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三的诗

2015-11-07 12:23
青春 2015年11期
关键词:拉萨写诗月亮

这些年

这些年,我画地为牢

这些年,我避世远祸

这些年,我做小事,卖旧书

养家糊口

这些年,一日学习另一日

一日与一日

感谢同一颗谷粒同一杯水

这些年,我沉默无语

这些年,我被动独立

这些年,我进一步,退两步

退回旧日

这些年,无所谓高低

但我惭愧住在海拔3650米,被迫高于你

我不该住得这么高。可我们都低于星空

这些年,感谢邻居还算和睦

感谢妻子温弱贤良,感谢朋友们偶尔的记挂

感谢谢地依然是个自然村

父亲依然春种秋收

谢天谢地

中秋或月亮并无此意

今夜,人民爱上月亮

退休的刽子手也在抒情

话筒在抒情

喇叭在扩大

举头望明月。惯于低头的人民

必有抬头的节日

我围绕着小花园跑了10圈

听见草木虫鸣已近秋声,它是天籁

也是人间愁肠

也有人诅咒,痛哭,把烟雾吐向

月亮。月亮代表我的心——

而月亮并无此意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或月亮也有此意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像是补偿与

抚慰

月亮也有此意,月光照着拥挤的地球

也单独照着贫穷的你

路边摆个地摊的人

也有人想拆除它

月亮使体制的大楼周身的霓虹失色

月亮太亮了,要不要叫城管出来一下?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错过了十五,还有十六

——月光照着善良的人

即使明日仍有毒辣的秋阳

逼迫你叙事,逼迫你

低头的生活

背上结盐粒的人民

至少,还有自由的汗水。

月是故乡明。月亮照着中国

也照着外国

答问录

是的,我算算,在拉萨快8年了

时间很长,因而也像是一天

就像今天。每天都在拉萨,每天

都要吃饭

缺氧存在着,但没有谁老想着缺氧

度过每一天。就像现在,

如果不是你坐在对面

我就忘了拉萨

我对拉萨所知甚少,少于

旅游手册和你。我熟悉的几条街道

已经翻新,我去过几个偏僻的地方

现在似乎成了景点

就像一个游客出然出现在门前

让你大吃一惊

天堂,纯洁,净化心灵

这是旅游手册的封面,而手册

有时也叫攻略,有公共的

指导意义

比如指导你和更多人

找到一家小酒吧

两家小旅馆

我在网上开了一个旧书店

它的流程大体如下——

收书,整理,拍照,上传

确认订单,找出那本书,包装,寄出

这些年,我为书拍了至少十万张照片

我是个体力劳动者

很惭愧,读得很少。我急于把它们卖出换钱

有事要做——更是个撒谎似的借口

我负疚于这样的借口,还来得及吗?

还有更多的书,在卖出之前

我得读一读

写诗也会累吗

写诗会累吗

坐在电脑前,噼啪乱响的键盘

喝茶,抽烟,起来转转

开一瓶啤酒

抽烟,喝酒,再喝茶

——键盘、酒杯、茶杯、烟灰

桌面混乱。父亲,如果父亲

站在身后

你的笔你的纸张呢?

写诗不是挖地,有时也弯腰

写诗不是种田,有时也流汗

写诗不是爆破,有时也危险

写诗不是收割,难免羞愧

有人写虚无之诗,有人

写肯定之诗。有人写痛哭之诗

有人写破涕之诗

有人在阳光下写黑暗的诗,就有人

在黑夜里写光明的诗

写诗如果也配得上收获,父亲

让我为你读一读那首艰难的

粮食之诗——

我的常识

欢迎来到拉萨

你会有高反——不必紧张,这是生理常识

如同你不吃饭会感到饿

但有人不饿(永不饿)

只喝酒

喝酒不醉(永不醉)

醉了不睡(永不睡)

睡了不醒(永不醒)

——这不可能。这超出了人类

永不饿,超出了肉体

永不醉,超出了李白

永不睡,超出了发条

永不醒——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了

而我劳作饿了吃了饱了喝酒醉了

困了睡了醒了

允许我再睡一会

你比我更早醒,厨房里稀饭熟了

又是一日

亲爱的,日复一日中会出现更好的一日

为了告别的聚会

上菜前,一群人围着桌子,各自玩手机

刷微信

与远方联系

我也有手机,我的手机在裤袋里

安静、轻盈如一包香烟

(我的手机太老了

只是一个电话机

而此刻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因独立(独坐)而羞愧

赵旭如

赵旭如

像一个写诗的忧伤的青年的名字

他就是一个写诗的青年

长沙郊区,高桥的风

南方的风

悲伤成省

(我不太清楚悲伤省的出处)

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因此,如下所述

即是往事

一个傍晚,我坐进藏火车

(进藏前我在我的博客里

列下若干行程——但,

一切以实际发生的为准)

在拉萨海关他的宿舍见面唱酒

啊,拉萨啤酒

我曾经为你写过一首诗

现在是2015年

我还在拉萨,你早已

又回到新长沙,日日新(1938年它毁于文夕大火)

我已不再年青——直接说出衰老

让人犹豫。现在的青年不是青年

这个直呼“小鲜肉”的时代

直接说出衰老应该避讳,而冰箱

而保鲜膜而厨房。而古老的月亮升起

照着赵旭如

那一个写诗的忧伤的青年

谢地省

有时,我想起谢地,就像是指认一个省。

或者是这样:

西藏在山顶,

我往下指,谢地是整个山下。

2010年冬 拉萨

注:谢地,闽西北的一个自然村,作者出生地。

在拉萨的新树叶下

在拉萨的新树叶下

士兵更绿了

枪,回到木字旁

枪管发芽,青枝绿叶

红花是桃花,绿树是柳树

白的是雪

红男绿女

春游,如同江南踏青

至少十个国籍的游客

绕着大昭寺顺时针转动着

折柳,像一股烟

客舍青青柳色新

3月28日,在拉萨的新树叶下

下着小雪

我在院子里用铁锹翻地

3月29日,我种下了青菜

向日葵和格桑花

时间过得真快

这已经是第四年看见拉萨的新树叶

在拉萨的新树叶下

发生了一起车祸,折断的铁

柔软的身体和海拔最高的

新树叶,混合在一起

不仅是轮回,不仅是生死

它还有深意——

闻道无先后,树叶有专攻

果子

这个词比水果好

今天我在小昭寺路

看到一个藏族小姑娘

(普姆,普姆)

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枣子

(她用双手与嘴捂住那枚枣子

咬了一口,让我想起

我小时候的姐姐)

我想到果子,而不是水果

说起水果就去超市

听到果子

啊,我的老家叫谢地

后山上通红的柿子

你吃了水果,但你没有吃到果子

水果已经变节,果子满山滚动

定日

坐班车从拉萨出发,到定日

已是深夜

停车,吃饭

旅客们下车,头顶群星

消失在黑暗的街

老定日,暴雨似的群星中

我看不见你

街两边有几点灯火

掀开厚厚的藏式门帘

酥油,面汤,牛粪炉子

烟火扑上身来

屋内阴暗处阴暗,明亮处

明亮,人们沉默,大声地吃喝

喝酒者喝着藏歌

群星笼罩,定日黑暗的街

如一堵挡风的土墙

一只狗擦着裤腿游荡

另一只突然出现在灯光里

我知道走过来一群藏族姑娘

可人面不清

那一堆班车,卡车,越野车

停在这高原上的城

天边的城。惟有石头般的群星笼罩

拉萨,今年冬:随感

一个月前的那场雪还在山顶

等待下一场雪

骑车经过布达拉宫广场

去药王山菜市场

买牛肺,我家大狗旺堆的粮食

温饱求食,人畜皆同

而冬日漫长,肠胃与嘴

像落尽叶子的树杈更突出

我感惶恐乃是

粮食穿过我,而我没有种出一粒米

如果说写了几首诗也算收获

我的父亲肯定不能同意

日日太阳高照,没有雨水

擦皮鞋的女人晒得很黑

帕廓街围绕大昭寺

我没有转经筒

布达拉,大昭寺,冬天游客稀少

我也就忘了它们是著名景点

我有些具体的事要做

但更多是空虚缠绕

有时感到有话要说

最后往往是没有开口

脚下的海拔3650米

也是一块平地

一年将尽

黎民百姓

加都满都旅馆的屋顶花园

加德满都的小旅馆

有一个屋顶花园

我坐在屋顶

各种颜色的花与绿色植物中间

喝马萨拉甜茶

听到公鸡鸣叫

与中国公鸡的鸣叫一样响亮

但也有不同

吾国无声和谐

楼下狭窄的街道,又开过来

一列标语,挥舞的三角形小旗

示威者的喇叭

某某党的纲领

在喊口号

他们说:尼泊尔的政治家辜负了

尼泊尔人民

阔大的绿色植物的叶片在变大

万寿菊编织的围脖花环

明亮而美丽

尼泊尔男子深黑的眼睑,羞涩而

忧郁

给外省的信

谷禾

一个熟睡的老人

一个熟睡的老人

就像一座空荡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

它的内部

黑暗,肃穆,荒凉,蛛网密布

如果一阵风吹过,

逝去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们回来,和他合而为一

它会变得

自然,亲切,带着桃树的端庄和垂柳的慈祥

噢——,一个熟睡的老人和空荡的房子

接着,河流与村庄诞生了

田野,羊群和炊烟,

女人抱着孩子,沿月光走来——

我想,这不是幻象

从一个熟睡的老人开始,当他和一座空荡的房子结合

我被允许经常回到屋檐下,成为

众多父亲中的一个

一件物什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物什

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比如一只瓷瓶子,白色的,清澈,轻盈,圆润

安置在屋子的一角,既没有插花,也没有

承载水和月光,有一天深夜

它突然倒了下去,不借助任何外力

就碎成了一地尖锐的瓷片,把我吓得心惊肉跳

陈鱼送我的油画,就挂在我家的客厅里

另一个白天,它突然落了下来

再从沙发滚到地板上,画中的马匹

紧紧地压住了骑马的少女,

少女的脸孔,只剩下了轮廓

我打开门,墙上的钉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想一想,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是太多。一辆车抛锚在路边

车主急得围着它转圈,这时另一辆车

突然冲过来,把它拧成麻花儿

转圈的车主来不及呼救,就成了横陈的死尸

我的同事行色匆匆的跟相遇的每个熟人

说再见,回到家,仰脖子把一瓶甲胺磷

灌进了喉咙。我家无人居住的老屋有一天

突然坍塌下来,屋子里的一窝野猫却安然无恙

我保存最早的照片里

如今还苟活在人世的只剩我一个

据说恐龙曾经统治了地球,青藏高原

也曾是一片大海

这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我早已变得隐忍

而麻木。我也曾想搞明白

一件物什,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一只瓶子,一幅画,一个钉子,一辆车

一座房子,一个人,一个物种

一个村庄,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世界

也会突然垮下来

破碎,扭曲,倒塌,死亡,消失

成为历史深处的墨迹

我甚至想到“必然”这个词,想到这个词语里

蕴藏的宿命和道法,这样的归结

愚昧而残酷。它让我如临深渊

面对一张白纸,也恭敬而小心翼翼——

回忆照耀现实

一次次地批斗,让牛高马大的地主

过早弯下了脊梁。你信吗?

一次次的死亡——丈夫、公公、女儿,婆婆

上午的小儿子、下午的大儿子

连续的,把俏农妇逼成了哑巴。你信吗?

“一次次地,我吃自己的儿子,边呕吐

边吃,我猪狗不如。不如。从活过来

到现在,我没尝过肉,我死了下油锅。你信吗?”

一次次把人踩于脚下,踏着堆垒的血肉

他爬上最高的深渊,踩响了地雷。你信吗?

一次次隐匿真相,撒谎成为习惯

一次次地,强取巧夺

他已没有了面对历史的勇气。你信吗?

诗歌可以疗伤,宽心,可以分担罪过

但不可以是杜康,也不可以是流泪的忏悔书。你信吗?

七年

——祭奠一位伟大的长者

这么快就七年了。七年的痒,七年的痛,

足以让美满的婚姻支离破碎,让华美归于平淡,

但对于逝者,七年,仿佛眨了个眼。

更漫长的二十二年,也仿佛只眨了个眼。

我记得你的音容,和广场一起,停在了那个瞬间。

但我真的模糊了七年前的记忆:你离去时,

是晴天还是阴雨,是否格外寒冷

有没有雪落下来,雪落黄河静无声——它只白了

你独自的世界。逼仄的灵堂,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

来去匆匆的人影,不说话,不哭泣,

他们放下白色的花儿,鞠躬,祝福你一路走好。

更多的人,并没有因你离去

而停下来,他们继续把火种埋进土里,

把梦埋进土里,他们继续把谎言埋进土里,

他们继续把自己埋进土里。

你知这一切,但你已离去。

真的,不是谁都能放下自己,放下生,和死,

也不是所有生死,都来于尘而归于尘。

七年后的今天,我路经广场,想起今天是你的祭日

心里竟生出源源的暖意来。

但我只想了你一秒钟,你知道的,我的身外

是轰隆隆的长安街,是灰霾紧锁的冬天,我只能看清

一百米之内。百米之外,世界等于一座废墟,

作为一个诗人,我拒绝罗列心中的悲伤,

也拒绝被灰尘蒙着近视的眼睛。

你死了七年,但我们活着——不是替你活着。

我写诗,不为怀念,也不替所有的人写诗。

祖国之诗

我的祖国不是茫茫宇宙

也不是蓝色星球上的某一片疆土

不是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也不是亚非拉的

什么国度。我出生在太平洋西岸

但和太平洋没丝毫瓜葛

我的祖国,只是一个指甲盖儿大的村子

只是村子的一棵树,树上的鸟巢,绕树的

乌鸦和燕子,是矮檐下更矮的老人

是那里的风吹日晒,花开花落,生老病死

它一万年都不曾改变

我离开了那里,就再也不愿意回去

但她从不当我是它的叛徒

我的祖国,只是生养我的父亲和母亲

如今他们白发苍苍,眼花耳聋,脚步蹒跚

接近于化为灰烬和泥土

但从没奢想儿女回报和反哺

我的祖国,只是我爱着的某个女子

是她的腰肢,手脚,眼睛,是她战栗的唇,丰硕的乳

是她悲欣交集的性

当她老了,我就忘记她了

而仅仅记着了她的青春和美貌

我的祖国,只是一瓶烈酒麻木我

只是一根稻草的孤独压垮我

只是缠身的疾病捆着我绑着我

在尘世漂泊,仿佛丧失了最小的祖国——

合唱者

从出生,我们睁开眼睛

在一个合唱的大家庭,唱出相同的声音

我们玫瑰的表情,花瓣的嘴唇

千万人一起合唱,如同一架掠起的超音速飞机

在一支看不见的魔棒引领下

“我”淹没在“我们”之中,从剧场到天空下

童声消失了,我们用流泪的眼睛合唱

青春的河流干涸了

我们用老年空茫的道路合唱

向黑暗的人群,向风吹稻浪

向明灭的灯笼

向收割后的田野,向雾霾和落雪

向骨头的死亡之舞

我们一直合唱:肉体渐渐消失了,教堂也没有出现

永远的合唱者!我们没有自己的名字

读韩文戈《一匹死去的马如何奔跑》

只要站起来,一匹死去的马也能奔跑

那些跑过草原的马

那些跑过滩涂和暗夜的马,那些用头颅和马尾

安顿灵魂的马

四散的骨头,正在闪电下集合

你看到马眼深处的草原了吗?

你看到马骨深处的闪电和花朵了吗?

只要从白纸上站起来,

一匹死去的马,也能收拾起四散的骨头和蹄上的星光

带领更多孤独的马奔跑起来

——你听啊!

从山谷,从草原,从天空下

那怀抱故乡的马蹄,正一阵阵地纷至沓来

回忆一场雨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我从村上赶去十里外的学校

一场暴雨

突然没头没脸地

泼下来

我生来没遇过这么大的雨

干脆扔了自行车

仓皇地钻进了路边一座孤零零的麦秸垛

不停哆嗦着嘴唇

一道闪电劈下

我突然看见了大路上有两团模糊的黑影

不!确切的说

是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

还走在暴雨中

因为又一道闪电劈下来

让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在闪电下

仿佛两块嶙峋的石头

闪电之后,消失在无边的漆黑里

我想喊他们过来

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又一道闪电

斜劈下来

却再也找不见他们的影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散向我的每一寸骨头

我紧紧地闭了眼

不敢再睁开

一直到今天

说起那个夜晚

每个人都说不过幻觉而已

没有谁相信我曾遭遇这样一场暴雨

洗冤录

有足够证据

指认他杀了人,有吐火之舌

把他

从法庭,押赴刑场——

有一颗子弹,在出膛的瞬间

偏离弹道

让他多活了一分钟

第二颗子弹追上去,怒不可遏地质问

——他死在两颗子弹的互否里

……多年后,真凶归案,第一颗子弹的

惊惶,被反复忆起

为什么不是一枪夺命?

多年之后,偶然归为天启,归于宿命

还其清白的,并非真凶

亦非侦案人员

而是一颗偏离的子弹

在黄泉之下,被他

从记忆里摸出来,看了又看

一场雪

一场雪,落在青灰屋顶上

远近都白了

季节多么安静

一缕晕黄的光,从木格窗棂透出来

镀亮了檐下的冰凌

以及,垂落井台上的影子

……这是多年以前

父亲推开院门的声音特别响亮

他一身白,头发和眉毛

也白了

他在门楼下跺脚,反复拍打衣服

顺手把木锨放回门后

轻咳一声,转身回到炉火旁

黎明之前,天地尽白了

我第一个爬起

穿上棉衣,去到院子里,扫一片空地

撒下秕谷,支起竹筛

等待饥饿的麻雀,一只只落下来

也有时,忽然望见

隔墙伸过来的

半枝梅花,给雪平添一点鲜红

或者,一树梨花

给这茫茫的白,添加上更多白

——在我愣神之间

吃饱的麻雀

早已飞回天上,嘁嘁喳喳地

述说着人间的事情

给外省的信

这里有用于炫耀的蓝天

久违了!不是我不情愿拿给你

而是他们想什么时候蓝

就可以让它蓝。也可以随时把拥堵

的癌症消灭。权力的强悍

如同一只超级恐龙

你望不见首尾。当我匆忙地走上街头

看见所有的笑脸

也赶紧把笑脸挂上,接受安检

我们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各扫门前雪?雪却已从这个城市绝迹多年

我们低头刷屏,不畏惧颈椎变形

在虚拟世界里

漂亮地,一次次把对手击倒

对面行人的脸庞

却被轰鸣的长街一刹那冲碎了

给你的信,还没写一个字

我已无话可说,或者,一张白纸已明证了

一切。我还活着——

命运重复在你身上,也不曾有什么改变

死亡……这件事

一生中,我见过

无数的死亡。我的曾外公

临死之前,吵着要我姥姥给他穿上寿衣

放他到棺材里去

大人们以为他在耍小性子

没想到

只过了一会儿

他就去了另一世界

他的手温暖,枯干。微笑留在脸上

像一个睡熟的老婴儿

我唯一的亲弟弟,一出生

患上了破伤风

在乡医院里熬过几天之后

我母亲选择了放弃

回村的路上,把他扔在了一片墓地里

转身离开时

他突然哭出了声儿

送母亲回村的我的大表哥

不忍心他

转回身,又把他抱了起来

如今他是一个不错的外科医生

而大表哥早成了灰烬

我还见过更多的死

生命之脆弱,比一张白纸更甚

扑火的飞蛾

不仅因为火光的引诱

飞行的鸟儿

也突然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墙角的蛛网

不多久就粘满了飞虫

我从没见过

死亡的颜色,形状

但相信它一直活在这世上

像路边的某一座房子

它有一扇门,一个窗户,带天线的房顶

一盏灯

天黑后就亮起来

从门前走过的人

会忽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在唐山,我看遍了

石头墙上的三十万个名字

我去的时候,烈日下的细雨淋湿了

所有的游人

这一切,怎能用巧合解释

在我出生的村子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每次回去时

我母亲总给我说谁又不在了

她掰着手指

数着一个一个的名字

像数不同的庄稼

我父亲带一副老花镜,继续专注于他那本泛黄的《易经》

你知道的,如今我已近知天命

但父母的健在

让我从没想过死亡的急迫性

死亡……这件事

还无比遥远——

我用这首诗来谈论它

仿佛在谈论旁边这台电风扇一样轻松

这一会儿

它正摇着脑袋,用一缕缕凉风吹拂我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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