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宁辰
从发现“社会创业家”,到成立具有网络领导力的自组织,银杏公益基金会正在为公益人才的培养探索着一条独特的道路
“领证了!”
2015年7月20日,春苗基金会秘书长崔澜馨第一时间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北京市银杏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银杏基金会)领到法人登记证书的信息。此前,她陪着银杏基金会首任秘书长林红跑遍了北京民政部门的相关系统。
银杏基金会是一家专门支持优秀公益人才和组织发展,开展相关研究、培训、交流等活动的非公募基金会,前身是南都公益基金会的“银杏伙伴成长计划”(以下简称“银杏计划”)。
自2010年启动以来,五年间共有67位公益行业中的优秀人才,从21个省(市、自治区)的447位候选人中,通过选拔进入“银杏计划”。在三年资助期内,银杏伙伴每人每年会得到10万元的资金资助,并且参访国内项目和海外考察。五年里,一大批优秀的公益行业领导型人才脱颖而出,其中包括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主任王奕鸥、自然之友总干事张伯驹、北京歌路营教育咨询中心总干事杜爽等人,崔澜馨也是其中一员。
这是一个原计划至少投入十年的项目。进入第四个年头之后,“银杏计划”花了9个月的时间进行了一次自我回顾和评估,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项目战略升级和组织形式转型。
“商业投资讲究赚钱,赚了钱就退出。公益投资,也是如此。投资人要勇于承担风险,投资之后,也需要考虑适时退出。南都基金会能力有限,而银杏伙伴群体则有无限的发展空间。”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在评价“银杏计划”时表示,他希望银杏伙伴走向独立,自己管理自己,解决问题,独立去整合更多的社会资源,寻求更好的发展。
发现“社会创业家”
林红2010年刚到南都公益基金会的时候,就以项目总监的身份参与了“银杏伙伴”们一路的成长过程。
彼时她正被一本书深深影响着,书名是《如何改变世界:社会企业家与新思想的威力》,介绍的是欧美国家的一些“卓越”个体,如何在政府和企业棘手的领域解决问题。关于社会企业家,作者戴维·伯恩斯坦的定义是:他们是那些为理想驱动、有创造力的个体,他们质疑现状、开拓新机遇,拒绝放弃,要重建一个更好的世界。
书中开篇的例子是美国人彼尔·德雷顿,他创建了一个叫“阿育王(Ashoka)”的组织,在世界上40多个国家运作,资助和支持社会企业家和创业家们,对他们直接资助将近四千万美元,分析他们的策略,提供专业服务,并将他们的思想影响力散播到世界各地。
“社会创业家在‘银杏计划的基因里就有,只是那时候大家还不太理解,我们就没用。”林红告诉《中国慈善家》,“当时我们还是说,(资助)公益行业的领导型人才,但实际上我们核心的评选标准及后期对他们的服务设计,都是以社会创业家为基础的。”
成为“银杏伙伴”之前,林红眼中这些公益行业的领军人物当时状态各异。自然之友的张伯驹正处于职业发展的瓶颈期中,歌路营的杜爽专心沉浸在业务研发上,但落实方向不够聚焦,乐龄老年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创办人王艳蕊则被机构的自我造血问题困扰着。
随着加入“银杏计划”,他们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视野。
南都公益基金会一直以来的资助理念,是以少量的投入发挥杠杆作用。这一项目源于徐永光对公益行业的判断,如果人才的问题不得到解决,会一直持续走入恶性循环中。
“银杏伙伴”通常年龄在30岁上下,开始进入事业的新阶段,但投身公益事业缺乏基本的生活保障、得不到家人朋友的理解支持,并且在自我成长、管理能力等方面都需要大幅度提升。南都公益基金会在进行项目设计时,希望每个入选者作为社会创业家的“内在驱动力”能够不断增强。
考虑到杠杆作用的实际效果,跨界创办“果壳网”和“科学松鼠会”的姬十三当时没能入选。2011年,首次申请加入“银杏计划”的王艳蕊也落选了,“他们说我在整合资源上可能还欠缺一些。”王艳蕊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坦言。随着乐龄启动全新模式,并成功拿到政府购买项目,两年后王艳蕊再次申请,这次获得资金已经不是她的最大目标,她希望能在“银杏计划”的平台上接触更多的公益牛人,这一次她成功了。
在“银杏计划”的资助和扶持下,有些“银杏伙伴”个人成长非常快,其领导的公益组织的规模和社会影响力也大幅度增加,如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发起人王奕鸥,不但成为媒体竞相报道的热点人物,2014年“冰桶挑战”也为机构带来了巨大的发展机遇。有一些“银杏伙伴”在原先关注的社会问题方向上调整了策略,进行新的尝试,如歌路营总干事杜爽。专业心理咨询师出身的她,一开始设计了多种儿童探索和桌上游戏项目,后来专注于“新一千零一夜”,为农村学校寄宿儿童讲睡前故事,并把关注点聚焦到了农村儿童教育的深层领域。
“做这个项目的逻辑很简单,我们找到合适的人,帮助他,他的成长带动他组织的成长,对他所在领域或是行业作出贡献,然后我们帮助他扩大社会影响力,链接到更多的公众,这就是我们的逻辑线条。”林红说。
网络影响力的培育
2015年8月31日,银杏基金会召开了首次理事会。除南都公益基金会之外,银杏伙伴、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心平公益基金会、中国人民大学非营利组织研究所共同参与发起了银杏基金会。理事会中,银杏伙伴占据了四席,分别是刘毅、王奕鸥、陆丰、梅念蜀。
在梳理“银杏计划”的过程中,林红发现除了社会创业家精神的发掘和培育之外,通过定期聚会及海外考察活动,“银杏伙伴”之间的自组织能力也在不断加强。2012年年初,“银杏伙伴”第一次在北京组织聚会,大家自发提出选出一个“伴委会”来服务大家。这一网络型组织倡导平等、尊重、包容、开放、自主和协作,通过竞选演讲选出第一届“伴长”,是来自北京新阳光慈善基金会的发起人刘正琛。“伴委会”的主要职责是配合“银杏计划”项目组进行活动策划、设计和执行,以及根据伙伴意愿推动一些活动,如城际交流与参访学习等。endprint
银杏基金会成立后,林红期望这些已经产生核心影响力的“银杏伙伴”,能够成为一个个网络化的“节点”,通过提升凝聚力和辐射力,连接起更广泛的社会资源。在腾讯发起的“99公益日”期间,“银杏伙伴”、上海蒲公英儿童发展中心创办人杜可名在三天时间内,筹款245万,“这245万里面其实很多都是跨界的(支持者)。”林红透露。
“作为银杏基金会,我们肯定以人才培养为核心,然后渗透到骨干人群还有基层人群。最简单的方式是通过‘银杏伙伴,然后是他们的机构。但我们也不排除直接去做一些培训类的工作,直接对接到骨干和基层人员这块。”不但要在公益行业里产生影响,林红也希望接下来银杏基金会可以更跨界地向公众辐射影响力,尤其是青年人和处于职业稳定期、对公益抱有兴趣的人群。
林红把银杏基金会的角色定义为“黏合剂与催化剂”,“放飞银杏”之后,实际上“银杏伙伴”由原来南都公益基金会引领的一个树状组织,变为雪花状的“多中心”结构,成为更多由伙伴们充分发挥自身优势、自行参与管理的“自组织”,这将培养他们的“网络领导力”。
网络领导力与组织领导力不同,它不是靠权威去领导,也不是因为管理者知道答案,然后领导大家去做,重点在于能想办法把大家聚集到一起,共同寻求问题的解决方案。
之前“银杏伙伴”的年会通常由项目组来策划完成,现在林红和团队把任务分解,把不同任务分给小组,每个小组召集五名成员,大家共同讨论如何分包任务,这样有一半的人都会变成活动的组织者。通过微信群、YY等沟通方式,伙伴们的经验、信息也会随时分享。分享收获农场创建人石嫣今年需要组织一个大型会议,她在群里一发出咨询,刚组织完500人瓷娃娃病友大会的王奕鸥就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了她。“北京工友之家”创办人孙恒众筹了一片桃园,打算将销售收入投入到公益事业中去,崔澜馨是其中热心帮他卖桃的伙伴之一,先后帮他认领了几十棵桃树。
通过交流、互动,不同领域的“银杏伙伴”也找到了共同合作的项目。银杏基金会机制性地设立了合作基金,“银杏伙伴”可以提出项目申请,经过伙伴们内部投票通过即可获得。专注于环保的张伯驹与其他几位伙伴获得支持,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国零废弃联盟。
重视专家的力量
“银杏伙伴”是一个专注于“人”的培养项目,有自己独特的评选机制,采用他荐制而非自荐制。入围之后候选人需要通过专家面试、评审,并发表一个5分钟的演讲,向评委介绍自己做的事情,然后专家和候选人一对一进行一个小时的长谈。经三位专家再合议,并且严格实行“一票否决”制,全票通过后才可以入选。
在林红看来,包括专家评委、项目顾问和各地的推荐人在内,是一个“贡献了巨大价值的群体”。
每年的评审期内,每位专家要花两天时间一对一和六七个人谈话,还有小组交流及点评。曾身为评委的商玉生,参与评审期间每每很早就到了会场,把相关材料一页页仔细看完,并且做笔记,之后还要再找工作人员了解详细情况。
另外一位评委,美新路公益基金会创始人叶祖禹,曾公开表示“愿意陪大家成长”,包括林红在内,很多“银杏伙伴”都会经常跟他通信联系。他曾专程从美国飞回来参加第一届“银杏伙伴”毕业分享会,为了节省差旅费,特意坐了凌晨四点的飞机。“我也是一个草根公益人,知道你们非常不容易,比如说你努力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你想看到的结果,但是你应该想到两点,一个是没有人让你做,这是你的选择,所以你要承担这样一个后果。二是有时候生命有自己的生长节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自然发生一些事情,所以做好自己能做的部分,也就是尽心尽力,顺其自然。”他的演讲给很多“银杏伙伴”留下深刻印象。
银杏基金会成立后,原本一部分伙伴担心单飞之后资源变少、导师不再关注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反而导师们对他们的关注更多了。林红正在考虑未来如何把导师参与机制更好地设计到基金会工作中,让导师们在“银杏伙伴”的成长中发挥更大作用。
刚到南都基金会工作时,林红对自己的职业愿景“不是特别清晰”,在跟“银杏伙伴们”共同成长的过程中,她越来越认同,“这个社会有一定的自组织的能力,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非常重要。”她记得自己在美国种草坪的经历,施肥时不小心把草坪烧了一个洞,斑秃似的,但因为草根完全交织在一起,浇了点水,很快就全部长上。
她觉得自己改变也很大,因为“人和人之间连结的这种魅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