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蓝
编辑/爱丽丝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女主原型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是那种很热烈的女生,爱一个人的时候掏心掏肺得像个傻子,受伤时会旁若无人地在街上号啕大哭。我常常嘲笑她五行缺心眼,其实很羡慕她可以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愿意为所爱之人倾尽所有,就像文中的佟画。PS:谢谢编辑爱丽丝,这是我在《花火》过的第一篇稿子,希望你们能喜欢。
我爱他。此生,永远。
二十三岁那年,我只身来到哥本哈根。
这个闻名世界的童话之乡与我想象中大相径庭,到处是繁华的商业街,安徒生童话里的城堡已经无迹可寻,我站在安徒生大街上看着神色匆忙的人群,忽然俯下身失声痛哭。
有好心的情侣上前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笑着摇头:“I just miss someone.”
我用所有的热情奔赴一场长达十七年的单恋,却抵不过一场比烟花更短暂的告别。
大二那年楚也要成立话剧社,那是他从小的梦想,我当然全力支持。
我冒着被我爹佟大国打断腿的危险预支了两年的学费支援他,为了帮他节省开支还主动请缨担当女主角,可他却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我要选的是女主角。”
我努力挺着胸想要表现我的女性特征,未果,拍着本就没几两肉的胸脯吼道:“小爷我哪里不女人了!”
楚也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无辜地看着我,我真想在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留下我37码半的脚印,最终还是忍住了,恨恨地掐着道具熊的脖子,想象那是他的脖子:“就知道卸磨杀驴!”
话音刚落,楚也“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才发现骂了自己,气急败坏地夺过他手里的银行卡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来哄我,我回头一看,他正在帮季如雪对台本,脸上的笑容就像窗外该死的阳光一样晃得我眼睛酸涩。
我气呼呼地踹了一脚正在搭建的舞台,舞台架被我踹得晃了晃,最后哗啦一下倒在我面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正发呆时楚也已经冲到我面前,冲着惊魂甫定的我大吼:“佟画你疯了吧!”
他从未这样大声跟我说过话,我一时愣住,忍着剧痛抬起被砸的右脚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一边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一边吸着鼻子在心里发誓,以后死都不帮他了。
不过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想就算那天我真的挂了,只要楚也往我坟前一站,我立马就会从棺材里跳出来为他赴汤蹈火。
当天回去我和楚也谁都没理对方,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跑来找我,当时我正黑着脸在校门口发传单,路过的学生见我这副模样远远就躲开了,只有他笑嘻嘻地走过来,趁取传单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猜他们要是知道华胜集团的董事长千金在校门口发传单,会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这种不自量力与佟大国对抗的行为,也懒得跟他费口舌,把传单全部塞到他怀里,冷笑着说:“你不如想象一下他们知道我被佟大国打断腿的反应?”
他讪讪地笑了笑,乖乖发传单去了。
其实我和我爸的关系会弄到如今这种地步,楚也绝对是“头号功臣”。
我人生中第一次挨打是因他而起的,那是我被我爸从乡下带回来的第一天,为了救他我跟一只金毛打了一架,还剃光了金毛的尾巴,金毛的主人找上门来,我就被我爸揍了一顿。
后来我挨打几乎都与他有关,我爸曾经为了让我远离他搬过五次家,还怂恿楚也的父母帮他转过三次学,不过我每次很快就会找到他。
我爸束手无策,所以每次揍我的时候下手特别狠,希望把我打开窍,不要为了楚也四处闯祸。可是他不知道,起初我为楚也打抱不平是和他作对,后来日久年深,我是真的不希望楚也受到任何伤害。
发完传单楚也请我去吃麻辣小龙虾,这是他向我道歉的撒手锏。其实我并不是爱吃龙虾,我只是喜欢他帮我剥龙虾时专注的样子,那会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之于他非常非常重要。
楚也把剥好的龙虾放进我的碗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扒拉着碗里的虾肉,淡淡地说:“又要我做什么?”
他一怔,继而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小雪想让你也参加这次话剧演出。”
我用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虾肉,轻蔑一笑:“想让我演恶毒的女二号来衬托她光辉的女主角形象吗?”
楚也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说:“让你演男主角。”
我一口气没缓过来,被辣椒呛得直咳嗽,喝了两杯水才缓过来,没好气地说:“不演!”虽然我身材一般,但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好不好!
楚也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讨好地说:“你就当帮我的忙好不好?你也知道小雪她从小父亲就去世了,跟异性接触少……”
他这样设身处地为季如雪着想让我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我猛地站起来:“那我还从小死了妈,对女人有心理障碍呢!”
楚也被我吼得一怔,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内疚。他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我被我爸丢在乡下六年不闻不问,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段往事,生怕戳中我的痛处。
可是他不知道,我难过的不是被过往伤害,而是即使我用尽全力,也没法成为他想要的女主角。
我最终还是演了话剧的男主角,我被那个烂俗的故事萌到了,我希望有一天楚也会知道,我也曾这样卑微而执着地喜欢过他。
演出结束后楚也提议去庆祝,他先去买饮料,让我和季如雪卸完妆直接去音皇。
自从知道楚也喜欢季如雪后,我就非常不待见她,为了不跟她同路,我连妆都没卸就先走了,还特地走的小路。
走到音皇外的小巷时有人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回头一看,是季如雪。我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她又跑上来拉住我,小声说:“有人跟踪我。”
我回头一看,是之前在KTV调戏她的猥琐男,说起我与季如雪的渊源就不得不提到他。季如雪是我的大学同学,有一次社团聚会我在KTV看见她被人调戏,然后就上演了一出女汉子救女神的烂俗戏码。
猥琐男看见我愣了一下,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他还带了两个帮手,我没把握能打赢他,决定听从他的建议。
转身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了楚也,如果季如雪被人欺负了,他一定会很难过,于是我又回头,非常认真地对猥琐男说:“我比你还讨厌她。”说完抓起季如雪的手就跑。
跑到广场后街时我和季如雪兵分两路,她从阶梯下到广场找人求救,我从小路帮她引开猥琐男。猥琐男显然被我惹怒了,三人铆足马力对我穷追不舍。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仿佛看见楚也在前面对我微笑,我拼命朝他跑去,忽然脚下一虚,眼前一片黑暗。
失去意识前我恍惚地想,这次一定要让楚也以身相许报答我。
等我清醒时已经被路人送进医院了,我给楚也打电话让他来医院陪我,没人接,我只好自己去检查。脖子扭伤,左脚踝旧伤复发,右手中指粉碎性骨折。
当我梗着脖子,瘸着左脚走进病房时,有人忍不住笑了,我歪着身体斜眼一看,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裹得像木乃伊的年轻男人,正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摸索着爬上病床躺下:“为救我情敌掉进下水道了,你呢?”
“木乃伊”一愣,呆呆地看着我,两个伤残人士就这样怔怔地互望了一会儿,“木乃伊”说:“为了追我喜欢的人撞电线杆上了。”
我一时没忍住笑岔气了,为了多活几年让楚也对我日久生出情来,我决定安分一下,又给楚也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我给他发了微信:中心医院122房,速来瞻仰小爷的新造型。
又附上一张我梗着脖子的照片。
PMVS2算法生成的点云仅仅包含了重构物体的部分特征点的三维信息,若想增强重构的可视化效果就需要对点云进行三角网格化来得到物体的三维表面并生成其可观测的模型。直接对散乱无序点云进行三角网格化生成的模型观测效果显得物体毛糙且尖锐,只适用于点云空间密度均匀且点云数据连续光滑的情形。针对散乱无序点云而言,Poisson表面重建[22-23]是一种快捷高效的将点云数据转换成曲面的隐式曲面重建方法。该方法重构出的模型表面平滑连续且对噪声具有一定的鲁棒性,能较好的拟合出物体的表面轮廓,更符合人的直觉观测效果。
第四天下午楚也才到医院来,当时我正在玩“节奏大师”,手指受伤不太灵活,连输好几把,一看到他就把手机递给他:“帮我过这一关。”
他一把挥开我递过去的手机,不小心打到我受伤的手指,疼得我正想跳起来踹他两脚,却听见他说:“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任性,没想到你还这么恶毒!”
我被他用来形容我的“恶毒”二字击中了,呆呆地听着他对我恶毒行径的控诉。我从他的责骂中得知,那天季如雪是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对当时的事闭口不提,还交代他不要来找我麻烦……
他越想越觉得季如雪深明大义,而我蛇蝎心肠,所以没忍住就跑来找我算账了。
我气得四肢发麻,差点两眼一闭撒手人寰了,颤抖了半晌才伸出裹得像粽子的手指指着门口说:“滚!”
楚也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他一走我就很没出息地哭了,我也差点扭断脖子一命呜呼了,为什么他看不到呢?
事实上只要有季如雪在,他永远都看不到我。
记得他刚认识季如雪时,有一次我们三人去郊游,季如雪不小心踩空差点摔下山去,他从后面冲上前拉住了她,却因为跑得太快把我从山坡上撞下去了。
他吓坏了,我为了不让他担心,忍着左脚踝刺骨的疼,咧着嘴对他笑:“没事,小爷我刀枪不入!”
后来我总在他面前逞强,即使受伤了也会笑着对他说没事,因为他是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不想让他担心。
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炸雷,我猛地一惊,抬头看向窗外,黑云压城,要下雨了。
我抓起床头的伞就要往楼下跑,却被人一把抓住,我回头一看,“木乃伊”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扯起嘴角朝他一笑:“我给他送伞去,他从小就不爱带伞,又爱感冒,每次感冒没有一个月好不了……”
“他已经走远了。”“木乃伊”打断我,“你脚上的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医生。”
我这才感觉到有一股尖锐的疼从脚踝处蔓延开来,疼得我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是不是很傻?”
“木乃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回答我。
等我再回到学校时已经到了期末考试,我三个月没上过课,试题几乎都不会,我打定主意重修,写完名字就趴在桌子上发呆。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楚也的缘故,我最近常常想起有关他的往事。那是中考前两天,我在校外看两伙人打仗,最后我莫名其妙地跟人打起来了,楚也为了救我被打破了头,那时我受了偶像剧的荼毒,担心他会突然失忆,中考那天就把答案写在橡皮上,想假装借橡皮传答案给他,没想到刚写完就被监考老师发现了……
我正想得出神,桌子忽然被人敲了几下,我抬眼一看,是巡考老师,他示意我跟他出去,一同被叫出去的还有季如雪。
巡考老师在我和季如雪之间的过道上捡到一张缩印答案的字条,季如雪抵死不承认小抄是她的,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我们学校对考试作弊处分很严,一经发现就开除学籍,所以我宁愿重修也不动歪心思。季如雪跟我一样几乎没上课,不过她每年都得奖学金,这次可能是为了奖学金铤而走险。
巡考老师断定不了字条到底是谁的,只好言辞激烈地说着想成才必先成人云云,我懒得听他废话,懒懒地打断他:“您去做个指纹鉴定不就清楚了吗?”说完不顾老师铁青的脸色,愉快地走出了教务处。
我离开不到十分钟楚也就打电话来了,这是自医院那次不欢而散后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不是为了季如雪,他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我了?
楚也约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见面,去的途中我反复告诫自己,这一次无论他说什么也不帮忙。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决绝都是那么不堪一击。他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与被金毛追着跑时如出一辙,惶恐而无助,看见我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下抓住我的手:“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帮帮小雪。”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盯住他的眼睛:“如果我被开除了呢?”
楚也愣了一瞬,继而摇头:“不会的,你爸的公司跟学校有就业协定,学校不会开除你的。”
我笑而不语,从小到大,填资料时联系人那一栏我只写我妈的名字,所以学校里除了他没人知道我是佟大国的女儿。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轻声笑道:“季如雪的毒性堪比眼镜蛇,我可不想再当农夫了。”
楚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怎样才肯帮忙?”
他脸上是“不惜一切”的坚定,我只觉得胸口像是突然裂开了一般,疼得坐立难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即使你倾尽全力,终究只能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
我扶着椅子强撑着站起来,冲他挥挥手:“我自首去了。”然后转过身就走,我怕再多待一秒,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那样实在太没出息了。
走出咖啡厅我狠狠拧着大腿把眼泪逼回去,心想大不了再被佟大国打一顿。以前每次佟大国打我,楚也就会满脸心疼地帮我擦药,有时候我为了看到他心疼的眼神,故意做错事讨打。
不过这一次我要躲起来独自疗伤,因为相较于身上的伤,心里的伤好像更疼一些。
佟大国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被学校开除的事的,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打骂我,只是平静地告诉我,既然敢选择就要敢承担后果。
很快我就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含义了。被学校开除,没有学历,没有用人单位愿意用我,我最终屈从现实去华胜当了一个小会计。
公司里除了财务主管外没有人知道我与佟大国的关系,所以我也像大多数职场菜鸟一样兢兢业业地工作,偶尔会被老员工责骂。
生活虽然辛苦,却很平静。
楚也找我好几次都被我拒绝了,我不见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练习着适应没有他的生活。离开他,我不一定比现在更快乐,但至少,不必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有一天中午佟大国突然来找我,让我晚上回家吃饭。当时我正在录账,无意间抬头发现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向来处事果决的他竟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我心里没由来地一软,点头答应了。
晚上到家才发现有客人在,那人有点眼熟:“木乃伊?”
相对于我的惊讶,“木乃伊”显得很平静:“你的脖子没……”
我咳嗽了一声打断他,飞快地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提那件事。
当时我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就回出租屋了,所以佟大国并不知我住院的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一旦知道了又会像以前那样警告我远离楚也,虽然我现在已经远离他了。
“木乃伊”向我投来一个会意的微笑,我也朝他感激一笑,回过头发现姜姨和佟大国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姜姨反应过来,指着“木乃伊”对我介绍:“这是……”她停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木乃伊”已经朝我伸出手:“卫冕。”
没有定语,我大概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也伸出手:“佟画。”
饭后佟大国让我带着刚回国不久的卫冕出去转转,气氛有点尴尬,在医院那天楚也离开后,压抑太久的我脑袋一热就把我暗恋楚也的事全告诉他了。
本以为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现在却带着我所有的秘密来到我面前,想不尴尬都难。我没话找话:“你今天看到我怎么不吃惊?”
“他们结婚时我看过你的照片。”
佟大国和姜姨是一年前结婚的,那也就是说在医院时他已经认出我了,真是太丢人了!我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想到我们竟然成了兄妹,这简直是发展故事必备前提!”
说完后我恨不得咬舌自尽,卫冕却没有答话,淡淡地说:“我妈也很早前就过世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安慰我——幼年丧母,父亲再娶,跟后母关系不好,不得不搬出去独自生活,他是这样想的吧?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原来我们共有一个后妈,为了这个,我们得去喝一杯。”
知道了卫冕的身份,我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抱着杯子乖乖喝饮料。我是被开门声吵醒的,我抬起头,隐约看见楚也推门进来。我忽然觉得特别难过,我从不知道想念一个人会这么委屈,以前只要我一想楚也,我就会立刻去见他,可现在不行,我正在努力遗忘他,努力得都出现幻觉了。
“你还好意思哭!”是楚也的声音,我回头瞪着正优雅地喝着饮料的卫冕,他摊开手遗憾地说:“没办法,你一直吵着要见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楚也拉着往咖啡馆外面走,他怒极反笑:“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大半夜的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鬼混!”
我被他嘲讽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才不三不四呢!”
楚也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就是为了他才不见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失落。我突然脑子一抽,问他:“你吃醋了吗?”
楚也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厌恶又迅速地说:“怎么可能!”
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对楚也来说,我就像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即使被他丢弃了,也不愿被别人拾走。我轻轻地闭了一下眼,酝酿了好久才平静地开口:“楚也,我有我的生活,请你不要干预。”
楚也一言不发地看了我良久,冷冷地说:“抱歉,以后不会了。”然后转身离开,脚步竟带了些许仓皇的意味。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在视线里消失,我才敢蹲下来抱着抖得不能自持的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一块手帕,我接过来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小爷每次哭都被你撞见,小心我杀你灭口。”
卫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女孩子别张口闭口自称小爷。”
我瘪瘪嘴:“连你也嫌我粗鲁。”
卫冕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温柔地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用语言来伪装自己。”
我刚止住的眼泪因为他这句话又崩溃了,卫冕轻叹一声,轻轻地抱了抱我:“爱他就告诉他,这没什么难的。”
我用力地摇摇头。能一直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或许是朋友的特权吧。
因为楚也曾跟我说过,当哥们儿比情人好,可以天长地久。
我太贪心,渴望天长地久,所以总也不敢告诉他,我爱他。
咖啡馆那次不欢而散后,楚也果真没有再找过我。我一气之下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最后又恢复原样。
卫冕笑我贼心不死,我不否认。我对楚也的执念很深,至死方休。
我接到电话赶到饭店时楚也已经趴在饭桌上睡着了,给我打电话的哥们儿告诉我,他最近与人合伙注资成立了一家视频网站,公司资金不足,正忙得焦头烂额,又传来季如雪和艺术系某富二代交往的消息。
楚也是计算机系的高才生,早有鸿鹄之志,我也曾扬言要帮他完成建立世界上最大的视频网站的梦想,如今梦想未达成,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我鼻腔猛然一酸,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来人是我,咧嘴冲我笑:“画一画,你是来帮我的吗?”
我知道他很难过,不忍让他失望:“嗯。”
他见我点头,才又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中午我去学校找楚也,他看到我有些意外,显然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把银行卡递给他:“你要的五十万。”
楚也没有接,紧张地看着我:“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卡塞到他手里,笑着说:“别忘了我爹是土豪。”
有了资金支持,楚也的公司运营得不错,已经有小广告商开始在他们的网站上投放广告。接到第一笔广告费时他请我吃饭,我下定决心要狠狠宰他一顿,最后却让他带我去学校食堂吃盖浇饭。
我知道他的每一分钱赚得有多不容易,所以比他更珍惜。
楚也笑我小家子气,我反唇相讥:“你以为都像你的女神那么物质。”
季如雪终于答应和楚也在一起了。当初他追季如雪时,我偷看过他的情书,用编程式写成的心形图案,浪漫得一塌糊涂,可是季如雪看了一眼就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那些情书后来都被我捡回来了,平平整整地装在信封里,我自欺欺人地在信封上写上了我的名字,幻想着某天他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他喜欢的人其实是我。
我对他的不死心最终输给了我对他的不忍心,所以我去找季如雪,答应让她毕业后到华胜上班,还把姜姨从法国给我带回来的名牌包和衣服都送给她,而她只需要陪在楚也身边就好。
“我不怕她物质世俗。”楚也回头看着我,认真地说,“我怕不知道对方要什么,害怕即使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捧到对方面前,也会被弃之不顾,那种感觉让人很挫败,比如你。”
我低头踢着脚边的碎石子,说:“我不是无所求,而是太贪心,我想让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这么喜欢我。”说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他的丝毫反应。
楚也果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双手像是不知如何安放似的抬起又放下,最后背在身后,一脸紧张地将我望着。
我见他这副反应,整颗心就像是骤然沉入不见天日的寒潭,凄凉到了极点,面上却强撑着微笑:“我最近被卫冕传染了,真是太幽默了。”
楚也的眼中有一丝异色一闪而过,快得我还来不及捕捉,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嘴角嚅动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对我温和一笑。
自从楚也和季如雪在一起后,我就功成身退了,没事就和卫冕厮混在一起,卫冕问我到底喜欢楚也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感激的微笑;也许是每次我爸打我,他帮我擦药时心疼的眼神;也许是他说要带我去童话之乡哥本哈根时宠溺的语气;又或者,我仅仅是爱他而已,因为除了他,我不知道该去爱谁。
我嘿嘿一笑:“我爱他那副好皮囊。”
卫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岂不更应该爱我?”
自从楚也的公司运营步入正轨后,他就没有再找我帮过忙,我难得地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我自己却出事了。
我借给楚也那笔钱其实是公司应急资金中的一小部分,几乎常年不动,也没人查账,用来短期周转没什么问题。
可我没想到会因为我先前录账时的小错误,最终把这件事捅出去了。
好在我让楚也帮我改过程序,没有转账记录,财务主管知道我与佟大国的关系,没有声张,只是去找技术科的同事来检查是不是账务系统出故障了。
我火速赶去找楚也,听说他的公司最近接到了一大笔广告费,如果能及时把钱还上,我就会没事。可我没想到,他已经把那笔钱用来增加设备和满足他的物质女神了。
楚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我是否急需要钱,他可以转让一部分股份筹钱还我,我笑着说不用,我不想毁了他的梦想,也不会告诉他实情,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曾为了爱他付出怎样的代价,这样他便不必为此内疚和为难。
我最终决定找卫冕帮忙,他只是一个自由摄影师,这些年满世界跑,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可是除了他我不知道该找谁。
我知道瞒不过他,只好如实相告。
“你疯了!你学过的会计准则没告诉你挪用公款是犯罪的吗!”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可见是气到极点了。
我缩了缩脑袋,对着话筒小心翼翼地说:“我查过法律了,挪用公款五十万,至少判刑十年。”
卫冕不说话,隔着数个时差传来的沉默让我觉得害怕,我笑着说:“我现在二十三岁,出来还有机会嫁人呢。”
卫冕还是不作声,我自知理亏,小声咕哝:“会计准则和法律都没有告诉我,如果楚也问我借钱我该怎么做。”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才听见卫冕说:“你简直蠢死了!”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回答我在医院问他的问题,欢快地回答他:“你也一样。”
其实他比我更傻,他爱上了一个漂泊不定的女生,这些年不停地追逐她的脚步,半年前那女生要同别人订婚,他便随她回来;如今那女生想要一次婚前单身旅行,他便陪她周游世界。
“倒霉鬼。”卫冕叫了我一声,隔了好久才说,“我至少算个合格的哥哥吧?”
我用力地点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楚也对我更重要。
卫冕很快就把钱打过来了,我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到此结束,可是钱却转不进公司的账户,我拿着钱束手无策。
挪用公款的事很快东窗事发,我想去董事会坦白一切,却被我爸关在家里。他说他有证据让我平安无事,可他拿出的证据却让我大惊失色——是楚也给我打的欠条。
当时我是为了让楚也心安才收下的,谁知现在却成了他的夺命符。我心里清楚,以佟大国的实力,这样小小一张欠条足以改变我和楚也的命运。
我红着眼扑过去抢欠条,却被佟大国一把推开。
他怒其不争地呵斥我:“你到底要让那小子把你毁成什么样才甘心?六岁那年你为了救他被狗咬伤;九岁时你给他报仇被邻居的小胖子打断了胳膊;初一他要弹琴你就砸了音乐教室的窗户,差点被学校开除;中考你帮他作弊被抓住,差点连高中都上不了……”
我不知道他对楚也的怨怼如此之深,吓得跪下来失声痛哭:“爸爸,求你放了楚也。”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软弱,也是自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叫他“爸爸”,佟大国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我知道,楚也安全了。
我飞快跪行过去捡起欠条撕成碎片,抬头时发现佟大国正看着窗外发呆,他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过去那个动不动就把我绑起来打的男人,如今蜷缩在方寸之隅,苍老又无助。
心底忽然一抽,疼得我匍匐在他的脚边,连一句抱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这样自私的人,一头扎进自己的爱情里,一腔孤勇,最后把我和爱我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好在,我想护住的那个人,他的余生,安稳无虞。
最后一次见楚也是在他公司上市的庆功宴上,我曾经答应过他,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瞬间我都要亲眼见证,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宴会结束后有媒体采访他,他如今功成名就却依然单身,话题难免涉及爱情。
他想都没想就说:“我一直以为爱情就是轰轰烈烈的心动,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不离不弃的陪伴。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一个人,我们识于微时,相濡以沫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对她是兄弟一般的情谊,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太爱她,爱得自卑又胆怯,所以不敢承认。现在,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他看向我的方向,眼中的期待让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慌乱地低下起头假装在包里找东西,却翻到了一本杂志。是三年前我在哥本哈根买的一本摄影杂志,上面有一张名为“故乡”的照片,我很喜欢,灯火通明的城堡,万籁俱静的星空。
照片下配有一小段文字:我们走的这条路太漫长,没有人陪伴,也没有人等在终点。倒霉鬼,我要在这里停下来了,我变心了。
照片是三年前北欧雪山摄影大赛的获奖作品,摄影师在那次大赛中遭遇雪崩丧生。
而那次摄影大赛的奖金是十万欧元,足以免去我的十年牢狱之灾。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是楚也,他的眉眼笑成了好看的弧度:“画一画,我们去你的故乡吧。”
他终于愿意带我去哥本哈根了,这是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是这一天来得太迟,我没有办法在原地等他。
我垂着头,用力地眨着眼睛,把眼眶里的湿意统统逼回心底,才笑着抬起头,平静地说:“楚也,其实哥本哈根没有童话,是个挺没意思的城市,我不喜欢。”
楚也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急忙说:“那个城市一定有好玩的地方你没找到,我们现在就去……”
“楚也,”我打断他,一字一字地说,“别再纠缠了,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是不爱,是爱而不能。
当年我挪用公款事发后,我爸为了不让董事们告我,主动辞职,又交出所有股权,他苦心经营大半生的家业,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原本身体就不好,辞职后又无事可做,整天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坚持了半年后,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地知道,我和楚也今生的人生重合,已被岁月斩断,走到尽头。
此后余生,我只要想起楚也,就会想起佟大国和卫冕,负疚会如影随形,我这一生,都失去了一意孤行的资格。
可我依然庆幸,我曾拥有过一个比烟花更美的童话。
在那个童话里,我依然可以爱着楚也。
此生,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