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纪委“清理门户”

2015-11-06 00:34刘子倩高敏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39期
关键词:王岐山中纪委中央纪委

刘子倩+高敏

如果对党政机关一两年来的新闻做梳理,中纪委上头条的频率或许是其他部门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哪怕中纪委只是在官网上新开个专栏,都会吸引舆论的关注和解读。

10月12日早上6点,在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学思践悟”专栏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系列——建设忠诚干净担当的纪检干部队伍。在这篇名为《打铁还需自身硬》的文章中,中纪委将炮口调向自家,用词精、准、狠,直指一些纪检监察干部的不正之风:作风漂浮、衙门习气,有的人不敢监督、失职失责,有的人违反审查纪律、以案谋私。文章毫不讳言,称纪检监察系统绝非净土,面临的形势同样严峻复杂。

“纪委不是净土”

这样的表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此专栏发表19天前的一次会议。在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工作座谈会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在会上的发言保持了一贯的犀利:“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纪委也不是净土,有的纪检干部顶风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反审查纪律和保密纪律,跑风漏气甚至以案谋私。”

20天内,中纪委两提“纪委不是净土”,对于违纪纪检干部并未护短,让外界管窥到中纪委直面问题的勇气;用晒“内鬼”的方式,自揭家短,也透出其涤清系统内部风气的决心。

根据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工作座谈会上透露的信息,中共十八大以来的违纪纪检监察干部为三千四百多人,中央纪委机关查处处置14人。而在2015年1月,中纪委副书记、监察部部长黄树贤在中央纪委监察部新闻发布会上称,仅2014年查处的违纪违法纪检监察系统干部就有1575人。以此推算,2012年最后两个月、2013年加之2015年前10个月查处的纪检监察干部共有一千八百余人。所以,可以确定的是,2014年被查处的纪检监察干部是十八大后最多的一年。

十八大后,纪委表现越来越醒目,其一举一动,牵动着问题官员的政治生命和前途,也就为某些纪检监察干部提供了一定的权力寻租空间。而2014年又是反腐声势最大的一年,其涉及人数之多,力度之大,范围之广,级别之高,影响之深均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这一年被查处的纪检监察干部人数最多便不难理解了。

通过王岐山讲话内容也可以推断,违纪纪检监察干部多与纪委办理的贪腐案件有关,利用“信息不对称”,向被调查的官员通风报信,而“受益”官员自然会投桃报李,纪检干部也就“从违纪滑向违法的深渊”。

中纪委机关的“内鬼”

在中央纪委机关这个层面,受到查处的共14人,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中纪委第四纪检监察室原主任魏健和原副局级纪律检查员、监察专员曹立新。

在入职中纪委之前,魏健曾在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工作,曾任河北高院第二庭庭长。2002年11月25日河北省九届人大常委会第三十次会议,任命他为河北省高院副院长。在任副院长期间,除了集体活动外,媒体上鲜有关于这位副院长的消息。2005年6月,河北高院对两起涉毒案宣判后,魏健少有地出面表态,强调从重惩处毒品案件的决心。一年之后,魏健即由冀入京,调入中纪委。他在毫无纪检工作经验情况下如何能跨系统和地域进入中纪委,原因仍不得而知。但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魏健是一名学者型官员,法学理论功底深厚,曾在《河北法学》上发表论文《非法证据:前提、认定机制及排除》,并被其他论文作为文献多次引用。

2008年,魏健接任第五纪检监察室主任,负责联系云贵川渝藏五省区的纪检监察工作。然而,正是分管范围涵盖四川,为其日后落马埋下伏笔。

据媒体报道,在一次内部会议中,王岐山用二十多分钟来谈他对“谁来监督中纪委”的思考。其中提到,中纪委对李春城的调查长达一年多之久,中纪委办案室一名对口四川的干部,曾发生“跑风漏气”的问题,这位干部甚至在四川住了近一周,全程由李春城和其秘书接待。

2012年12月2日,李春城在首都机场被中纪委带走。据称,李春城和秘书被控制后,其秘书提出要上厕所。当进入洗手间后,秘书试图损毁银行卡,被办案人员制止。

李春城成为十八大后第一位落马的省部级官员,从2012年12月初被双规到2015年10月12日获刑13年,李案也成为落马高官被处理时间跨度最大的案件之一。

外界猜测,负责四川的魏健或因李案落马。另据《财经》报道,接近权威信源的人士确认,魏健涉及在查办四川系列贪腐案期间向周永康通风报信。

2014年全国“两会”期间,王岐山参加四川代表团审议时说,中央纪委加大监督执纪、审查办案全过程的管理力度,对跑风漏气、以案谋私等违纪违法行为零容忍,坚决查处绝不手软。如今回头来看,王岐山在四川团的讲话颇有深意。两个月后,魏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他与李春城一样,也占据了一项第一:他是十八大以来,第一位任内落马的中纪委机关最高级别的官员。

2014年1月至5月被查纪委官员 资料来源:监察部网站 图/中新

颇令人玩味的是,在他2003年的论文中,曾探讨“基于职业秘密和公务秘密的拒绝作证权”的问题,没想到,11年后,他落马的原因之一便是未守住保守职业秘密的底线。

魏健落马仅10天后,中央纪委副局级纪律检查员、监察专员曹立新也被调查。曹立新曾任中纪委第六纪检监察室三处处长,六室主要负责联系华北片区,其中包括山西。2011年10月,他曾担任组长,率中纪委调研组在山西多地进行调研。2013年,曹立新晋升为副局级,任中纪委法规室副局级纪律检查员、监察专员。

尽管曹立新违纪违法具体内容至今未公布,但根据曹立新的分管工作来看,其被查或与其分管山西时期的工作有关。2014年,山西发生“系统性塌方式腐败”,其中山西省交通厅贪腐窝案涉及一百七十多人,据《财经》报道,曹立新牵涉此案。

值得一提的是,截至目前,在中央纪委机关被查的14名干部中,除了魏健和曹立新外,其他12人名单并未公布。

拔“烂树”、清门户

与中纪委两名厅局级的“内鬼”相比,地方纪检监察系统内潜伏的,有一些省部级的“老虎”。

四川省政协原主席李崇禧和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金道铭,都曾是地方的纪检大员。李崇禧曾在四川省纪委书记任上干满5年,金道铭也担任了3年半的山西省纪委书记。两人可以算作纪检监察系统的老兵,本应是地方反腐的中流砥柱,反而首当其冲,被贪腐冲垮。

事实上,两人均涉嫌受贿。金道铭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索取、收受巨额贿赂、礼金礼品,并与他人通奸。李崇禧同样以职务之便利为他人谋利,通过其亲属收受巨额贿赂。虽然李崇禧官至正部级,但与副部级的金道铭相比,后者更有担纲纪检监察系统“内鬼”的资本。

在调任山西之前,金道铭在中纪委深耕近16年,从副局级监察专员起步,入晋前已是中央纪委驻交通部纪检组组长。在中纪委工作期间,他曾担任中纪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从工作履历上说,与其他系统官员相比,金道铭对纪检系统机构设置、组织人事,特别是办案手段、方式、流程极为稔熟,反组织调查能力更强,中纪委取证调查的难度亦可想而知。

然而,纪检系统适时应变,针对纪检“老油条”也有应对之策,诸如广东省纪委为此专门制定了通过外部人员谈话、交叉办案、联合协作办案等方式,探索破解此项难题。

与金道铭履历相似的典型代表还有杨森林和钟世坚。前者是在山西省纪委副书记任上的第8个年头,政治生命戛然而止;而后者则在纪委系统只工作了4年,即被中纪委在半年前立案调查。颇为讽刺的是,在落马之前,钟除了任广东省纪委副书记、省监察厅厅长之外,还兼任广东省预防腐败局局长。

通过中纪委的通报不难发现,两人涉及违纪违法的大部分内容与李崇禧、金道铭多有重合。然而,对钟世坚的通报颇费心思和笔墨,称其违反保密纪律,向被审查人泄露案情,并干扰、妨碍组织审查,与部分行贿人员串供,并将巨额财物转移藏匿。

所以,如果把曾长期在纪检系统工作的金道铭看作是前任“内鬼”的话,那么在省纪委副书记任上落马的钟世坚和杨森林则是纪检监察系统“内鬼”的标准版。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两位落马的省部级高官,虽非纪检系统,但与中纪委有着密切关系。中国科协前党组书记申维辰与河北省委组织部前部长梁滨,在接受组织调查前同为中纪委委员。他们与纪检系统内的“内鬼”不同,虽不负责中纪委机关实质工作,但身居要职。在中纪委委员这个层面,他们应该承担参与决策、监督检查、组织协调等纪检职责。而对两位落马部级官员来说,中纪委委员显然更多地成为了一种政治待遇和荣誉称号,不仅“只戴帽,不履职”,反而带头成为纪检监察工作的对象。

巧合的是,杨树森、钟世坚、梁滨与申维辰,均出生于1956年,除钟世坚外,其他3人加之上述提及的金道铭,都与山西“系统性塌方式腐败”有关。

在全国反腐风暴中,没有哪个省区像山西纪检监察系统一样,被前任、现任“内鬼”和系统外贪官多方夹击,遭受重创。2015年3月,山西省纪委监察厅网站曾发表评论《深刻反思,知耻后勇》,表示将从严执纪,刮骨疗毒,坚决拔“烂树”、清门户,对系统内的“害群之马”决不姑息。

从山西纪委披露的情况看,从2014年9月到2015年8月,全省查处纪检监察干部违纪案件大幅增长,违纪案件几乎囊括了全省整个纪检系统,上至省纪委机关、省委巡视组、省直派驻纪检组干部,下到市、县纪委书记。

2015年全国两会,王岐山毫无意外地出现在山西代表团。他对系统性、塌方式腐败案件的评价是,“教训十分深刻,这个代价不能白付”。王岐山明确提出,山西要在全面从严治党、严格执行党纪党规方面“先走一步”,减少腐败存量,重构政治生态。

谁来监督纪委干部

中秋节后第一个工作日,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剖析了北京市怀柔区纪委公款旅游问题典型案例。怀柔区纪委书记周燕对公款旅游负主要责任,被撤销党内职务。尽管被撤职的只是一名副局级的纪委书记,但这个案例引发了诸多关注,人们关心的是,当“打虎”成为常态之后,谁又来管教“武松”。

早在十八届中央纪委第二次全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就提出如何解决“谁监督纪委”的问题;之后的三次全会上,习再次提及“灯下黑”的问题;而在五次全会上,习近平要求纪检监察系统“清理门户”。

实际上,2014年3月,中纪委启动了十八大后的第二轮机构改革,着手自我革新。在整合了6个内设机构,重新组建2个机构的同时,还新设了3个内设机构,其中包括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室。

时任中纪委副书记陈文清介绍,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室编制30名,设4个处,主要承担与纪检监察内部人员有关的信访举报处理、线索调查和训诫惩处,并由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纪委副书记赵洪祝直接分管。

在他看来,增设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室,就是为了加大对纪检监察干部违纪违法行为的查处力度,加强对纪检监察系统自身的监督,防止纪检队伍内部出现“蛀虫”,及时清理“害群之马”。

很快,多地纪检部门增设此机构,省级纪委已全部成立了干部监督室。一位县区级纪检干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县里和市纪委的干部监督室都已经开始运转,只是仍未挂牌,目前的工作内容还局限于对机关纪检干部进行行为规范,比如上班迟到早退等行为的监督。

在一个月前的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工作座谈会上,王岐山讲话中提到设立干部监督机构的意义:是纪委实施组织和制度创新、强化自我监督的成果,使之与党内监督、社会监督和群众监督结合起来,回答了“谁来监督纪委”的问题。

2015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省(自治区、直辖市)纪委书记、副书记提名考察办法(试行)》《中央纪委派驻纪检组组长、副组长提名考察办法(试行)》《中管企业纪委书记、副书记提名考察办法(试行)》。三个办法一致要求纪委书记人选应当交流任职,以期解决纪检干部长时间在一个地区或部门任职的弊端。

据公开数据显示,2014年1月至8月,中央纪委就对委部机关240多名干部实行了交流,其中局级干部四十多名,并对不适合从事纪检监察工作的予以调离。2015年下半年的两次人事调整令人瞩目,一是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陈小江调任中纪委宣传部部长,外交部部长助理刘建超任中央纪委国际合作局局长。从系统外调干部的做法,或成为中纪委补充新鲜血液的重要途径。

中纪委自我监督的另一个举措是,建立贯通到县级纪委的监督执纪信息管理系统,掌握基层案件查办进展,了解地方纪检监察系统的工作动态。上述纪检干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其所在县级纪委已安装网络相关设备,正式运转后将有专人录入。“原来的线索只做初核了结,就不再往下查了,可有了系统之后,上级部门能掌握案件全部办理过程,出了问题会被追责。”

国庆节前,王岐山赴福建调研时亦提到,要加快信息化步伐,建设从中央纪委贯通到县级纪委的监督执纪信息管理系统,为监督插上科技的翅膀。

在福建,与身后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的官场标配着装的官员相比,王岐山身着蓝色T恤,穿一双黑色布鞋,依旧保持他不拘常态的个性风格。与福建省干部的座谈会上,他说,“要适应把纪律挺在前面的要求,克服能力不足的危险,切实转变政绩观,在线索处置、纪律审查、执纪审理各个环节,都要以纪律为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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