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
2006年8月,我应焦雄屏老师与台湾电影中心之邀再度赴台讲学,依然是给台湾的年轻艺人和业余爱好者分班进行短期的讲座和培训。9月2日晚间,我的经纪人小燕姐安排我去看了《暗恋桃花源》。
对于这部戏我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的。1992年,我还在电影学院读书,那时学院每周二和周三会在北京电影洗印厂电影院放四部电影,周二两部外国片,周三两部国产片。那天,大约是十一月,我们像往常一样步行15分钟,横穿过今天的三环路,当时还没有三环路,只是一条比较宽的马路,去洗印厂看电影。
那时学院有一种风气非常流行,就是周三放映国产片时大家集体起哄,如今可能学生们就索性不看了,可那时同学们多数都很穷,宿舍里也没有任何娱乐休闲设施。所以看好电影学习,看烂电影起哄,两者都变得很重要。
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可笑又美好,大概只有学生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其实我们哄的几乎全是我们同门的师兄师姐,如今我们这些起哄的人大概又成了自己师弟师妹消遣的对象……那天我们看了一部有着奇怪名字的电影,大伙儿去看的主要原因是女主角林青霞,这部电影的名字叫作《暗恋桃花源》。
电影开始后还不断有同学进场,大家也做好了要起哄架秧子的准备,每个人都目光紧盯大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以令我们兴奋起来怪声乱笑的镜头,可是这一幕一直没有出现。我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思索这究竟是个什么电影,为什么让我们笑翻了天,转瞬间又让我们哭红了眼?电影放映完毕,大伙儿很安静,接着又鼓起了掌。
当我们走出影院时已经是九点多快十点了,那时北京的冬季到了那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人上街闲逛,车也少得很,宽宽的马路上只行走着一大群刚刚看完电影的学生们。天很冷,每个人口中呼出的哈气透过路灯都不是白色的,好像是粉色,仿佛桃花瓣。每个人都很安静,脚步也变得很迟缓……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放轻松”,大伙儿会心地哄笑了一阵,又沉默了。
就这样,我记住了这样一部戏,当年并不知这部电影原本是舞台剧,只晓得是电影。后来去图书馆查资料才弄明白,并且又记住了一个名字——“赖声川”。
与赖老师也算有缘分,1998年我去台湾出唱片,用的是文化访问的申请,加之我本身也想多了解一些不同院校的艺术教育状况(这时我已留校任教),于是就被安排了去台北艺术大学(当时还叫台北艺术学院)看课和参观,那一次算是初识赖老师,我很客气与礼貌地与他打招呼,但我内心有一种粉丝见到偶像的激动,因为对方就是《暗恋桃花源》的创造者。之后又在几次不同的场合与赖老师匆匆相遇过,但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表达当年就埋藏下的那份崇拜,也许是我的性格原因吧,用赖老师的话就是“太低调了”。
直到2006年9月2日,我在台北国家大剧院与《暗恋桃花源》重逢(或许也可以说是初遇,因为舞台现场版还是第一次看到),才有一些过去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被唤醒,我相信不单是对一部戏的梦,还有许多什么也一并醒来了,是什么?正在看,还没全看清。
演出是经过重新编排的,最大的变化就是“桃花源”部分由话剧改为歌仔戏(台湾的一种民间戏曲),并且由台湾最出名的剧团明华园出演。
由于是地方戏,我听不太懂,可对这出戏的熟悉还是令我很享受。结束后,我去后台与尹昭德(剧中“江滨柳”的饰演者)热烈而匆忙地寒暄了一阵子。
走在台北的夜色街头,望见远远的101大厦灯火通明,面前是涌动的散场人流,他们还没有离去。剧院外面的广场上喷泉从地面上喷射而起,迟睡的人们带着孩童在嬉水尖叫。身处异乡的我长出一口气,好像方才的演出是我完成的一样。然后我对萧姐(我的经纪人)说我能演这部戏。说完我就沉默了。
两天后我回北京,一周后我接到萧姐的电话说表坊邀请我出演“江滨柳”,三周后我在北影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到了导演赖声川和当时的制作人,五周后的一个上午我来到积水潭东南角的解放军歌剧院三楼排练场。排练开始了,我真的成了那个剧中人——“江滨柳”。
于是,一段梦一般的旅程开始了。从2006年至今,七年多的时间,我们《暗恋桃花源》累计巡演了350场,足迹遍布全中国几十座城市。我们从未停步,一直前行。编辑/天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