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亮
每个诗人都面对着一座语言的遗址。
当然还有参天大树:我们要如此晓得,在李白,或莎士比亚的果实里都饱含着奶白色的浆液:他们安然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痛饮。
你就是那个幸福的倒霉蛋吗?很快就已经醉个半死;当然,如果醒来,你已经被另外的浓荫笼罩。当你的脸庞淡去了酡红,就还原为一种可怕的豆芽白。
从这个意义上讲,李白,或莎士比亚,恰是语言的暴君。他们的剑谱已经失传,留下的只是辽阔而坚固的旧山河。
应该警惕每一个既有的隐喻:这些隐喻的水底往往盘踞着轻蔑之蝮。
在十面埋伏中也要勇于拔出匕首,现在轮到你的义举:你必须投身于一场,不,一场又一场的肉搏,直逼词的连环寨。
每一个词,及其色调、气味和韧性,不是现成而是无数可能;每一个词,与另一个词的距离、关系和友谊,不是现成而是无数可能:它们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艳遇。
当你终于挑中那个词,就要置之于狼荒之地,用心血滋养,使之生发出绝然异样的枝叶。
这样,我们已经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得用语言谋害语言,还得用语言疗救语言。
毋忘每时每刻参加语言的葳蕤。
想象力之必要:要敢于像疯帽子那样发问: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难道不是如此?生命乃是写作之源。
宝石并非出自极地冰山,它们就深埋在咫尺之遥的后花园:不只是皮肤、心脏、肺、肝、胃,以及随时随地的落屑、结石和炎症,更重要的是生命的创口:道就在里边流涌。
写作不过是对生命的谛听和逼视。
或者说:写作是一种接。
并没有任何伟大可言,越往后你越容易发现:生命最终将低于一只蜉蝣,低于一株铁链草,低于杂沓的蹄印,低于蹄印旁那朵无心的粪便,低于伤痕累累的沉默的大地。
随便一阵乱箭,就可以射住你的阵脚。
这世界最终让你心如死灰:这是写作的理由,还是不写作的理由?
为了生命的尊严,写作,然而反而将给前者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是我们第二次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
写作并不能扳转任何一只车轮,也不能刺杀任何一粒子弹。
对世界的质问常常归结于对自我的质问,这样,你那划出去的锋芒必须收回,而世界仍将一意孤行。
生命的嶙峋感由此转化为文本的嶙峋感。
这恐怕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时间的面孔有三张呢,还是只有一张?
对于你来说,过去与将来皆如虚妄,你只能不断来到这绿油油、滑腻腻的现在。
重重语境已然将你五花大绑。
这现在时态,这现在进行时态,笼罩着一切明晦,过去时态的写作与将来时态的写作由此成为不可能。
然而写作原本就是不可能之可能:你必须一点一点剔除现在时态的遮蔽。
时间的他律必须让位于写作的自律。
这句话必须说得更加明白:你得让过去活过来,还得让将来提前去死。
当你无望地株守着今日之囹圄,仍然要将手中的钥匙分别送交昨日之锁与明日之锁:这是我们第三次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
有一道铁丝网不可穿越,有一套金缕衣不可拒绝:这里还得谈谈死亡,——舍此而外,又有何公平可言。
从死亡的方向回头看,万事万物就会原形毕露。
死亡之眼乃是永恒之眼。
自然不仅是取譬之所。
伤春与悲秋的人如此傲慢:春花秋月不过是抒情的借物。
至于后工业时代的傲慢,怎么说呢,眼看只剩下了快,这是一场吹气球的比赛:不是看谁先吹大,而是看谁先吹炸。
所有秘密都已经被洗掠一空:那个翻遍帕米尔高原的妄人,最后也没能觅得哪怕一小块翡翠的芳踪。
我们已经与河流、土壤和空气反目成仇。
人弃万物以自弃。
这里便需要重复前面隐约说过的一个意思:生命必须回到自然的课堂。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石头无意于内心之玉;这一株海棠从不为了另一株;攀援的凌霄花不必感激橡树;蜜蜂用尾刺就得丧命;狐狸不愿意藏起尾巴;花斑豹不知道树叶盖住了一个洞;死去的大象缓慢地腐烂;蚂蚁在象牙和鼬鼠牙之间忙碌:它们不愿意细细分辨,更无暇顾及那散落一地的金银。
得对每一种植物和动物心怀歉意。
得做贼心虚。
唉,你是一个无罪者吗?你得代表有罪者去忏悔:这是我们第四次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
这个庞然大物,是材料,也是环境。
你不吃羊肉,也得惹上一身羊膻味:由此可见纯艺术之不可能。
所以这里更多地讨论政治作为环境。我们所需要的,是开明的环境,还是严峻的环境呢?这几乎不容我们选择。
可以选择的是:做一个委屈的承恩者,或是一个幸运的受虐者。
伟大者的自由,恰恰在于能够主动戴上一顶不自由。
只能这样,表达那不可表达的:这是我们第五次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
为了谁?为了谁,谁就辱没你。
是的,陪伴你的,是一柄断戟,一块断碑,而不是玫瑰和柔荑之手。
更要命的是,你可能会失去纸和笔。
因此,写作很难成功;倘非如此,也是舍身饲虎的成功。
更多的时候,写作甚至已经沦为一只狈,它紧攥着那随风飞扬的狼鬃:对此我哪里还愿意多说话。
传统是先在的:语言即传统。
语言既具有能指的强迫性,又具有所指的强迫性。所谓所指的强迫性,或者可以直接称之为文化。
零度之上化为水,零度之下结为冰,时间上下其手:被反复挑选出来的文化就凝成了硬邦邦的传统。
对待传统,我们还能有别的态度吗?什么都可以反对:除了你自己的皮肤。迈克尔·杰克逊的黑人之籁敲打着他新换上的每寸白皮肤,据说有一次,他的鼻子险些抖落出来。
这几乎是永恒的事业:你用敌酋之首祭起大旗,击败或受降一次又一次的来犯,却在卧榻之上辗转失眠,苦苦等待从东京传来好消息。
传统永远在怒放,你得成为最外围的那一圈花瓣,带着自己的香精与毒素。
反对即加入:这是我们第六次面临写作的千古两难。
或者还可以反过来表述:在先锋主义的假面舞会上,当灯火阑珊,最终将不可避免地闪现出传统的素颜。
列车离去,转过山脚:你目送着那一节慢慢消失的尾厢,其实,那就是你自己。
让我们赞美传统的空挂钩。
当传统全面式微,异域传统的袭入如同水银之泻地。可是,最终这是谁的胜利呢?
2011年4月29日定稿
诗。非诗。非非诗。
齐物论引导诗人穿过幽暗的森林。
从冰箱里掏出来的,不仅是冰和鸡蛋,还有火山、童年和夙愿。
欹侧最讲究民主。
他割开她的喉咙,为了找到秘密发报机。
词与气,两相伤:得之尖新,失之浑厚,觅得劲羽,走了苍鹫。
他们提心吊胆的爱情,肯定具有初级社会主义背景。
晋人先得我意。
歧路,歧路之歧路,都在荆棘之间。荆棘即冠冕。这荆棘,难道是可以抛避的吗?
死门即生门。履死如生,方是出场。
意之有宕,或容诗之不工。
工拙难辨,混茫已接。
出奇莫如遇物而奇。
深稳之必要。
词永远在半途。
火车脱轨了;它的理想,却是再次脱轨。
树叶,花朵,石头,地下盐卤,还有上帝,他们没有眼睛,却都注视着我们。
鱼偷窥着钓者的双手,觉得这种前鳍很难看,但是又没有笑出声来。
切而不迫之必要。
曲折三致意之必要。
佛家视须弥如芥子,诗家视芥子如须弥。以是故,笼中鸟无非日月,水上萍即为乾坤。此刻,石榴悬垂,虚位以待。
芒果得有葡萄的味道,葡萄得有冬枣的味道,冬枣得有芒果的味道,芒果、冬枣、葡萄得有岩石、地铁、学校和绝望的味道。
蚁穴亦有拜将封侯之事。
异香须因风而至。
工与奇,固是修辞之至境,亦是修辞之马脚。尤以晚年的宽袍,往往盖不住这只嶙峋的马脚。
珠玉在傍,金石未作。在枝头烂掉的石榴好于攀摘在手的石榴。
词之所至,应手生春。
翰墨不止于翰墨,其中当有蛇矛、中药和惊雷。
词迎来断崖,意乃有飞泉,乃有迷雾,乃有远天,乃有杳影,乃有重重深帏。
有青甜,亦有红苦。有拙速,亦有巧迟。
人与景,有遇,有不遇,遇则两相宜,两不分。
巨苦深情当出之闲暇。
醉眼之必要。
研究烟可从葱入手,研究酒可从蒜入手,研究色可从油入手,研究空可从盐入手。记得割断盐和油之间的丝缕。
葱和蒜都是结构主义大师。当然还要割断葱和蒜之间的丝缕。
公文包里藏着什么?东海。
深刻看似浅刻。
夏花已含秋意,冬梅反偷春色。
冰雪相看之必要。
正法眼之必要。
“一个是喝醉酒的诗人,另一个是读完书的诗人,”他小声嘀咕着,“我该信任哪一个呢?”
我们改了自然,改得不自然。文字须改去改痕。
说完说尽勿如仿佛。
学大家只须得其短处。
平起仄收之必要。
噪声之有新鲜感,是因为我们习惯了音乐。此刻,音乐消停,蝉聒从高柳上升起,便是嵯峨的音乐。
学佛不可学诗。
熟知秩序之必要。造次之必要:八节滩,上水船。
鸟被鸟夹逮住了,它不能飞翔,如果放它走,我们肯定再也看不到它的飞翔:这只神鸟,它的飞翔永远在我们的把捉之外。
落日无非一颗,诗人数个不停。
野水注入了田水,晴鸠换去了雨鸠。这是一份细致。
河之源,山之根,风之路,月之华,不在身外,而在心间:每棵树的枝叶都是我们的手脚。
尽脱尘俗气,勿入玄妙窟。
或绝顶,或深谷,料定人迹未至,方可抉章摘句,自作格辙。如此狼毫不老。
网外求鱼之必要。律外求音之必要。
变速当求唐突。
剔灭斧痕针脚之必要。
白水里放了盐,看不到,喝得到。这是一份乖巧。
粗俗之极,归于高古。
我们在枯叶莲蓬之间窥见了盛大的夏日,窥见了缓缓移动的太阳。这些倒垂的莲蓬,必将钓起我们的童年。
格律非风雅。
裂尸五段,分埋五处:这种死蛇怎样才弄得活?我相信定有秘传的方术。
灵珠无形,无色,无味,但是一直在某处跳动。灵珠有翅膀吗?会是菱形或矩形的翅膀吗?这个问题,谁回答,谁就不是天使。
天使偶或借用我们中间的一个肉体和方寸。
常与奇,不相伤;拙与巧,不相妨。
风暴来了,风暴过了:枯叶不必为此多虑。
力有余之必要。
风暴须纳入衣袖。
裁缝有刀尺,衣裳无刀尺。
拗而不拗之必要。
肉体射杀子弹,眼泪淹死灰尘。
幽欣之必要。
除了蜗角剧场,还有猴耳剧场。海报和节目表都已经张贴。我们的悲剧和喜剧在彩排的时候选择了牛毛剧场。
诗是对诗意的回收和补偿。
忧来墨熟。
被脱下的高跟鞋,夜半走掉,小园香径独徘徊。这不是灵异故事的开头,而是诗的结尾。
农民从未在地里挖出一个字,直到挖到市郊,锄头碰上了钢筋、水泥和政绩。
尖新修辞定会碍了义理和正气。
旋转门开始旋转:进去一支蒹葭,出来一群叼着烟的女学生。
两个词就是双簧,——当然,允许这两个词配合得不默契,允许一个词,甚或是两个词,走神,出墙,落荒。
峭崎已落第二义。
无神论缴光了葱茏、幻想和畏惧。我们再也难以走进一条走廊,一株木芙蓉,甚或一只老年鹈鹕的充满渴望的内心。
密而能酥之必要。
叙述须攥紧电动切割机。
风行水波:有律耶?无律耶?
意胜则词胜。
己意之必要。旁入他意之必要。
球滚停的地方就是结局。
无头之马在草原上奔跑,也在街道上奔跑,更多时候用肚脐来哭,在写字楼、盥洗间和会议室奔跑。
烟蒂点燃了玻璃烟灰缸。
冥搜之必要。
步入古人之町畦,须记得才吃了蔬菜沙拉。
不向如来行处行之必要。
公共汽车来到西山路,经过环保局,人民银行,天上宫,明星大酒店,快递公司,聚贤庄,涪江三桥(现已更名为通德大桥),就驶入了虚无。
恍惚之必要。恍惚有道之必要。
意胜则冗,词胜则拘。
以物验人之必要。
荒野指南就是想象力指南。
怀揣匕首,永远不用。
物理学的郊区是哲学,哲学的郊区是神学,神学的郊区就是黑森林,就是老巫婆枯坐,就是直觉之莺连夜叫唤。
照相机压塌了三脚架。
书空忘纸之必要。
翻着袜之必要。倒用如来印之必要。
鼠疫会从一个词传染给另外一个词,以及另外一些词。
蒺藜没有恶意,兰芷之薰也没有曲意。
敬草木之神,得屎溺之道。
闲闲而得之必要。
定要缚住内心之兽,用铁丝缠紧它的爪牙,用纸,纱,冷漠,隔开它的喘息。
从肝肺之巅,流出涪江,往东注入嘉陵江,再往东注入长江和大海。
在本体的无垠的边陲,喻体成立了独立战争研究会。
鬼魂离开山岗,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就着故乡的台灯,读到陌生的传记。
句法如绳,可拴可绑。
一个涟漪后面跟随着,不是一个,两个,三个,甚至一万个巨浪,而是被豢养在静水深流之中的一万头恶狼,一万只猛虎。
冲动与修辞不可得兼。
歧出之必要。
小词丽句,内隐泰山。
各开户牖之必要。
词停止的地方,要么出现一个浅塘,要么出现一个深海。
虚字须有锯齿。
心有芥蒂,如怀瓦石。
风入松,风无形,松无知。
火车在水底奔跑,水在壶里,壶在炉上,炉则自置于天地。
猝遇虎象之必要。
见刃不见硎之必要。
格律与性情,近此必远彼。
从数字时代反复后退,才能回到馥郁多汁的折叠椅时代:我们折叠着奖状,连环画,英语老师的女朋友,中学乳房,小树林,豪雨和积雪。
只有绞死了化学,神才会来到我们身旁。
死亡如脱险。
与时叉牙之必要。
肥而见骨,瘦而见肉。
桫椤达摩衣袂飘扬:我们看得见达摩,看不见桫椤,不知晓桫椤就是达摩,达摩就是桫椤。
共有两枚石头耳环,都挂在桫椤达摩的左耳,但是几天后,就有太平人分出一枚石头耳环给他的右耳。
知止之必要。
学力当出自心性。
介入。
各种辩证法:巧而拙,陈而新,熟而生,透而皱,伧而雅,断而续,喧而寂,轻而重,疾而迟,险而夷,泥而隔,近而远,文而野,圭角不露,机锋亦圆……
不见风雨,不见风枝雨叶,唯见枝叶而已。
崚嶒有乖大雅。
混沌,神秘,加速度,来自于天才;瘦硬通神,则来自于苦功和图书馆。
当有危峰,必欲堕,而不堕。
句中有眼?不,篇中有眼。
讨价还价之必要。
两张嘴之必要:一张吐,一张吞,在吞与吐之间,定有地煞出了牢,亦有天罡落了网。
反常合道之必要。
佐以姜桂。
暴力还没有编成全集。
要提请广场注意:每条小巷都是杂语车间,亦是解构主义车间。万千小巷都充满了叛逆和被叛逆的快乐。
险丽之必要。
词典是词的集中营。词被拔光了毛,后来还被剪去了翅膀。词典永远不可能把“顽石”解释为“心脏”,也不可能把“枯枝”解释为“废墟”。
无人谓之野。
世间腥蝼,无不可食。
苍蝇学院开校不久,就选出了校花,并成功举办首届逐臭艺术节。
抽纸比卷纸更引人入胜。
逆接之必要。
自根生枝干,枝干垂地,倒生根:这就是榕树修辞格。
自当芬人齿颊,而非重其包袱。
让子弹飞一会儿之必要。
随人后,与人远。
暮年方可乱杂。
词相接,意相悖,词相悖,意相接。
在旅行箱里装上运动衫、短裤、剃须刀、药片、地址、云和被缚的猛虎,它的爪牙从数码锁小空里伸出来,仍然惊醒了沿途的林莽。
饥饿有助于思想。
广场上的银杏,是翠绿的孤儿,金黄的孤儿,和只剩下枯枝的孤儿。
没有脸的鬼更可怕。
有人从疾驰的火车上跳下来,烂了衣衫,碎了心肝,壮了河山。这列火车可以叫做附议火车。
你响应了这棵痒痒树,就不必响应你的心,你响应了你的心,就不必响应那座崔嵬的高楼。
栀子花乃是神的信札。
行与行之间须有万里之势。
当轮子急刹,车子就长出翅膀。
无端端之必要。
如食橄榄之必要。
我们看到的黑森林,一半是火焰,绿得发黑的火焰,另一半是灰烬,绿得发黑的灰烬。
喂卡,输入密码,取款机递出来一叠妥协。
银行存满了小案件。
赴题曲折之必要。
当我们剪下猕猴桃,用纸包好,内心充满了羞愧。
蛮横须见深情。
南辕北辙之必要。
画家在画奔马图,他可能喝醉了,让马蹄踏响了画布外的青石板。
报纸逼迫我们幸福。
每个词都是一个异邦。
睡觉时间到了,无数亡灵从我们身上醒来。
要把竹篮编得精致,然后,然后,然后独自去打水。
坦克慢慢融化,漏出一窝小坦克。
遗貌取神之必要。
过道两旁的木芙蓉,从去年开花,到今年开花,中间必定隔着无数个劫波。
生崭之必要。生崭出妍媚之必要。
不是狮子的光荣,而是战死的母羊的光荣。
在工业园的隔壁,小河、垂柳、青草和蚂蚁多次召开土著会议,每次会议都无计可施,神已经知晓,但是从云端下来还需要五十年。
除了狮子,还有被狮子咬死的羚羊;除了老鹰,还有被老鹰叼走的野兔。
电流接通四肢,指令同步到达。
最动人的力量就是那剩下来的力量。
杯子一碰,往事四溢。
无色玻璃阻断了蜜蜂的飞翔:它什么都看不见,开始怀疑自己的翅膀。
藕断丝连之必要。
当诗降临,词必手忙脚乱。
枝叶来到床头,而睡眠,必定去往林间。
快递公司用旧报纸包好三十九颗冬日,经成都,至广州,稍作停留,随后到达台北,冻伤了接件美少女的纤手。
“每次从博物馆出来”,他说,“就是从博物馆出生。”
夜晚过后是晨曦,也有可能是青铜、尖叫和恐惧。
诗如马,词如骑。
词与词之间自有万丈深渊。
愤怒、奔跑和泥石流均不可押韵。
不是树,是桉树。不是草,是苦蒿。不是鸟,是斑鸠。不是鸟,是布谷。不是鸟,也不是花,是杜鹃。
相对论之必要。
调之必要。
个人氛围之必要。
我与我,我与非我:诗人必陷于这双重的对簿。
水面跃出带鳞的经验,枝头掉下有核的思想。
秋叶黄落,其重如岳。
诗与诗人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
屈原,陶潜,李白,杜甫,还有黄庭坚,都住在我们的隔壁。
半入魔之必要。
屠龙术培训班结业了,龙在云端露出牙齿,讥笑我们手里的结业证。
2014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