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文学与跨文化交流
——澳大利亚小说家尼古拉斯·周思访谈录①

2015-11-14 10:15张丽丽
世界文学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澳大利亚文学创作

张丽丽

跨国文学与跨文化交流

——澳大利亚小说家尼古拉斯·周思访谈录

张丽丽

内容提要:在这篇访谈中,澳大利亚当代著名作家尼古拉斯·周思就跨国文学、中西文明与文学对话等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此外,他还特别介绍了他个人的几部中国元素小说创作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对于当代澳大利亚文学独特的“跨文化写作”特征的分析,对于我们深入澳大利亚文学提供了崭新的视角,更为中澳文学和文化的互动与对话提供了新的基点。

尼古拉斯·周思 澳大利亚文学 中澳文化交流 《红线》

【访谈者按语】澳大利亚当代作家尼古拉斯·周思(Nicholas Robert Jose)出生于英国伦敦,在南澳阿德莱德长大,毕业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获得英国文学博士学位。1986—1990年在中国工作生活五年,曾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澳大利亚文学,曾任澳大利亚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周思已出版长篇小说7部,其中3部《长安街》(1989)、《玫瑰穿越》(1994)、《红线》(2000)直接与中国相关,另有2部《监管人》(1997)和《本来的面孔》(2005)虽然讲述的是澳洲故事,但有华人背景的故事占了很大的篇幅。由他主编的《麦考利澳大利亚文学》(2009)也广受专业人士好评。2002—2005年,任国际笔会悉尼分会主席,2009—2010年,任哈佛大学客座教授,现任阿德莱德大学以及英国Bath Spa大学英语和创作系教授。他的文艺评论文章广泛见于澳大利亚报刊杂志,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文艺评论,他的笔下离不开中国,为中澳文学文化交流做出了独特的贡献。2014年6月,笔者赴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访学,师从周思教授。2014年12月6—7日,周思教授到苏州大学参加“2014澳大利亚文学研究高层论坛”,受论坛组委会委托,笔者就中澳文学交流问题对周思教授进行了专访。

一、澳大利亚文学与“跨文化写作”

张丽丽(以下简称“张”):周思教授,您好!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的访问。在中国的澳大利亚文学研究圈子中,您是有名的“中国通”,也有人称您为“汉学家”。请问您如何看这样的称谓?澳大利亚人口仅有一千九百万,还不及上海一个市,却出了很多中国通或汉学家?您能解释一下其中的原因吗?

尼古拉斯·周思(以下简称“周思”):我觉得自己最多算个“中国通”而不是“汉学家”,我只是对中国和中国人比其他“老外”知道得多一些。“汉学”是个专门的学科,在这方面我算不上有研究。至于为什么澳大利亚会出现这么多的“中国通”和“汉学家”,我认为至少有下面几个原因:首先,地理位置。中澳距离相对欧美较近,苏州与阿德莱德之间时差仅两个小时,方便沟通。美国有些地区与澳大利亚因为时差关系,日夜颠倒,电话沟通都成问题。另外,新加坡是距离澳大利亚最近的华人社区,与阿德莱德只有五个小时的飞行距离,很早就与澳大利亚有贸易和文化的交往,为后来中澳交流奠定了一定的基础。现在悉尼和墨尔本与上海之间都有直飞航班。其次,历史原因。20世纪40年代后期,即中国的解放战争以后,当时曾经到中国访问研究的欧美专家由于政治原因都选择移居澳大利亚。如英国的费子智(C. P. Fitzgerald),法国的西蒙·利斯(Simon Leys),后来还有英国的闵福德(John Minford)等等。他们在澳大利亚各知名大学继续从事中国研究并影响到身边的其他学者加入其中。再次,政策支持。1972年中澳正式建交以后,两国政府都大力支持文化和教育方面的交流活动。1984年我首次来中国短期研修也是得益于澳中理事会的资助。三十多年来澳中理事会支持了一批又一批中澳双向研究的人才。最后,澳大利亚的民族特征。澳大利亚人相对于欧美人,思想更为开放,喜欢旅行,不保守,愿意接受新事物、新思想,对于异己文化更具包容性。

张:在今年(2014)的澳大利亚文学研究会(ASAL)的会议上,我发现很多澳大利亚文学研究者对于澳大利亚文学在世界文学当中的地位有一种很明显的焦虑感。您如何看待澳大利亚文学目前的地位和发展状况?

周思:目前,“世界文学”的概念具有一定局限性,我发现很多有影响的世界文学著作,包括大卫·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的《什么是世界文学》(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2003)都没有把澳大利亚和中国包括进去。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中澳在文化上更为接近,更具有相似性,也使得中澳两国人民之间的联系更多。究其原因,可能我们两国在对外推介本国文学方面做得都还不够。澳大利亚文学近些年也相当成功,澳大利亚作家频频在海外获奖,比如今年澳大利亚作家理查德·弗拉纳根刚刚获得英国布克奖。关于澳大利亚文学的地位,要看与谁比较。就中国的研究情况而言,与加拿大英语文学、印度文学、新西兰文学等相比,澳大利亚研究成果已经相当惊人。我们每两年就有一次全国性的澳大利亚文学研究学术会议,而这次苏州大学的“澳大利亚文学研究高层论坛”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会议,代表了很高的学术水准。当然如果跟英美文学研究相比,澳大利亚文学还属于小众文学。由于各种原因,还有很多出色的当代作家在海外被研究的不多。由于版权问题,很多书籍在澳大利亚以外也没法买到。

张:文化身份一直是澳大利亚文学中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有些人认为具有中国背景的作家是澳大利亚文学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有人一直把他们当成“外人”或者甚至是破坏澳大利亚文学民族性的威胁。您对于澳大利亚华裔作家作品如何评价?

周思:我在多篇文章中都明确表示亚裔作家应该是澳大利亚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对澳大利亚文学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澳大利亚定居殖民地的历史和移民国家身份使得当代澳大利亚文学具有其独特的“跨文化写作”特征。华裔作家的作品介绍了一些澳大利亚本土文学没有涉及到的话题与元素,丰富了澳大利亚文学的主题,使之更加多元化。他们对自身独特的移民经历的书写也是当代澳大利亚现实的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很有价值,提醒我们深入思考多元文化的诸多问题。

张:您能给我们介绍几位从事跨文化写作的当代澳大利亚作家,尤其是关注中国的作家吗?澳大利亚国内读者喜欢这些作品吗?

周思:乔治·约翰斯顿(George Johnston)、伦道夫·斯托(Randolph Stow)、罗斯玛丽·多布森(Rosemary Dobson)、约翰·特兰特(John Tranter)、高博文(Brian Castro)、克里斯托弗·科契(Christopher Koch)、曹励善(Tom Cho)、盖尔·琼斯(Gail Jones)、西蒙娜·拉扎罗(Simone Lazaroo)、费子智(C. P. Fitzgerald)、西蒙·利斯(Simon Leys)、琳达·杰弗琳(Linda Jaivin)等作家都有涉及中国题材的小说。当然前面提到的都是小说家,非虚构作品也不容忽视,如《为什么是中国》(Why China?)在澳读者中很受欢迎。虽然读者都倾向于阅读文化上与他们更为接近的作品,但澳大利亚普通大众对中国很有兴趣,对于这些作品的阅读能够扩展他们对中国的了解。这类跨国文学作品也为增进中澳两国人民的互相理解起到了桥梁作用。

二、创作、翻译与改编

张:在您自己的作品中,经常有中国人出现,有些故事还是基于您个人在中国的经历。您对中国的哪些方面比较感兴趣?在《长安街》的后记中您说:“也许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您说您更愿意将中国作为小说创作中的元素。您能具体介绍一下您是如何运用这些创作中的元素的?

周思:中国思想、中国文学的形式、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我都有兴趣。我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个人经历用于创作中,而是有选择的,做一些改动或重组一些个人经历,颠倒其中的时空关系。我第一部中国题材小说《长安街》是一部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讲述了一位医生到中国北京寻找中医治疗癌症方法的经历。我在创作中运用了一些历史文献资料,但创作初衷与后来问世的作品相比发生了很多变化。小说创作前,我认为西方文明经历了其辉煌以后产生了一些病态,而这种病态需要东方文明来治愈,这就是为什么澳大利亚癌症专家不远万里到中国寻找治疗方法的起因。另外,我也希望通过医生的经历描述当代中国现状。但是,我在中国生活了5年多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对我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的第二部中国题材小说《玫瑰穿越》是个杜撰出来的寓言故事,但我也做了一些调查研究。我攻读博士学位时研究的是英国18世纪浪漫主义诗歌,所以18世纪的英格兰历史被我运用到小说创作中。为了完成这部小说,我还特地对中国晚明时期的历史做了文献调查。小说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也很特别:它发生在澳大利亚被欧洲发现之前,地点在印度洋的一个小岛上。我想通过这部小说说明一个主题:我们一贯认为西方与东方是分离的,但实际上却一直是有联系的,“杂交玫瑰”就是这一联系的象征。在印度洋小岛上生长着一种黑玫瑰,即是中国月季与英格兰玫瑰相遇并杂交的结果,但是当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据说1789年,一个法国农学家做了玫瑰杂交的实验。这个农学家后来把杂交玫瑰的种子带回了法国,他的朋友又将它送给了拿破仑的妻子,她非常喜欢,在自己的花园里种植了很多这种杂交玫瑰。这部分是史实。我调研过程中听到这个故事,觉得对我的创作有用。我认为这是一个关于东西方关系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故事,这便是我的第二部中国题材小说的创作过程。第三部《红线》,我想把前面的方法都忘记,写一部真正中国的故事,有中国的主人公,并且找到新的创作方法,我的方法就是改编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浮生六记》。

张:您认为改编比创作容易一些吗?如何避免被指责为“胡编乱造”?

周思:这种方法有用。从某些方面看容易一些,因为我不是在写一部关于中国的书,而是在改编。原作已经在那里,会产生一定的互文效果。当然,改编也有改编的难度。换句话说每本小说创作过程中都有变化。小说就是虚构,我并不在乎被指“胡编乱造”。小说创作需要编造并安排一些情节。我不去假装专家一样写一部关于中国的非虚构作品,如果我写小说,那就只是虚构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张:在《红线》的致谢部分,您提到:“我的改编是基于我自己对《浮生六记》的翻译以及林语堂1935—1936年初版的经典译文。”您认为翻译在这部小说的创作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周思:我选择林语堂的翻译,首先因为他的译文非常优美,并且林译已经有些年代感了,当今的读者阅读的时候可以发现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去的故事。读者会感觉到我在将一个古老的故事做现代化的改编。这可以被称作是文化翻译,或者古典文学的现代化译本,抑或是一个中国故事的跨时空旅行。是的,翻译在这部小说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张:您认为后半部分的发挥可以被称为“伪译”吗?因为原来两卷已经遗失,但您在续作以后还坚持用红色字体排版,让读者觉得这部分还是《浮生六记》的译文。

周思:我同意,这种创作方法可以被称为“伪译”。将不同的翻译方法运用到创作中,像游戏一样,因为读者并不知道哪些部分是翻译,哪些部分是创作。

张:嗯,如果您不用红色字体注明,我想一般读者是难以辨别哪部分出自《浮生六记》的译文,哪部分是您自己创作的故事,找不出拼贴的痕迹,因为二者已经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了。您为什么要选择用红色字体编排?

周思:对于出版商而言,他们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会增加很多成本。但是我想让读者在阅读时感觉到他们进入了不同的世界。“红色”会与对中国的联想联系起来,红色也是充满激情的一种颜色,“红线”则是一个联系中西和古今的纽带。但是英国的出版商不同意我使用红色字体,所以最后只是使用了不同的字体来突出显示。

张:中澳两国人民在价值观念和人生态度上有很大的差异。当您在改编的时候遇到文化差异或者价值观的差异的时候,您使用什么样的策略?举个例子,您为何制造出沈复灵、鲁斯和韩之间的三角恋情或者说暧昧关系?您期待您的读者如何解读这样的模糊关系?

周思:在《浮生六记》中,要解释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困难。因为原文是碎片化的,主人公的故事并不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进行的。不光澳大利亚读者,就连中国读者恐怕也难以界定这三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而且还有一部分原稿是遗失的,所以我们对于憨园的个人信息的了解非常少。

张:其实,对大多数传统的中国读者而言,《浮生六记》中憨园的出现也许只是为了体现芸的“妇德”。为丈夫纳妾,并且毫无嫉妒之心,这在当代女性看来都是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但芸确实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人物。对《红线》中三个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我个人认为韩可能是现代中国的化身,沈复灵是传统中国的化身,而鲁斯代表了澳大利亚视角,也可以说是您的代言人。您对现代化的中国情有独钟,但也因当代中国现代化的速度和过度的物质化而担忧。因此,似乎鲁斯更爱韩一些,最终也因韩而死。这只是我作为一个读者的解读,个人觉得这样更合情合理。对于酷儿理论和性别研究,我没什么研究,所以还不能把鲁斯和韩之间的关系与同性恋联系起来。

周思:沈复灵这部分着墨不多,所以中国读者可以按照他们的方式解读,就像你刚刚说的算是一种解读方式。这是文本中的“空隙”(gap)。也是现代心理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如果你将它与《红楼梦》做比较,在《红楼梦》中各种情节都解释得比较清晰。《浮生六记》中这一部分,作者没有解释。还有关于芸的死因,芸是在憨园离开后去世的。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原作者也没有解释。只有一小段文字或一两句话,所以原作有很多空隙,给我们留下很多“谜团”。我想填补这些空隙,用我的方式来解释这些“谜团”。这是我的创作或实验。同性恋的解读灵感并不是一个西方的视角,其实来自中国学者对《浮生六记》的研究,我也不太能理解他们从哪里看出来的。他们发现憨园与陈芸之间的同性恋情结,我从他们的讨论中发现灵感,并把它做了现代化的处理,因为我的故事发生在当代上海。

张:我原以为您这种处理方式是为了迎合澳大利亚的读者,他们可能会对这种话题更感兴趣。

周思:可能吧!当然,他们可能还是会发现这部分故事有些怪异。他们的解读也有可能跟你的解读一样。文本是开放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所以我不认为这是文化差异或者价值观的差异。你问我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我倾向于给一个开放的结尾,留下一点思考的空间。

张:《红线》的故事让我想到前两年很流行的电视剧《步步惊心》,它们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如果《红线》被改编成电视剧,中国读者肯定会喜欢。您的《长安街》也曾被改编成电视节目。作为原作者,您对此改编满意吗?

周思: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也很想看看这部电视剧。有剧作家在改编《红线》,已经创作十年了,据说还在创作中。《长安街》曾被改编成《龙的传人》(children of the dragon),但改编的电视并不好看。尽管每个人都非常努力,但最终的结果并不好。作者永远不会满意对他作品的改编。

张:通常文学作品会比改编后的电影电视好看,所以原作者往往会对改编的影视作品比较失望。但是现实是阅读文学作品的读者越来越少了。您如何看待大众传媒与文学的关系?作家应如何面对大众传媒带来的挑战?

周思:我对大众传媒并不反感,对于网络、数字传媒、当代艺术都有兴趣,我没有发现他们与我的工作之间有冲突和构成威胁的地方。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其他人如果有兴趣以另一种形式改编,我并不介意。在悉尼奥运会的时候,有六个艺术家受到我的小说《玫瑰穿越》的启发举行了一个东西方艺术画展,算是一种不同艺术形式间的改编,非常有趣。

张:您会在意您作品的销售情况吗?

周思:我并不太在意,出版商可能有焦虑,我也会帮助他们做些宣传来推销书籍。如果书籍卖得好,我当然高兴。但是,我希望我的书能够找到懂它,并且欣赏它的主人。

三、中西文明与文学对话

张:在《长安街》中有一个章节题为“充分民主”(thorough democracy),您如何界定“充分民主”?

周思:其实我是从一个中国学者那里借用了“充分民主”这个词,1979年北京有关于民主的论争,有学者提出这个概念。当时中国以“四个现代化”为建设目标,他指出第五个现代化——民主现代化。他将他的理论追溯到“五四”时期“德先生”和“赛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北京,他的言论非常流行,经常被引用。我想“thorough democracy”的中文翻译应该是“充分民主”,这是80年代的理论家们所提倡和追求的目标,我只是在小说中借用了他的词汇。

张:您认为中国官方对民主的理解与西方学者有差异吗?西方学者经常批评我们的民主制度,也有中国学者撰文说西方民主不适用于中国语境。是不是因为我们对于民主有不同的理解呢?

周思:对于民主的理解,我觉得中西方应该没有多大的差异,但有不同的实现形式或民主进程。确实有人认为西方民主不适用于中国语境,但这并不表明民主在中国不适用。只是西方的民主模式有自身的缺陷,在中国不适用。西方民主侧重民治,而中国民主侧重民享。就民主观念而言,中西方的理解应该是一样的。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当习近平访问澳大利亚的时候也提到中国梦的目标,他说社会主义制度需要富强、文明和民主。当时澳大利亚总理阿伯特没弄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回应说期望中国在2020年前能够实现真正的民主。

张:在《长安街》中,瓦力·弗里斯,澳大利亚癌症医学方面的专家,到中国/中医中寻找答案。《红线》中,澳大利亚艺术家鲁斯得了癌症,也期望到中国寻找治疗方案。您认为中国传统医学真能治疗癌症?您是不是也借此暗示西方文明出了些问题,而中国文化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您认为这两大文明之间是什么关系?

周思:是的,我的创作初衷是想说东方文明可以治疗西方文明的疾病,中国文化、中国思想中的“平衡”、“和谐”、“耐心”很重要。传统中医集中了很多智慧,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研究,肯定有它神奇的疗效。我生病了也会考虑看中医,当然个人认为中西医结合疗效更好。中医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期,不是一吃药就好。它寻求一个渐进的过程,一剂一剂地用药,同时还要结合锻炼和针灸、按摩等辅助方法才能慢慢治愈病患。而西医,我们指望进医院或吃药或开刀,然后病就好了。我这本书写于1989年,至今已经有了25年的历史。我们所讨论的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中医在澳大利亚已经很普及了,随处可见。在大学中也有很多研究项目关于中西医的比较或者中西医结合治疗法的研究。现在我们在大街上随处可见提供中式按摩服务或治疗的诊所,还有中国草本药店等等。事实证明,中西方两大文明是互为补充、和谐共生的。25年前,中医药对澳大利亚人来说还很陌生,现在已经广为接受了。历史见证了这一发展趋势,我只是有点走在我的时代前面。

张:您一直走在时代前面。您的文化随笔集题为《中国私语》,为什么选择这个名字?难道这些论文是不能大声清楚地说出来吗?

周思:这个短语来自一个古老的英国游戏,叫“Chinese whispers”,类似于现在的“拷贝不走样”。一群人通过耳语的方式传递一个故事,到最后故事会变得面目全非。“私语”的意思,其实说的是一种翻译、误译和误读的游戏。我采用这个标题是试图跨越误读,正确解读中国文化。

张:从《中国私语》中的诸多文章,我们可以发现您对于中澳的互动与联系非常关心,新世纪以后,根据您从事的学术活动也能看出您对美国影响的关注。美国是个超级大国(super power),澳大利亚是中间国家(middle power),中国是崛起的大国(rising power)。您如何看待这三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历史上他们彼此误读,现如今如何和平共处?作为作家,应该在这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周思:这个问题有点大。澳大利亚有很多人在讨论澳大利亚应该如何在美国和中国当中做选择,我个人认为讨论选择问题很无聊。它是国家政策的问题,我们可以不用去管。就我个人而言,我可以从阿德莱德飞来苏州,参加这个高层论坛并且和你再次见面,在这里喝咖啡。这说明我并不需要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当然我也可以去美国见我美国的朋友并且喝美式咖啡。他们也可以来澳大利亚……我的意思是个人的空间是跟大的政治讨论分开的。即使中国和澳大利亚断绝关系,我也还会来中国。我认为作家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发挥。他们可以开拓人们的视野、指出人们误读和交往的误区,促进相互理解与双向交流。作家可以作为阐释者、译者和文化媒介,我自己是这样定位的。这是个双向的过程:作家可以写,读者也要集中注意力参与阅读。我认为书写很重要,但翻译在文学文化交流中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张:您会从事一些文学翻译工作吗?

周思:我的中文还不够好,有中文比我好的人做这样的工作。大家分工不同,可能我更适合写作或解释、介绍一些素材,其他人可以翻译、出版、评论。而且这个过程是双向的,不光是澳大利亚文学在中国,也包括中国文学在澳大利亚。莫言创作中国文学作品,我可以阅读英语译本,并且写评论,其他读者看了我的评论,会觉得有意思,也会有兴趣阅读。或许他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会有所启迪,迸发新的创作火花。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澳文学对话。文学系统内的对话,包括作家、读者、批评家。大家各司其职,交流文学形式、文学思想,并且将文学的影响与灵感传递下去。

张:最后,您能介绍一下您的新作品,并给从事澳大利亚文学研究的青年学者一些建议吗?

周思:我刚刚出版一套短篇小说集,但都是已经发表过的作品。我正在写一本长篇小说,不过跟中国无关。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去世了,然后他的夫人调查死因的当代故事。我近期还会出版一本像《中国私语》那样的批评论文集,集结出版近期发表的论文。

年轻学者,首先需要重读一些经典作品,如劳森、怀特、斯特德、斯托等人的作品需要一遍一遍地读。其次,应该鼓励跨学科研究和双向研究。不光要研究澳大利亚作家的中国书写,也要研究中国作家的澳洲书写。鼓励多重视角解读澳大利亚文学,比如文学翻译、阐释和传播、文学作为社会体制在不同语境下接受。这些是以往文学研究中被忽略的,我认为非常重要也很有意义。

张:非常感谢您与我们分享您创作背后的一些故事以及您对于中澳文学交流的一些看法,这将让中国读者受益匪浅。我们都期待您新作品的问世,也希望您常来中国。

注解【Notes】

①本文为南通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课题《译介学视角下的当代中澳文学关系研究》(编号NTUASC201404)的阶段性成果,本文在撰写和修改过程中受到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王腊宝教授的悉心指导,特此致谢。

②文中所用书名译文均参照黄源深主编:《澳大利亚文学史》(修订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The Rose Crossing 的李尧中文全译本译名为《黑玫瑰》。

③The Original Face(2005),也有学者将该书译为《原脸》,见杨保林、刘婕:《评《原脸》中的东方主义话语再现》,载《电影文学》2009年第24期,第95页。

④习近平演讲原文如下:“中国人民正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中国梦就是要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参见习近平在澳联邦议会演讲词:《携手追寻中澳发展梦想并肩实现地区繁荣稳定》,http://news. xinhuanet.com/world/2014-11/17/c_1113285659.htm。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 Nicholas Jose. Avenue of Eternal Peace. Ringwood: Penguin Books Australia, 1989, p. 299.

[2] Nicholas Jose. The Red Thread.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Books, 2000: acknowledgements.

[3] Nicholas Jose. Avenue of Eternal Peace, Ringwood: Penguin Books Australia, 1989, p. 279.

[4] Nicholas Jose. Chinese Whispers: Cultural Essays, Adelaide: Wakefield Press, 1995.

Australian born novelist Nicholas Jose is now Professor of English and Creative Writing in the School of Humanities at the University of Adelaide. In china, he is a cultural celebrity among academics in Australian Studies and has made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to China-Australian cultural and literary exchanges. In this interview, Nicholas Jose shares with us some stories behind his novel. He also talks about transnational literature and Sino Australian literary interactions, which offers us a new perspective to the study of Australian literature.

Nicholas Jose Australian Literature Sino Australian cultural exchanges The Red Thread

Zhang Lili 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in Nantong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area is Australian 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张丽丽,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主要研究领域为澳大利亚文学和翻译。

Title: Transnational Writing and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An Interview with Australian Novelist Nicholas J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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