士站,等车的人稀稀落落。
杨克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陈学栋望着前方,好像等车的是他而不是杨克。也许,他也有什么事要办。
你如果有事先走吧。杨克说,我自己在这里等车。
车到了。陈学栋指着远远开来的巴士说,E21。
巴士停下,开门,下车,上车。
再见!
再见!
巴士关门,起动。
杨克安顿好行李,回头向陈学栋挥手,已经看不到人影。他坐下来后,拿出电话,打给陈学栋。电话响了,没有人接听。
到了机场,他再打一次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临上机前,他又打一次,电话已关机。
这就是他们下午在一起的全过程。杨克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由警车押送到一个警署。这次,他面对的是一个警官。
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官说,命案。
什么?杨克确实吃了一惊。谁死了?
你的朋友陈学栋涉嫌杀妻。
什么?!杨克惊叫。不可能吧?
她的妻子身中六刀失血而死。警官说。
什么时候?
应该是今天上午。
不可能吧,我下午还跟他在一起。杨克疑惑地问,你们抓到他了?
他自己也死了。
什么?杨克几乎晕厥。
他割脉又跳海,双料自杀。警官说,我们在他的手机中找到你的电话号码,知道你们下午在一起。
这事跟我无关。杨克说。
我们正在调查。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警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