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丁的诗

2015-11-14 08:25:22
扬子江诗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儿子

砂 丁

砂丁的诗

砂 丁

砂丁,1990年生于广西桂林,现为同济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

一次郊游

当他放下行李,把车厢里还剩下的袋装食品

数 了又数,他的儿子跑向他,从蓝色和红色包装袋的

饼 干盒中抽出两瓶矿泉水,他想起这是一个九月的

早 晨,雾快散了,他突然失去信心。他确认了两遍

车 门有没有关好,他回想离开家时,他们是如何把鲮鱼

罐 头、帐篷、旅行水壶、各自的头发塞进后备箱。

他 迟到了至少一刻钟,或许更长。这无所谓。他的

两 个儿子是一起出现的。一般高的两个俊俏的小伙子。

他 们的母亲随后出现,戴着一副令人沮丧的无框墨镜

他 们没有交谈,两个儿子分别上车,他们的母亲,他。

平 静,湖面开始变凉,他跑回汽车去拿

一 件卫衣。汽车的后盖大开着,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

这 一切无法改变。他的两个儿子,沉默地坐在后座

他 把卫衣拿给他的儿子。两个儿子互相看看对方,并

没 有争抢。他挨着自己的妻子坐下,试图告诉她刚刚

发 生的事情。晦暗的写作之夜,他的儿子拿着作业本

垂 头丧气地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他们不换鞋,双腿

伸 直,凝视墙面因漏水剥落的泥灰。多走了五十公里

他 们才到达湖边。你不需要埋怨我,我们相爱过,这就

足 够。在出门之前他付清了最后一笔电费和燃气账单

把电闸和水闸关紧。有多久没有这样

他 们站在一起,一家四口,面对被盗的新款雪佛兰束手

无 策。也许这是你我预料到的最好的结局,也许是你

和我,前一个永远赶不上后一个。

去水库

犹豫了整整一个上午他们终于决定去水库。

把外套都穿上,父亲说,别像你们的母亲一样

磨磨蹭蹭的,我们去湖边吃大头鱼。你们

不 会知道这些脑袋大的家伙有多鲜美。真是荒唐

驱 车八十公里,就是为了到湖边吃一条鱼。一路上

我 注视父亲充满希望的脸,慢慢黯淡下来。他有多久

没离开过书房?他有多久没穿过一件衬衫?

弟 弟喊我,他就坐在我身边,说他冷。没有多带一 件衣服,我把他抱在怀里,他才十二岁,什么都不知道。几场雨过后水库水位上涨,变成沼绿色。我们就这样坐着,吃一个四斤的鱼头

汤 变得越来越咸,雨也落下来了。父亲像一个野人

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喉咙里发出

呼 噜呼噜的声音。一整个儿下午他们玩牌,干瞪眼

百 无聊赖。起风后,黄昏就到了。我耗尽此生就是为了

见 证这第二次恩典:彩虹,我抓紧弟弟的手,这双

无 辜的手,已经睡着。父亲在傍晚的凉风中苏醒一 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快慢之分,一款旧福特在 最后一个周末的傍晚穿越城市郊区的肚皮,进入

夜晚和灯火的肠道。

看云录

那屋顶在我们离开之后就再也

没有打扫过。平台上六七个人站着或

坐着,云中传来机翼穿过的声音。

只有十几岁,常常有人在宿舍的

窗玻璃外喊我:别看书啦,出来玩吧!

我们就绕过喷泉,从学校的砖墙上翻下去。

那是在江湾的最后几个傍晚。

没有先生管我们,也没有一个人

离开。我们似乎变得特别要好

做什么都在一起,你和我,我们

一起爬到礼堂的屋顶上看火烧云。

最开始云是鱼鳞状的,是驶往内陆的

大船上一个个铺满白色床单的小小房间。

接着河谷出现了,云被分割成上下

两部分,红蓝之间的界线也变得

不那么分明了。

我们不停地亲嘴,搂抱着,把对方身上

溽热的汗味嗅了又嗅,脱光身子就绕操场

跑着,在饭堂吃最后几顿饭,喝橘子水

把自己的袖珍日记互相送给对方。

我常常觉得亲密,不如这不亲密。就像

开口让人疏离,清白的是我们沿长江航线

赶路,不曾抬头,并不感到空虚。

一次散步

日出之前他们裹紧自己的身体在布满油污

的大海边散步。冰冷的港口就在前边,在海湾

突然收紧的那个豁口。他们走得很慢,时而

咳 嗽,停下,把运动鞋提在手上。一生中并没有

更多值得期待的事,快乐,我们躲在废弃的

集装箱里,汗水流下来,浸湿了我们的船票

他们在离开出租屋前刮了胡子,换上新背心

他 们赤脚走在沙滩上,很快他们的脚底变得污黑而

冰凉。三年前,他们在夏日午夜的潮湿中洗澡

水 龙头坏了,他们只能到海边打一桶腥咸的海水

就 这样看着,他们一坐就到天亮。这是最后一次

互相厌倦的机会了,“哦,这甜蜜的

疲惫,暗红色的血纹撑开天空撕裂的脊骨,水

落 下来了,冰凉的水,我们终于可以洗一次

干 干净净的澡,变得不再犹豫。”都是新的,海岸

最远处的光斑聚成一条线,绝望

这最神秘的启示召唤我,坦白我和你。

日 出

真正的绝望是我们看日出。

本来只有一条线,高高低低的树的眼睛

不带任何修饰,没有形容词,没有潮湿

他不会再苦于没有陪伴。

那 个软软的蛋黄孵出来了,三月末的我们站在最高处

所有闪过去的,所有明亮的离开地面迎接我们

赶着我们去坠落

潮水很快漫过荒芜的盐碱地。中央之舟

没有什么更轻巧的能阻止这场早已注定的赴死

他 像云朵一样升腾起来,像个牧羊人,被召唤回去

就那么一下,金色的一条短尾狐溜进巢里

他不会再失去了,他会辽阔。

去博物馆

他不断在失去。他的衬衫和他的皮带

总 有这么一些人,太阳出来了,他们会走进海里。

今天我去博物馆。就那么一条路

这座干巴巴的小城,不过几十年历史

平 原开始下沉,黄色的海水灌进来,他走得太快

他 开始脱掉身上多余的东西,他变轻,从海面上穿越过去

没有什么是会死的。那冷酷的,漫长的白昼

站在房顶,我们观赏最美的落日。鱼群洄游

它 们从泛白的海面上跳起来,它们声音嘶哑,又甜又皱

简直难以置信。那么瘦的刀子从高处落下来

金 色的那么一点绒毛,围在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一小撮棉里

我从博物馆里出来。我看见一大群人。

去金山——给秦惟

第一次去金山的时候我二十岁。

是冬天,六七个人,男男女女结着伴儿

翘掉一下午的课,去郊区看浑浊的大海。

在候车室,女孩们伸长胳膊看着你

心不在焉地谈论你最近在看的电影。

你和其中一两个谈恋爱,夏天的时候

你留胡须,把其中一个领去小旅馆

争吵,把陌生的女孩带回寝室。“这是

隔壁校学社会学的女生,叫……”

偶尔我们躺在硬板床上,你跟我谈论

她们如何争风吃醋,背地里搞小阴谋。

她们都很傻,你说,好像你不该为此

负任何责任。南行的火车上你一路

发抖,外套单薄。你的圆框眼镜是新配的。

在海边,堤岸曲折而漫长,女孩们

喝啤酒,跳起来,转圈,说糊里糊涂的话。

漫无目的,我们就下堤,翻越工厂区的围栏

恰好是下工的时候,石化工人三三两两从

塔楼里出来,红色的头盔遮住被汗水

脏污的脸颊。很快,海面被塔楼的灯火照亮

空荡荡,连海水的腥臭也不那么难闻了。

我向前走,你面对我,呼吸,我们

冰凉的肺与脉。许多年后,当得知跟我们

一块儿的一个女孩去世,我再次遇见你。

你说你现在住在江湾,有三室一厅的

房子,有一个女儿。你开始谢顶,张罗着

要不要办一个大学同学聚会。我看着你

忙上忙下,打招呼,额上的皱纹闪着亮光。

在金山,我们踩着坚硬的礁石困难走路

年轻的工人站着,对着茫茫一片嘶声大喊

他们向前伸直的手臂从来没有弯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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