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獴
也许是遗传母亲的美学天分,或是七月的阳光本就难以捉摸,美国现实主义画家爱德华·霍普幼年便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画家的内心独特而丰富,有时难免与俗世格格不入,那么,渐渐遭遇思想碰撞的爱德华又该如何处理自我和外界的关系?此时,与“尊重发自内心闪光”的艾默生思想的邂逅似乎就成了必然。
在艺术设计学院学习的爱德华先后师从印象派画家威廉·切斯和“垃圾箱画派”核心人物罗伯特·亨利,这期间,他的绘画风格也受到印象派画家爱德华·马奈和埃德加·德加的影响。印象派淡化事物的轮廓,注重对光影的感受和瞬时体会——垃圾箱画派爱着世俗的细枝末节,描摹最普通的角落,偶尔脏乱嘈杂。印象派和垃圾箱画派,看似大相径庭,却都在绘制着画家们内心映照出的世界。这样的核心观念影响着爱德华·霍普,他清楚地知道老师们,甚至是同学们的风格,但自己呢?“我”在哪儿?
在为了生存而画插画和海报,以及为灵感枯竭而饱受折磨之后,他慢慢发现了自己。
一、爱德华的疏离
《Room in New York》(1932),细细地观察一下这幅画,你会发现,画中人似乎是一对夫妻,然而空气中漂浮着无法言说的冷淡和静谧。男人前倾身子坐在沙发里读着报纸,而女人在圆桌另一端的钢琴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随意按着琴键。他们背后毫无生气的黄色墙上,依次挂着几幅画,它们用画框规规矩矩地安放在那儿,就像画中间规矩的门框,也像他们规规矩矩被框住的生活,清寂疏离,甚至没有相互看一眼的欲望。
二、爱德华的苦涩
《Room in Brooklyn》(1932),一个女孩落寞地坐在阳光馥郁的三扇大窗边上,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姑娘的身影,也许我们的目光会像第一印象一样永远停留在白色花瓶和它上面那充满生机的一捧花上,画家用光影的配合让观众的第一视线成功地留在小桌上的花瓶上。这个房间如此简单,左下角的猩红桌布、地上的一片草绿都简单到极致。而左侧窗前那个微微低着头,身着墨绿色裙装坐在棕色椅子里的姑娘,她明明在窗前,但仿佛也在阴影里,从而并没有打破这种极致的简单和静默。由此,只要一点点的复杂和变化就能抓住人们的视线,就比如,这瓶开在阳光下充满生机的花。看到这幅画,人们常常会问:是怎样一种落寞和苦涩,让一个女孩的活力还不及一捧花?
《New York Movie》(1939),即便叫做“纽约电影”,我们下意识捕捉到的画作中心也与电影无关。电影屏幕和观众席被一道厚厚的墙隔在画面左侧,观众席昏暗无比,我们甚至无法看清任何一个坐着的人。电影屏幕和观众席上方的顶棚,以及旁边的前面透着微光,却都不及画面右侧出口处的姑娘吸引目光。是的,这一次,姑娘吸引到了目光。然而,她也是郁郁的,托着腮,似乎研究着一个无法解决的困境。
三、过度解读
爱德华·霍普的重点,并不在“人”,而在环境,在建筑,在光,在光与建筑在不同环境下邂逅迸发出的情感。
如《Room in New York》,灯光照在房间里,明亮通透,然而画面中视角的设置,僵硬的线条,毫无情趣的摆设,淡漠的人物关系,以及光照下最鲜艳的红色也被榨干了活力的色彩运用,综合而成了一种感觉——疏离。而这种疏离感是节制的,它既没有让人寒彻骨髓,也没有让人产生希望。
又如《Room in Brooklyn》,我们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苦涩,将她与画面中心——花瓶和花作对比。阳光下,白色花瓶泛着温和动人的光晕,它上面的一捧花也在自然的光照下散发着淡淡的喜悦和希望。然而,对于爱着光与建筑的爱德华·霍普来说,也许他的主角从来就不是这个女孩。也许,主角就只是这窗前小桌上的一樽瓶、一捧花,或是由外而内泼洒进来的一片阳光。整幅画透露出的淡淡苦涩,也许与女孩有关,但并不完全来自于她,她,就像这画里的其他因素一样,只是一个为表达整体情感而服务的因素而已,与其他因素相比,并不特别,也不需要特别。
在美学理论上来说,当作者完成作品后,作品就“不属于”作者了——因为当观众或读者解读这个作品时,会因为自身经历而带入自己的情感,这时,相当于对作品的二度创作。这时,我们心中对于作品的理解,其实某种程度上是自我内心的写照。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固执地探究画家真正的意图是什么,而是问问自己“喜欢”或“不喜欢”,“需要”或“不需要”这种审美体验。
举个例子来说,爱德华·霍普1942年的作品《Nighthawks》,画家用水平线、垂线,以及其他几何原理勾勒出了一个极具立体感和透视效果的场景,场景中的人们在夜幕下唯一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里,呆坐的呆坐,聊天的聊天。如果要分析爱德华·霍普的意图,也许要提到光,提到几何学,提到建筑,提到夜幕下“孤岛”一般的店,提到孤寂、疏离、即便聊着天也同样不知所以的人们等等。于我,我看到了科幻小说一般的场景——这也许是主人公的一场梦境,也许是蝴蝶效应波及到的一个时间点,也许是亿万年后其他智慧生物证明人类存在过的一张胶片……那么你呢,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