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

2015-11-14 01:25欧阳婳
环球市场信息导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姨子毛毛宿舍

Point

我把孩子送回了故乡的山头,我想她清清静静,在我想念的故乡有一个想念的她。什么叫一无所有?是不是像我这样,孤身一人,怀揣着单位发给我的最后一个月工资,提着只装了一套换洗衣服的行李包,走过候车卡位,走向一趟客车,走向又一个未知的城市。

我又站在了人生的起点,要远离我生活了多年的第二故乡,是多么惶恐又无可奈何。

耳畔的喧闹显得很寂静,偌大的扬声器里“乘客请注意”的提醒在车站空阔的大厅回荡,我再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人,我的女儿,刚刚去世的年仅八岁的女儿。因为她我才咬牙坚持,一穷二白不怕,她的情绪波动不怕,有人上门逼债不怕,碎了心也不怕,拾起来一片片粘合。可是,女儿走了,我突然间害怕了,斑白的双鬓生恐寂寞的蚕食,发麻的头皮惊惧成片荒芜。我可怜的女儿,终究走向了预定的死亡,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妻子是我的学生,我教她的时候她还只有十五六岁,但已长成,有几分姿色,圆润的脸颊粉扑扑的很是可爱招人。她性格狂放行事大胆,敢爱敢恨,平日里对我也表现得比较亲昵。中考完的那天晚上,全班同学狂欢,曲终人散,我回到宿舍,这是我教师生涯中送走的第一届学生,不免有些伤感。她敲开我的房门,大大咧咧地朝我一笑,问:“老师,我陪陪你呗?”我忙不迭地把她让进狭窄的单身宿舍。她顺手把门关上,坐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我只好坐在了床沿。距离那么近,不到一米,她直视着我,眼睛水汪汪的像要说话,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我说:“你回去吧,夜下来了,不安全。”她突然站了起来,我以为她是要走了,忙起身送她,没想到她扑了过来,连我的双手在内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瞬间紧张得直挺挺的,心狂跳不已。她很高,嘴巴就在我耳边,青春暧昧的呼吸让我不知所以,我没有挣脱。她哝哝低语:“老师,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嫁给你。”“嫁给我?”我慌乱地推开她,不敢回答她的问题也不能回答她的问题。我轻轻推开她,把门打开,对她说:“你回去吧。”她的脸陡然间红了,大跨步迈出了我家的房门,我要关门时,她回过头来,还是粉扑扑的脸颊,只是脸颊多了两行清纯的泪水,那是我给她的泪水。可是我多么害怕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一个老师,她是一个孩子。

我就当她是一个孩子了,青春期的爱情不过是一个孩子的萌想和呓语。可是两个月之后,这个孩子真的没有去上学了,不上学之后她开始殷勤地往我的单身宿舍跑,一天几趟,买菜做饭洗衣服。那个热天,我看着她在灶台忙活,举起手臂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脸颊热得红通通的,真好看。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后,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芬芳,感受到了她身体里浓浓的爱意,是的,即使这个孩子不是我曾经设想的女人,好,我爱上她了。我抱住她的腰,她停下了炒菜的铲子,身子僵在那里。我低头吻了她的脖颈,从此,她就成了我的宿命,我的天灾人祸。

后面的一切按部就班,我在千里之遥的异乡娶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妻,从此扎根此处,把异乡变为家乡。后来有了孩子,女儿生出来之后不哭不闹,接生的医生抱出来递给我时,又看了一眼我女儿,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唐氏儿”,我的心咯噔一下,先天愚型儿?我不会那么倒霉吧,我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我把女儿接过来一看,心里七上八下,她没哭没闹,闭着眼睛,眼距很宽,鼻根很低,长得很丑,不像我和妻子。妻子在月子里,我没有告诉她,自己抱着孩子去检查,等待确诊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煎熬的一次,心里的念头翻江倒海,一次次后悔没有做孕期唐氏筛查,一次次祈祷,一次次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次次觉得过不去了。拿确诊单的时候,心是紧缩的,头是嗡嗡响的,身体是麻麻的,肌肉似乎要融化在空气中。我用抖动的手将单子放到眼前,脑袋“嘭”的一声就爆炸了,腿瞬间失去了力气,我跌坐在地上,眼泪冲泻而下,我的女儿是个唐氏儿,以后怎么跟人相处,以后怎么读书,以后是否结婚,以后能否长命百岁,我可怜的女儿有多长的以后,我不知道。泰戈尔说,生活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去他的报之以歌,我如何歌颂这如悲歌的生活。出了月子,妻子也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劲,我没有办法,只能如实相告,妻子哭天抢地,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想我不能再颓丧,一个20岁的还是孩子一般的母亲,她的内心该有多么慌乱,只有我的肩膀够结实,才能给她安心和依靠,才能让她相信,我就是她们娘俩的大树,可以替她们挡风遮雨。为了她们,我必须让自己充满力量,带着她们朝风雨如晦的明天走去,即便泥泞也不惧跌倒。从此,我便带着女儿四处求医,看着她日渐长大,看到她蹒跚地学会了走路,看到她艰难地学会了叫爸爸妈妈,看着她傻傻呆呆地流下口水,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可是,妻子的内心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孩子,她不理不看不抱,以至后来,连家也不着,成天在麻将桌上打发时间,逃避现实。家务活她都叫她妹妹承包了,小姨子成了我们家免费的保姆。小姨子照顾孩子很尽心,也很疼爱,把毛毛(小名,没取大名)交给她我很放心。为了给孩子看病,我得有钱,首先我要工作,其次,我要赚外快。我开了个服装店,生意不错,买了房子,孩子的病也稍有起色。这时候妻子在麻将桌上也是打得风起云涌,我怜惜她的稚嫩,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一个有责任心的母亲,只要输赢不大,就由她去吧,我想一直等着,等她心里淤积的痛楚减少了一些。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要债的,欠条上写着欠下的赌债,写着用店铺和房子抵债,写着我们的一无所有。我当时气得就要背过气去了,朝着要债的大吼:“滚,滚,你们这些杀人的。”我回到家,妻子躲在房间把门反锁,我一脚踹开房门,掀开被子,一把把她拉下床,我扔不动她,否则真恨不得把她直接甩出门去,我叫她滚,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家,声音太大,把毛毛和小姨子都招来了,我强力把声音压了下去,全身筛糠似的发抖。妻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小姨子把毛毛也推了过来,妻子一手又抱着毛毛,这是她得知毛毛是唐氏儿给她的第一次拥抱,毛毛有些害怕,也抱着我的腿,叫着:“爸爸,爸爸!”妻子声泪俱下,“我改,我改,我从今往后都改了”。我也跪了下来,抱着她们娘俩痛哭流涕,这是孩子生出来之后我第二次哭,我觉得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尤其是毛毛,这个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承受家庭的破碎,我不想毛毛害怕,我想让她在有生之年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小姨。

还了赌债,我就剩下妻子、毛毛和单身宿舍了。我不准妻子再去赌博,让她在家带孩子,我除了上班就是出去赚钱,卖书是我最好的选择,因为我是一个老师。早些年,卖书的生意还不错,如果有熟人能卖到大点的学校,当中的利润很客观。不出三四年,我的经济又渐渐缓了过来,我换了个学校,换了个环境,新买了房子,有了小汽车,有一个卖书的铺子。毛毛也被我送到了幼儿园,虽然她可能听不懂跟不上,可是,是孩子总有跟人交往的渴求。因为特殊,幼儿园的老师对毛毛关怀有加,毛毛的幼儿园生活就是她这一生在学校度过的一段快乐生活。书铺生意和毛毛的生活基本都是小姨子在打理,妻子鲜少露面,甚至不少人以为小姨子就是我妻子,我百口莫辩,也不想解释。换了环境后,妻子也会做做家务,但不带毛毛,晚上会在十二点前回家,我知道这两年,她的毛病又犯了,为此也没少吵过架。可是,我说过,我要给毛毛一个完整的家。

妻子失踪了一个月,卷走了家里七万现金,我满世界地找人,杳无踪迹。我想要出大事了,对我来说,真是够大的,她去了一趟澳门,在赌场一掷千金,把家输了个底朝天,没有了房子、车子、店铺,甚至都还不够。要债的天天上门,我就像一只要发疯的狮子,恨不能把她一口吞下,这个世界没有她或许就清净了。我那么努力,有毛毛这样的孩子我好好疼爱,曾经一无所有我努力打拼,可是,面对这样的妻子,我竟不知人生希望几何。

为了不让讨债的吓到毛毛,我跟她离了婚搬回了学校的单身宿舍。我只有毛毛了,我只要毛毛,一生一世我就守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口饭一口粥我喂她,一把屎一把尿我养她。

可是,毛毛终究敌不过上天,撒手西去。我把孩子送回了故乡的山头,我想她清清静静,在我想念的故乡有一个想念的她。

而今,我一无所有,走向一个陌生的城市,人海沉浮,我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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