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
[摘要]中型当代芭蕾舞剧《烟》对家庭关系中的夫妻矛盾及人性的弱点进行了透彻的剖析。
[关键词]《烟》 围城
托尔斯泰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开篇第一句就是: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道出了在人类社会中家庭所存在的共性问题——矛盾。
在我们人类社会里,家庭关系是世上最难处理好的关系,常言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是此意。有的家庭在矛盾中逐步调和,走向和谐;有的家庭走向决裂;还有些家庭在相互容忍中走向妥协。家庭!既是幸福的源泉,又是一些罪恶萌发的集散地。人类社会家庭关系的矛盾复杂性是世上最难处理好的问题。
有人说,世上最难的两件事是:一是把你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是将别人的钱放进你的口袋。尽管“家庭”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世上的人们仍然以飞蛾扑火般的大无畏精神、趋之若鹜地投入到“家庭”的建设中去,并以无可替代的幸福成就体尝这号称人生必经历程,品味人生百态,从中得到涅槃似的成熟。现在,许多的人开始想过独立的个人生活,因为,他们不想结婚,他们需要自由。到底结婚好还是不好,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
中型当代芭蕾舞剧《烟》是1999年由瑞典编舞家马茨·埃克专为法国著名芭蕾舞蹈家希薇·纪莲量身定制的当代芭蕾舞剧。“当代芭蕾”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冷战”结束的产物;美学特征是将古典芭蕾的条件、能力、技术和流畅同现代舞的时代、个性、开放和原创完美地融为一体;这两个舞种的舞蹈家经过几十年探究其舞蹈表现形式的融合后,其舞蹈表现性功能强大,在九十年代让其真正进入到了一个高层次的大融合;又经那以后这些年不断的修正、补充,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当代舞种;当代芭蕾是当代舞种其中一个分支。当代芭蕾舞剧,尤其是全剧仅两名演员来演绎一部舞剧的形式,我国尚未见过;仅见过四川省歌舞剧院1995年创作舞剧《阿月与阿星》,演员极简到只有共6名,为此,当年我国舞界惊诧了多时。
另辟独径曲径通幽
该剧《烟》全场21分钟;结构按三段体来结构全剧,即A、B、A三段体;全剧共设演员2名,扮演夫妻,再无其他演员上场。在舞美制作上采用“极简”风格,只用三面高墙形成封闭空间,墙体有小长方口一个,便于表现窗外与室内时间流逝的变景需要;几件立体框架与六级矮梯,以及一张斜平面桌子来点示环境。服装素净,仅以内裙与外套表现室内与室外的差别。服装的长外套点出季节在秋;同时,女外套服装的材质与制作质量显示出女主角的修养较好,得体。男主角以常见的西裤、衬衣、马甲为室内装,室外加圆顶礼貌与中长外套。灯光设计以冷色调为主,隐喻语言为“晦涩”,即情况不明,事务看不清;补色幽蓝色,也是爱的伤感表现。全剧随着情绪、情境、情节高潮、事件冲突高潮、人物内在冲突高潮而加以相应的灯光变化,这种变化过程巧妙,很难明显看出灯光变化过程,与我国大多艺术舞台艺术作品的灯光艺术表现创意迥异。
纳须弥于芥子
该剧第一段表现场景为“室内”;其内容表现为夫妻间的“冷战”。舞蹈一开始是男主人公在单色调的钢琴长延音伴奏中浑身散发出一种内心的失落与迷茫。男主人公在这种自我愁绪中在作苦肠百结、闷肠寸断,欲诉无言、欲哭无泪的挣扎。他依托立体框架舞蹈着,他爬上爬下、忽高忽低、欲前返后、欲左却右,在愁绪中奔跑、跃动、舞蹈,团团转动,如同笼子里的狮子不得安宁。女主人公出现;舞蹈中却表现出他俩的夫妻生活乏味,感情贫瘠。对于两人关系的冷漠,女主人公表现出了女性独有的克制。两人不含亲情的对话,漠视对方的存在情绪在他们二人世界中频现。舞蹈在编排上使用同一时间,不同的两个独立空间来表现她俩各自的心理,同一时间,同一空间,不同心理的独立表现,随着貌合神离的接触,不和谐的情绪在荡漾。
第二段情景为室外;其主要表现内容为“激战”。以鼓为主奏的情绪预示着场上将要来临的暗涌。男主人公低劣的素质与粗痞的自我放纵在他肆无忌惮地在公众场合的墙角“小便”中表现出来。女主人公一袭绿色长外套不仅将女主人公的得体、端庄、修养表现出来,同时,服装也点示出季节。两人在淡淡地争执。忽然,出现了代表另一个人的“第三只手”!由于该手的介入,引发了他们的激烈争吵:脏话不断、嘶吼不停,争吵的情绪暴涨到顶点。
第三段是“室内”;表现内容为“等待”。孤寂的女人在家等待也不归家的丈夫。在等待中,女人对自己的人生选择进行了反思,在反思中,期待未来的改变。
这个舞剧矛盾冲突的性质为“家庭矛盾”,其核心表现的是“夫妻关系”;其艺术性是囊括了人类社会的家庭这一最一般、最普遍的情感问题。这个舞剧在短短的21分钟里,以家庭本真、本来为背景,与大家探讨“家庭”的种种问题。以女主人公内心冲突、期盼来引起其他人的反思——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家?我们怎么处理好我们的夫妻关系?这是该剧的“核”。中年危机——“信任”是第三个提问;学会“沟通与宽容”是该剧要讲给观众听的话。
冥昭瞢闇 何以极之?
家庭生活的真谛是:平平淡淡;情感要求是:亲情、信任;相互关系是:关爱、宽容、尊重。这是所有人对家庭追求的最基本的要求!但这最基本的要求许多家庭往往得不到,为什么?原因当然是众多的。当然,我们的剧目不是解决这类深层次问题的。该剧目只是引发问题、表现出众多家庭拥有的基本矛盾现状,提供一个供我们可察、思考的范例;其宗旨是在为大家提供一个探讨的话题,一个可视的标靶。
在剧中,编导家采用了“漠视”这一种夫妻关系来强化家庭需要“沟通”这一要点。你看,男主人公愁闷得宁可去抓慌、去撞墙也不与女主人公沟通,致使两人关系出现冰冷的漠视对方也不补救,为什么?是因为文化修养上的差异?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还是语言不通?语言不通还有身体接触、手语可沟通,再不还有眼神可以传递情感来沟通,为什么就不愿沟通了呢?夫妻间一般因极度的个人私欲损害他人的利益,会让另一半无法容忍而导致分崩离析,矛盾就难以调和。
在第一段舞蹈中,编导家利用托举与被托举关系的改变,以此来表现她二人的个性独立;使用互相“踩脚”来隐喻他们之间的“暗战”;常用俩人互相背身来表现“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率性;在舞蹈技术动作运动发展中,运用离心力的“分离”形态来突出表现俩人关系不和谐的构图;夫妻恩爱之情,通过双方略带侵略性的眼神仇视着对方。
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家?我们怎么处理好我们的夫妻关系?其实,我们要求很简单,就是平平淡淡;亲情、信任;关爱、宽容与尊重。
灯火阑珊能不忆江南?——对“第三只手”的解读与对舞蹈表演在台上“开
口”的寻思
此“第三只手”不是指约定俗成的“小偷”,二是特指本剧中编导家在舞台上推进情节发展的“第三只手”的表演表现。
在第二段的舞蹈表现中,男人一个人从家里出来,编导为了表现她们夫妻间的不和谐,特意为男主人公设计了一个在墙角“小便”的行为,以“这一个”男人的粗痞、粗俗与女主人公的端庄、高素质形成鲜明对比。或者说,借“这一个”男人的粗俗行为,点出俩人组成的家庭存在着文化修养上的差异。修养的不同,也使得后天修养的性格不同,处事原则、方式不同。这个粗俗的行为设计是为表现人物性格、为后面的激烈争吵作辅助性铺垫说明的。
在第二段舞蹈表现中,对于推动剧情向前发展、改变人物关系、促使情节高潮出现,是“第三只手”的介入。
为什么会在他二人的生活中出现这一只“第三只手”呢?为什么要用“第三只手”这个外力来推进剧情矛盾发展呢?
我们可作几种猜测。一是在争吵中,女主人公的“心魔”出现了。即在强大的家庭不和谐精神压力下的一闪念——用情人来报复他!这是一种减压方式。二是女主人公因感受到自己将年老珠黄,中年危机感加强,心理上敏感度随危机感加剧,“怀疑”成了她的心病。她私下雇佣私家侦探调查丈夫。“第三只手”也许正在交给她丈夫的某些“证据”。三是可能代表女主人公身边关心她的朋友,正“告密”她丈夫什么事或在无中生有地进行挑拨。
场上二人因“第三只手”的出现顿时吵了起来。在此段中,首先,编导家运用现代舞特有的舞蹈编舞技术——搂、抱、缠、托来编织他们争吵的舞蹈;大量运用这些舞蹈技术将舞台可用的一度、二度立体、平面空间占满,表现出争吵的激烈;特别是搂抱住女主人公与肩头,将她身体横支撑于墙面,让她如行走一般在立体墙面“行走”的创意设计,打破了我国舞蹈编排惯有的思维设计理念。这种在舞蹈中设计占据不可能被思考占据的空间意识,包括如何使用身体占据的空间,又在舞蹈的运动设计轨迹,我国舞界编导家尚无人使用。其次,在情节高潮的争吵中,大量使用生活语言系统——“声音”来营造剧烈的空间气氛。在舞蹈中“开口说话”,而且是大段时间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这种设计是违背我们传统观念中的“舞蹈艺术”特征、特性的;舞蹈若能开口,岂不是与其它姊妹艺术雷同?过去的舞蹈即使用,也只是单一的、一个字的口号来增加气氛,了不起多喊几次。中央芭蕾舞团在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中使用了一句“打麻将咯”,这个声音的使用如石投水,在中国舞坛荡起阵阵涟漪:舞蹈能开口吗?舞蹈不能开口!舞蹈可以稍稍开口!这种讨论在全国舞界引起了一阵风波,至今,仍有讨论地余音。马茨·埃克不仅让演员在台上开口吵架,还是用脏话骂人。对这种违行规、反常规的设计理念,作为舞蹈编导的我该如何思辨、思变?这是我要深思的问题,要做的课题。
总之,这“第三只手”的运用是神来之笔。“它”是戏剧性的使用,也增加了剧情“悬念”;它使剧情向前发展、人物心理激化、人物关系因“它”改变而产生积极行动的推进器。戏剧性的“第三只手”也让观众对作品后来的发展,人物的命运充满了“悬念”的期待。
关蚊素帐舞蹁跹——对“小便”、“倒立”、“贴墙”三个编导手段的解读
在第二段表演中,编导家设计男主人公从家里出来后,在墙角“小便”的行为是为什么?从公共道德上看,这是不文明行为。那为什么要设计这个行为呢?编导家除了要表现“这个”男人素质低下,与女主人公有文化修养上的差距外,还有一个就是表现出这个男人从肆意的行为中有“释放与宣泄”的用意。家庭不和睦的累,生活的压力,争吵的厌烦,心里有苦说不出的憋屈,种种难受的心理阴影,编导家让他在这一“撒欢”中得到释放、宣泄,以求达到心理上的假想减负、缓压。一个人在强压下,需要宣泄的突破口。用一个放肆的粗痞动作或行为来减压,在日常生活中也是有的。编导家的体验是深刻的,也是来自真实生活的,在刻画人物心理上是独到的。
仍是第二段。编导家让男主人公在争吵之中,在气急败坏中,突然在他小便过的墙角位置上用头撑地,“倒立”起来。这个举动的设计为什么?从剧情推进情境上判断是——“这个男人”有一种对女人、对家庭生活绝望的呼天抢地似的悲伤。这个举动的设计让我想起了我国的两个作品都有同一心理表现的场景。一个是电视剧《中国式的离婚》,蒋雯丽扮演的林小枫怀疑陈道明扮演的丈夫宋建平有外遇,对他不依不饶地进行监管,最后还要以跳楼自杀来威胁。望着妻子的举动,宋建平慢慢地对着站在窗台上的妻子跪下。那一刻,他是什么心理?不言而喻。另一个是北京舞蹈学院易杰、纪家萱编导与表演的现代舞作品《唉无奈》,将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却经常疑神疑鬼、对丈夫进行彻底搜身、要死要活逼问的情景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高度浓缩的舞台艺术形象是符号,是大干世界人文文化的缩影,我们可以在其中寻找到生活的真实。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它的功能是宣扬真善美,摒弃假恶丑。将生活的真实、人的真实用艺术的语言和方式表达出来。以上所说的几部作品,无疑都是有意味的高明之作。在本剧中,这个“男人”宁可自污也不愿再面对妻子,去承受无休止的压力,可见心殇之大。当然,在小便处“倒立”这个编导手段的使用,有自暴自弃;不排除编导已另换空间,异地倒立的可能;也许还有更多的解释。能引起思考的作品都是有分量的作品。
还是第二段的舞蹈内容。在争吵中,男主人公将女主人公举起来,“贴”在墙上。除了是一种编导手段的“惊艳”处理外,还表现了“这个”男人的另一种心理——女人只应贴在墙上欣赏,而不能娶回家。女人只应被欣赏,而不是放在现实生活中。放在现实生活中,美女变母狮。每个家庭的不幸各有不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飞蛾扑火,只为你那一刹那间的回眸
第三段是“等”。这是女主人公独舞段,也是女主人公内心情感的高潮舞段。
钢琴与中提琴在低声地吟奏,孤寂的女人在等待自己的丈夫回家。彷徨、猜测、忐忑不安、极力追寻。也许,她已将丈夫的朋友电话打了个遍;也许,她已外出寻找丈夫多时;也许,在等待中,她内心在不断地自省——自己是不是失去了理智?自己有没有努力建设家庭?是不是对丈夫太狠了?一种自我审视、自我检讨的心绪弥散在她的舞段与表演中。痛恨这个“男人”恶劣的态度!当初,我为什么要嫁给他?这是我追求的爱情吗?这是我要的生活吗?爱情是苦果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我为他怀孕生子、为他承受一切,我发发脾气就不行吗?我这一生就这样过吗?婚姻,也许就是爱情的坟墓。意味,在音乐、情境、舞蹈中,在惶恐、徘徊于不安中轻轻地荡漾着。纸条的出现,也许是男人在争吵后留给她的道歉信;也许是她珍藏了多年,他写给她的情书;也许,信中有对她溢美之赞和他对家庭今后美好生活的描绘;也许……也许……还有别的。这张纸条让女人在阅读后,勾起了她的自我检视,她拿出镜子,观看自己——我老了吗?好像有些皱纹了,呵,该打扮打扮了。女人对着镜子重新梳理起自己来。自己……自己……还和纸条上的“她”一样光艳吗……恍惚中,那个英俊的他又向她走来,仍如以前一样,轻轻搂住她的小蛮腰,将她舞入爱情的天地间。微笑,在她略有松弛的脸上含着;梦,别醒来,让我继续舞着、笑着、舞着……哪怕他现在只是一缕青烟,我也愿醉在其中不醒来。来,让我继续梦吧!
烟!闻着香,吸着苦;烟雾虽婀娜袅袅却有毒;火头虽小却可酿成灾难;烟!让吸者爱,不吸者恨;吸者仿佛要烟不离手地掌控着;不吸者对烟痛恨且畏烟如虎,恨不得见烟逃之天天。戒烟如抽丝,复吸若洪水;既欲罢不能又深感厌恶。婚姻亦如烟,形异性同,一样让人无奈。编导家将剧名取之为《烟》,或许有着这种比较。
艺术的美在于点到即止。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它只要能高度概括、能叩击你的心灵。艺术,也需要观众在观演后能不知不觉地回味,如果能达到灵魂的拷问,从而能从高度概括的符号中拯救自我灵魂,即反思,艺术就达到了它的使命。我国舞台艺术常常使用高台教化这个功能,因此,也常常用现实主义观念来生产作品,特别是戏剧、戏曲,现有似舞蹈艺术这样有高度的艺术概括性、艺术性。在短短21分钟内来浓缩人文关怀,终极关怀,这个作品有这样的高度。
由马茨·埃克编导、希薇·纪莲与瑞典芭蕾明星尼古拉·埃克主演的中型当代芭蕾舞剧《烟》运用了我国不常见的舞蹈叙事手法来编导该剧,其表现内容深刻,该剧在人文精神上关照了人类社会普通人最一般的情感,是一部具有普世价值的当代舞蹈艺术作品。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不知者,无畏!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知者,良药苦口;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