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编辑/眸眸
沐依朵呀,等着我吧,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值得你喜欢的男子。你那么喜欢植物,我也是。我要建造一个花园,和你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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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胆怯,其实并不是不想和ta 说话,而是缺少勇气。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苦涩而又美好的事情。就像电影《初恋这件小事》里说的“我把青春耗在暗恋里,还不是好想和你在一起”,凌霜降用这个故事把我们的青春描绘得让人感同身受,看完内心钝痛而又感动。
沐依朵,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是真的真的,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周小湛,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
如果不是因为我救了小柒,你甚至都不会看得到我。
我长得很普通,功课也很一般,而且极其自卑内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尽量躲到人群背后去,不引人注意,一个字、两个字地回答别人的问题,从不主动与人说话。
而你很特别,报到的第一天,你一个挺拔朝气的高个子男生,抱着粉雕玉琢的五岁妹妹,站在一堆少男少女中特别醒目。许多女生大概都觉得你是个暧男吧?对自己的妹妹那样细心呵护。你牵着小柒的手的样子,真是特别有爱。
小柒是在你填写表格的时候忽然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的,倒地的时候,她的小手还在拉你的衣角。你大惊失色地叫着她的名字,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哪儿来的勇气,立马跑过去探呼吸、摸脉搏,确定她的心跳好似已经停止之后,开始做人工心脏复苏急救!
我的妈妈是一个优秀的护士,她几乎教过我所有的急救方法,包括心脏复苏术。她说,救人的时候你不需要说话,你只需要做急救,做对做好就行了。
周小湛,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多么的慌乱与记忆深刻,救护车呼啸而去,而你,莫名其妙地住进了我的心里。
军训后第一天上课,我就因为在课桌上放了几盆小盆栽而被批评了。“沐依朵,你倒是说说,你一个高中生,不好好学功课,在课桌上摆这么多花盆做什么?花盆能帮你学好功课吗?花盆能让你以后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吃上饭吗?”开学第一天,我在书桌上摆我的小盆栽,正好撞在想整顿学纪的老师的枪口上,她恨铁不成钢地骂着我,其他同学则目瞪口呆地听着。“也不一定哦,人们永远都需要植物,说不定人家以后可以做花卉经销商呢。”你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教室后面传了过来。
于是,我们都被罚站了。
九月明亮的阳光下,教室里笔走纸端的沙沙声切切,我与你站在教室外走廊的拐角看楼下的香樟树郁郁葱葱。
你说,你家就是做花卉经营的。花有什么不好?只要你用心照料,就从来不会被辜负。
你说,那天谢谢我救了你妹妹。以前你们都不知道她的心脏有问题,要我什么时候也教你怎么急救吧!
我点点头,嘴上没有附和你,也没有说不客气,但心里不知怎么的如繁花盛开。
我想,这就是喜欢了吧。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把他放在我心里最稳妥、最温柔的位置,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中意他。
周小湛,你知道不知道?认识你之后的许多年,直到现在,我都喜欢听《中意他》这首歌。我看着梁咏琪成为郑伊健的女友,后来与他分了手,然后嫁给了她的丈夫,又做了幸福的妈妈。每次我想你的时候,都在听这首歌;每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都会想你。
周小湛,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的。如果我开朗一些、明快一些,是不是就会有勇气表达自己对你的心意?即使不能,至少也不应该对你的热情毫无回应。
我在食堂里见到你,你吃一份青菜、一份鱼,和几个男生一起,聊着天,吃着饭,没一会儿就吃好跑去球场。而后,我也去买一份青菜、一份鱼,坐在你刚刚坐过的位子上,慢慢地吃着。
我做值日时遇见你,你在球场上投篮,而我提着一大桶垃圾。你大声喊:“嗨!沐依朵,要帮忙吗?”我慌忙摇头,跑得飞快,差点被自己绊倒。
课堂上,你偶尔神采飞扬地回答问题,微风从窗外悄悄进来,拂动你的头发,你的侧颜有一种柔和而极致的光芒。你跑到黑板前写完答案之后,随手把粉笔丢在讲台上的样子,真是既利落又帅气。
我想,在那些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在放射着心形的光芒吧?只是因为我的默默无闻,所以,也就无人发现。
听说,有个女孩约你周末一起去看电影。我不知道你去了没有,只知道那个周末,我恍惚地坐在窗前,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那些心爱的小植物们都摘光了叶子。
周小湛,你和她去看电影了吗?你们一起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走的哪一条路?在哪里说的再见?
周小湛,我真的真的好想知道。
可我什么都没敢问,只是失魂落魄到在走楼梯的时候狠狠地摔了一跤,把自己的左手都摔断了。
那么巧,听说当时你在球场打篮球,灌篮失败,摔了一跤,
第二天,左手挂在脖子上的我与右手挂在脖子上的你在校门口相遇。你微笑着说:“沐依朵,我们真有缘,连断手都一起。”
我看着你受伤的手,深切地知道那种骨头断裂的痛,心似被撕成两半,可疼痛又在你的微笑里得到了治愈。
我觉得我应该呵呵一声,对你说:是呀是呀,真有缘分。
可我怎么这样笨嘴笨舌?即使心里翻涌着千言万语。我张了张嘴巴,说了一声“哦”,然后低头,快速走开。
周小湛呀,我不是不想和你说话,不是不想与你聊天,我只是缺少勇气。
第二天,班上换座位,我们一个断了左手,一个断了右手,坐在一起正巧互相不影响。
我内心的狂乱一定没有藏好吧?因为我看到你一直在笑。
周小湛,高一结束的考试,你是第一百名,而我是第五百名。如果这是高考,你能上一本,我却连上二本也勉强。我真是好笨。暑假期间,我报了许多补习班,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比上学时还忙,但收效甚微。不是我不用功,而是我智商实在有限,无法记住更多的东西。
高二开学,你晒黑了好多。你递给我一个红陶花盆,花盆里是一棵粉粉的,似绿非绿、似蓝非蓝的小植物,像盛开的莲花一般。
当时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可爱的小植物。你说:“每周浇一次水,每天晒太阳,它就会长成粉红色哦。”
好神奇。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多肉植物,当然也不知道,你送我的那棵小植物有一个特别美好的名字,初恋。
可即使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也很珍爱它。我把它放在窗台上阳光最好的地方,经常看着它。有好几个女生也觉得它十分可爱,纷纷来问我:“沐伊朵,在哪买的?”
我脸红着撒谎,“路边小贩”四个字分了两次才说完整。
我这么说的时候,看到你在看着我。你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在你的笑容里落荒而逃。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怪我,这不过是女生的小心思,如果我说是你送我的,对我来说不是炫耀,而是害怕。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好,我怕她们会来抢夺。
周小湛,我怕你怪我撒谎,我真的真的,为自己的小心思窘迫了好久好久。
入了秋,你送我的小可爱长得飞快,颜色也慢慢地变成了粉红色,特别特别美。可是,你的座位却开始常常空着。
听说,你的父亲病了,病得很重。为表关怀,班干部组织了同学去探望,我跟在人群后面,悄悄地去了。你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已然形容枯槁,不断地说谢谢我们。他与你很像,五官很像,乐观爱笑的样子也很像。
入冬的时候,你父亲走了,作为长子,你需要料理他的后事。出殡那天,我也请了假,一个人跑去了你的乡下老家,躲在你家对面的那根电线杆后面,远远地看着挂满白幡的灵堂。你的母亲抱着同样身穿孝衣的小柒,好几次哭晕了过去,而你一身灰白麻衣,脸色平静地接待来宾,照顾哀母、幼妹。
我一直没有看到你抹眼泪,你要有多坚强,才能在那样的场合不哭泣?而我要有多坚强,才能忍住那些被你绷直的身影逼出来的眼泪?
周小湛,自那个冬天之后,你脸上的笑容就少了。你不笑的时候,脸显得俊秀而充满忧郁。有一天,我听到几个女生悄悄地说:“忽然发现周小湛变帅了呢!可惜不是学霸了。”
因为要回家帮病弱母亲的忙,照料有心脏病的小妹,还要照顾生意,你不再住校,连周末也不再来学校上自习了,迟到、早退亦成为常事,成绩自然下降了许多,成绩排名眼见就要与我不相上下。
那天傍晚,我特意在校门口等你。终于,你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校门口,可我举起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挥动,我张开的嘴都还没喊出你的名字,你便呼地一下从我面前掠过去。你骑出去几百米,似忽然醒悟了什么,停住了自行车。
你转过头来,看到了我,而我,眼神殷切地望着你。
两阵风如果纠缠在一起会怎样?会成为龙卷风。
两束光如果纠缠在一起会怎样?会成为更亮的光。
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又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仿佛亮了,又仿佛暗了下去。我只知道,你眼里燃起希望的光,然后又暗淡下去。
我只知道,你的目光忽然抽离,我送出去的心猝不及防地在你抽离了目光之后,在你继续远去的背影里碎了一地。
那棵粉红色的小可爱在寒冷的冬天里依然长得很好,每片叶子都饱满水润、光滑柔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心在你越来越冷的脸色下渐渐枯萎。它甚至在春末的某天,长出了一枝花箭。
周小湛,你送给我的植物要开花了,而你,却收起了笑容,正在孤独地渐行渐远。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冷漠的,我知道你被生活逼迫着,连学习成绩都已无法顾及,又怎么有心思顾及我?
我常常在你身后的角落里看你的侧影,你飞快地解决午饭就跑回教室写作业,傍晚下课铃一响你就不见人影了,如果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你干脆不来上。
有一天,我也没上自习课,跟着你。你一路飞奔去了花卉市场,先帮母亲收了档口,然后背着已经睡着的妹妹和母亲一起回家。路灯下,你已是一个家庭的脊梁模样。
嗨,周小湛,你可知那个在晚春路灯下坚强的十七岁少年的背影?他像一粒火种,轰的一声把我的心烧成了粉末,而那粉末又化作新的养分,滋养我重新长出一个只为你而跳动的心脏。
你缺课的日子,我做了很多详细的笔记,就差没有成为老师的同声笔录。每道题、每份作业、每次重点的解析,我都分门别类地仔细记好,工整地抄在一个我特意选的黑蓝色的笔记本里,在你来上学之前,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你的桌面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偷偷摸摸的,像个见不得人的小贼。
我为什么要惧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知何时已经住进了我的心里,成为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我都不敢把你很重要这件事情拿出来说,怕一说出来,就会被人耻笑。
大概年少的时候,人都会这样吧。你越是喜欢一样东西,就会越惊惶、畏惧,与紧张。
所以,我连做了课堂笔记想给你看这件事都不敢堂堂正正地做,怕别人看到说:哇,沐伊朵,你是不是喜欢周小湛呀?
呀,这怎么是一件可以拿出来说的事情?你是唯有我才可以享有的秘密,别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说。
到了今天,我回头想一想:我一定是一个怪伽少女,喜欢躲在人群后面,几乎不主动与人交往,别人问一句才答一声,只喜欢植物,宁愿与植物交流,也不主动与人交往。
周小湛,那样一个我,怎么会有信心觉得自己会讨你的喜欢呢?
幸好,那些笔记,那些承载了我的惊惶与心事的笔记,你拿走了。
周小湛,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看了还是没有看,也不知道你是否认出了我的字,于是我又去买了一本笔记本,把新的笔记工工整整地抄了上去。
高三的春天,那棵蓝绿色叶子的植物又蒙上了一层粉红色,而且开了一朵黄色的星形小花。开花的那天,好些同学都来看,说它好可爱。你从我旁边走过时,忽然停下,说了一句:“开花了呀?沐伊朵种得不错嘛!嗯,还有,谢谢你的笔记。”
你的声音并不大,带着笑意与温柔,我却觉得有如五雷轰顶般震动:他知道我在细心地照料他送我的植物!他知道是我在给他记笔记!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我握紧双手,思绪翻滚,可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真恨自己的木讷寡言,如果我能在你靠近的时候适时地表达自己那该多好!可我就是那么笨,功课笨,人也笨,笨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你,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假装在整理自己的书,手指却颤抖得似要心脏病发。
其实,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想站起来,拉住你的手,让你回过头,我想说:周小湛,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我们能不能从此以后在一起?
那是在你父亲去世之后你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那时候,你因为丧父,母弱妹幼,早已经尝过了许多人世的艰辛,可你仍然记得赞美我养好了植物,感谢我给你的微不足道的帮助。
嗨,周小湛,你说,你那个时候就那么完美,你让我如何才能不自卑?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迟迟不动笔就是想知道你填了什么学校。此时,我们的成绩排名都在第四百名上下,二本不足,三本有余,可选择的学校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好大学。
我很没志气。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好大学,我只要能与你同在一所大学就行,如果不能,同在一个城市也好。
踌躇了许久,我还是没敢去问你,想问问其他同学,却发现我几乎不曾与他们说过话,又怎好贸然去问别人关于你的事?我犹豫了极久,始终没有鼓起勇气。
后来,我填了本城一所院校的护理专业,回头想一想,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但至少妈妈教我的东西,我都学得会。
我要留在这座城市。这里是你的故乡,你的母亲与妹妹都在这里,即使你走得很远,最终也会回来,不是吗?
高中毕业聚会,你和几个男生坐在角落里,说着笑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而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尽量让自己隐于无形,便于不被别人发现我的目光在追随你。也许毕业许多年之后,很多人都说:不知道班上还有一个叫沐伊朵的女生,她是谁呀?没有这个人吧?不记得了。这应该是高中同学对我的全部回忆。
后来,有人哭了,有人拥抱了,有人表白了,你却始终淡淡地坐在角落里,我也是,仿佛眼前的悲喜和离别都与我们无关。
我不介意别人不记得我,我只在意我是否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印记。会吗?你会记得那个开学第一天连累你一起罚站的女生,你送了一朵莲花一样美丽的植物给她的女生,抄了蓝皮本笔记给你的女生吗?
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太特别,但我多希望你能记得。
幸运到底没有眷顾我。
成绩出来后,你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有去领。我特意去得很迟,待所有同学都离开了我才去。
最后两个信封是我们的,居然来自同一所学校。
在那一刻,我终于有了一点儿勇气。我用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向老师撒了谎,说你托我把你的通知书领回家。
我把通知书送到了花卉市场,在你家的档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敢告诉你母亲,我是你的同学,来送录取通知书。她说了一声谢谢,接过信封也不看,随手放在杂乱的桌子上。
整个暑假我都有去你们家的档口光顾,买了许多盆小小的植物,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你。在附近徘徊许多次,终于有一次,我听到你母亲与相熟的大婶说起你:“他跑云南了,说要赚点钱。我也不想让他去,可有什么办法?他爸没了,我又不争气,小柒又那样。小柒的心脏问题更严重了,需要做很大的手术。”你母亲这样说的时候,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
我也是。
周小湛,我见过你面对艰难而坚强的样子,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决定放弃读大学,从此挑起家庭的重担。
开学第一天,我没有见到你;新生报到的那三天过去了,我仍没有见到你;军训结束,我还是没有见到你。我去你家档口问,你母亲说:“他又跑云南了,说不想读书了。”
你若真不想读书,大概就不会参加高考了,而大概,也没有人能知晓你做这个决定的艰难。
我每个周末都去花卉市场。一开始,我只是买包花肥,买株小花,后来,我对你母亲说,我喜欢园艺和植物,想来锻炼一下,不要钱,问她可不可以每个周末来帮忙。她虽有些嫌弃我连说话都不够利索,但仍应承了。
周小湛,那是我迈出的最重要、最有勇气的一步。每个周末我都起得很早,等在市场门口,一开门就进去打扫摊位,浇水,把花卉摆得错落有致,记录好账目与货物,脏活重活都抢着去干。我不太擅长说话,但默默干活总是许多笨人最擅长做的事情。
我期望,哪一天你回来的时候会发现我,会微笑说:呀,你怎么在这里?而我,仿佛我一直就应该在这里一样,也许会心跳加速,也许会面红耳赤,但会忍住不落荒而逃。
我们会不会有好结局?也许会。你会不会嫌弃我是个结巴?应该不会吧。如果会,我就尽量少说话。
我不断地给自己希望,让自己有信心。
听说你学会了开大货车,你在那边验收各种鲜花送到机场,鲜花被空运到我们这个北方城市后,再分散到各个花店。听说你在学种花,打算在北方搞大规模的玫瑰种植。整整半年,我听说了很多你的消息,可是一次也没有见到你。听说,你为了生意,连过年都没有回来。
学了植物学后,我终于知道你送我的那株莲花状的粉色小植物是多肉植物,还知道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作初恋。我把它的每一片即将老去的叶子仔细地摘下来,它们成了新的希望的种子。它们长出粉红色的根,钻出粉红色的小芽,渐渐长成了我的窗台上最丰满而又最隐秘、欢喜的美。每次看到它们,我都越来越相信,周小湛,我们之间,一定已经发生过了一些值得铭记一生的事情。
所有的假期,我都会去你们家档口帮忙。如果有可能,我不想错过任何一次可以见到你的机会。
可直到我大二这年夏天,这个机会才悲伤而仓促地到来了。那天是周五,下午,档口的生意很好,你的母亲在忙着招呼顾客,我帮忙打包货物与送货,乖巧而安静的小柒坐在桌边写作业,一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伊朵姐,我想喝水。”小柒站了起来,随后却软绵绵地向地上倒了下去。
你母亲的尖叫,伴着我手里捧起的一盆百合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切都与往常不同了。
那是我第二次为小柒做心脏复苏急救了,却比第一次更慌张,因为那时候,你在我心里更重要,如果我没能救你的妹妹,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庆幸的是,我又成功了,在救护车来的时候,小柒已经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你出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医院病房外的走廊幽冷而寂静,小柒刚刚脱离危险,我的手仍在颤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救了她你救了她。
你的身影刚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我便如有感应般转过头去看,一年不见,高瘦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点青色胡茬儿的男子了呢。
我站了起来,你却跨着大步,越过我走向病房,如同三年前,你骑着自行车越过我呼啸而去一样。
在你打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你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接触到我的目光。
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应?
这就是吧。你那样匆忙,那样迫切,那样心急如焚,可你仍感觉到了我,如同三年前一样,你回望了我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你认出我了。
“等我。”你说,随即开门进去,那里有你惊魂未定的母亲、死里逃生的妹妹。
门外,我呆若木鸡地站着,过了很久才用颤抖的手捂住欲惊叫痛哭的嘴,不可置信又低若无声地呜咽着。我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对我说话了!他让我等他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了!
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都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喜欢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是重要的、值得守护的,喜欢到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他、念着他、看着他、靠近他,喜欢到他忽然出现的时候,自己就会像被抽走了全部意识一般傻掉,甚至会喜欢到转身逃跑,以求在往后的人生里可以继续躲在角落里,继续偷偷地喜欢他。
周小湛,从我拿着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你母亲面前那一刻开始,我以为我已经慢慢地积攒好面对你的勇气,在见到你的时候,即使不能对你表白一句什么,至少能微笑着说一声:嗨,好久不见。
我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我有信心的。
可我断断没想到,我会落荒而逃。
我的成绩是不太好,但我擅长很多事情。我会基本的急救措施,会写很漂亮的字,我还会弹钢琴,还会弹吉他。我真的很会养植物,从来没有花被我养死过。
但我还是很自卑,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一说长句子就会结巴的孩子。后来当我学会用短句子应付生活中必要的交往后,我就不再说长句子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是个长句结巴,我宁愿没有什么朋友,宁愿背书的时候装背不出而被罚站,宁愿在你母亲面前默不作声地多做事,也不再暴露自己是一个小结巴的事实。
周小湛,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原来是一个自卑的小结巴。你一定不知道吧?这个小结巴有多喜欢你,在你面前就有多自卑。
第二天傍晚,我在医院门口转了好几圈,到底还是没有上楼。
第三天早上,我又去了,绕着医院的几条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底仍是没有上楼的勇气。
第四天早上,我刚下公交车,便看到了你。你倚在公交车站牌旁边,抱着双肩,目光明亮,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仿佛一直在等着我来。我想后退一步回到公交车上,却被一位焦急的大妈推了一下,笨手笨脚地趴倒在地上。
你飞快地跑过来,扶起我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沐依朵,我又不是王子,你何必一见到我就行跪拜礼?”
你说要带我去看一个神秘的地方,却只是郊外的一片空地。
那里远离公路,附近没有建筑物。你说你看过了,我们城市的发展规划里没有这一片地方。你说你决定赚钱把它买下来,然后建一个花园,种玫瑰和百合,还有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可以售卖,也可以供人观赏。你说,据你观察,多肉植物会成为城市人最喜欢的植物,因为它们能在最艰苦的环境里生存。
你说,你要种很多很多初恋。
你问我:“沐依朵,这个花园就叫作依朵的花园,好不好?”
好!当然好!怎么不好?好极了!
我想问你:周小湛,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向我表白吗?我想问你:周小湛,我有那么幸运吗?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正在喜欢我,对吗?所以,周小湛,你一直知道我努力地走向你的身边,对吗?所以,周小湛,你孤身在远方打拼,不仅仅只是为了你的母亲与妹妹,对吗?所以,周小湛,你会不介意我其实是一个小结巴,对吗?
“沐依朵,我喜欢你。”
“沐依朵,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所以你要等我,知道吗?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建造花园。”
周小湛,抱歉,我当时一直没有笑,只是稀里哗啦地流着眼泪,两只手紧张而又拘束地紧紧拉着你的衣角。我想要拥抱你,又怕你如云雾般消散;想要点头,用力地点头,又怕自己只是在梦里,一动就会惊醒。
你像一个成熟而又稳重的男人那样笑,你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说:“哎呀,你怎么一直都这样笨?”
小柒出院那天你就出发了。那天,你穿着一件米色的格子衬衣、一条卡其色长裤,反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年轻而又富有朝气。你亲了亲依旧喜欢拉你衣角的小柒,对你母亲说:“妈,我走了。”我假装在擦兰花的叶子,你走过来,轻轻拍我的肩膀:“沐依朵,等我回来。”
周小湛,我等你!真的!以前,我怀着对你的深深的、无处可寄的相思,努力地靠近,努力地等;现在,我怀着你给我的盛大而美好的花园梦想,一直在等你。
可你没有回来。
那天傍晚的电话,催命一样地急。你的母亲接了电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抱着小柒,悲恸地号哭起来。
你出事了。满载鲜花的车在山路上遇上了地震,滚落了山沟。你随身带着的遗书里说,你早就签了器官捐赠志愿书,如果你发生意外,你要求把自己的心脏给你的妹妹。
你的母亲无法承受打击,卧病在床,小柒做换心手术的各项事宜都是我操持的。小柒做手术前不知道心脏是你的,她问我:“那个给我心脏的人,是不是死了?”
我摇头,很认真地告诉她,说:“没有,他没死。只要你活下去,他就能活。”
那些日子,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脱离了我的躯体,我伤心而瑟瑟发抖地站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那个冷静、理智、利落得不像一个二十一岁女生的我忙进忙出、跑上跑下。她甚至有勇气主持你的葬礼,就像你当年照顾弱母幼妹那般,克制而有礼地答谢宾客,结束后抱着你的骨灰盒,飞奔去医院,给同时在住院的母女俩送饭。
我一直没有哭,一直一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直到有一天,我帮忙收拾你的遗物,发现了三本被翻得旧旧的,却被仔细地保存得整齐完好的深蓝色笔记本。那当然是我所熟悉的笔记本,在抄写它们的时候,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又惶恐期待的少女心。只是,在空白的地方,你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沐依朵,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沐依朵,我发现你居然是个可爱的小结巴呀。你是因为这样才不太说话吗?
沐依朵,你抄得这么仔细,你自己学会了没有?上次考试的题目你明明抄过给我,你居然还会写错。唉,你这么笨,可要怎么办才好?
沐依朵,今天小柒昏倒了,医生说只有尽快帮她换心,才能保证她能活下去。时不我待,我决定不去读大学了,把钱留着,随时给小柒做手术用。
沐依朵,沐依朵,我是男人。男人不读大学也没什么,努力工作就是了;你是女孩,你一个女孩子得读个好大学呀,知道吗?
沐依朵,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送你的植物叫什么名字?其实不知道也好,即使知道了,此刻的我,也无力回应。
沐依朵,那天你在校门口是不是要叫我?是吧?你是要叫住我,与我说些什么吧?我停下了,等了好一会儿,你却什么也没有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生,你的眼神千回百转,嘴上却什么也不说。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生,嘴上什么也不说,眼神却千回百转。
沐依朵呀,等着我吧,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值得你喜欢的男子。你那么喜欢植物,我也是。我要建造一个花园,和你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很久之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呜咽声才手脚忙乱地把笔记本从自己的眼泪下救出来。
周小湛,一个男生在笔记本上写什么情书?害得我哭了那么多天!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医院做护士,业余的时间都在筹建依朵的花园。
一开始并不容易,投入越来越多,但是看不见经济效益。幸运的是,我的父母给了我不少支持。
我偶尔会去看你母亲与小柒。随着小柒渐渐地恢复,你母亲好多了,可提起你的时候,总会哭泣。小柒恢复得很好,她活泼开朗,面目与你有些相似,成绩也很好,比你好很多,你最好的时候是第一百名,而她最好的时候是第一名。
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暗暗地发奋努力呢?那些被现实耽误的功课,忍痛做的不去上大学的决定,独自在外面摸爬滚打做生意吃的苦头,都化作催着小柒热心于功课的力量。
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片你买下来的荒地上种花,一开始我是把我窗台上的初恋全移过来,培育了很多很多小苗,也买来很多别的品种。但我种得最多、最好的还是初恋,它们慢慢慢慢地,长成了一片粉色的海。
花园的第一笔生意是小柒带来的,她和一帮小女生来玩,一人买了一株回去。后来,她把我种的多肉植物拿到档口卖,销得飞快。再后来,档口上除了多肉,已经不卖其他花卉了。周家的档口成为花卉市场第一家专门卖多肉植物的经销商,而我,是唯一的供货方。
嗨,周小湛,你看,我与你认识的第一天,你就预见到了,我真的成了一名花卉经销商。
嗨,周小湛,我很想念你。
嗨,周小湛,你的依朵的花园现在繁华如锦,玫瑰与百合都开得很好。还有那些多肉植物,那一株你送给我的初恋所变成的粉红色的初恋的海洋,美极了。
周小湛,你有回来看过吗?
真希望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