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萌少主
丹青素笔,凝成冰清心
◎唐萌少主
明清鼎革之际,江南大地风云变幻。在诗酒飘香的嘉兴有位诗画双全的才女,她出身书香世家,十三四岁便名传一方。嘉兴一带的人都说:“黄家有女,冰雪聪明。”说的便是她,一个湮没于乱世却遗世独立的冰清女子—黄媛介。
在江南水乡,黄家虽算不上望族,但胜在家门清明,世代诗书相传,家中子女都聪慧非常。其中年纪最幼、天赋极高的黄媛介最得父亲宠爱,读书写字,吟诗作画,样样由父亲悉心教导,少年时便声名远扬的黄媛介长大后更是蜚声南北。
黄媛介擅画,最喜在静林深处研墨铺纸,从长云漫卷的清晨到烟霞蒸蔚的日暮,一画便是一天。
“懒登高阁望青山,愧我年来学闭关;淡墨遥传缥缈意,孤峰只在有无间。”她爱画成痴,为了钻研画技,她谢绝人事往来,只守着远山烟水,一支素笔描尽人间烟尘浮华。而荣华谢后,雨雾蒙蒙的青山里,有她的丹青墨香与静默天地交相辉映。
黄媛介骨子里流露着冰清疏洁的性灵。她笔下的一花一叶皆绘形写神,才情尽显。世人总说,画人画骨难画心,但在黄媛介的画中,总有一抹幽雅淡远的闲情,流淌着不一样的灵韵。世上才女何其多,黄媛介虽然不是最夺目的,但胜在这副清灵自在的绝代画骨,叫人过目难忘。
自古才女命运多舛,生活在改朝易代时期的黄媛介过得也不好。姐姐迫于生计,豆蔻年华便嫁给了别人做继室,从此一腔才情早早埋没于朱墙深院。而这乏味的生活和黄媛介梦寐的未来有着天差地别。在她心中,爱情和婚姻不应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黄媛介有一个同乡未婚夫,名杨世功,是个家境清贫的布衣。杨世功在黄媛介适婚之龄时因无钱聘娶,流落苏州久客不归,黄媛介对此毫无怨言。
虽有家境上乘的人来提亲,然而黄媛介坚持己心,不事二姓。在她看来,嫁入权贵之家虽然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但若为此失去吟诗作画的自由,她宁愿舍弃。
黄媛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倜傥才子也好,名人豪客也罢,不过浮荣表象,哪里比得过自由自在的炊烟人家、天大地大的山水世界呢?
黄媛介从来不是甘心被困于世俗的女子,她喜欢清风喜欢自在,甚至愿意为了心之所望跨越红墙黛瓦,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因她自小聪颖,又深受诗画熏陶,无论待人接物还是立身处世都带着一份清清落落的疏朗之气。所以灵秀如她,从不恃才傲物。
后来黄媛介同杨世功成婚,幸福地过了一段简单日子,继续书写诗画传奇。只是婚后不久,明清易代,杨家被战火焚掠一空,杨世功夫妇被迫举家辗转于吴越两地,流离许久。期间,黄媛介不幸被强盗绑架,兜兜转转获释后靠贩卖诗画和充任私塾先生等方式维持生活。国破家亡,曾经的繁华而今皆飘零成灰,生之艰涩,可想而知。
那段逃难时光给了黄媛介无尽的哀伤和悲凉,却不曾磨灭她的诗心画意。归家后,媛介常作流离悲戚之辞,眉虽有怨心却不怒,始终温柔敦厚,断肠不言说。
水风徐徐漾,风花静静落。遭逢离难的黄媛介同丈夫商量后离开了老家,来到尚且繁华的西子湖畔,摆一席诗词墨字,挂几幅山水画卷,过起卖字鬻画的随性生活。时光透过西子湖水,依稀照见当年静心作画的女子,看一眼恒静青山,画一笔西子烟柳,一勾一描处尽是人间好风光。
虽然黄媛介的摊前总是热闹熙攘,但街头买卖的收益毕竟有限,仅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所幸伴着明媚西湖,日子倒也不算太坏。就这样,坚毅的女子每天背上家什,在街头不断练习和创作,日复一日,诗画技艺日臻纯熟,不知多少书画名流慕名而来,只为欣赏那抹遗世风姿。
对此,黄媛介总是落落大方地付诸一笑。哪想其清雅高洁的气质竟引来浪荡纨绔的纠缠,一个出言调戏,一个更是扬言要把她带回府邸娇藏。黄媛介并没有退却,乱世劫火,流离颠沛,她见过的风浪太多,她的心变得很淡很淡,近乎不惊不扰。
于是,她铺纸提笔,写下一诗:“著书不费居山事,沽酒恒消卖花钱;贫况不堪门外见,依依槐柳绿遮天。”机敏如她,于霸道强权前退而求安稳,甘贫乐道,令纨绔们暗暗叹服,再不敢造次。
如此巧思慧黠的拒绝之举,实不负世人“金闺兔苑才,林下风雅人”的赞叹。
晴雪初霁,转眼又一春。在西泠断桥鬻字卖画的日子久了,黄媛介的名声越来越大,经常应邀参加闺秀或名妓的文会。她从不顾虑门第差别,只酣畅地谈诗论文,谁想因为接连街头设摊和出入高门,竟被时人讥讽为有失妇道。
世俗流言,黄媛介从不惧怕,即使被戳断脊梁骨,她也不后悔。因为她早就跨过因夫贫无法嫁娶的坎,也尝过聚散离苦的涩,世间最灰暗的阴云已经过去,现在她的身后有不离不弃的丈夫,有苦尽甘来的未来。人言再伤,伤不了她清者自清的一片冰清心!
许多年后,西子湖水依旧隐隐迢迢,然而总有一抹清晰的倩影,临水照花静无语,悠悠荡漾后人心。烟尘浮华众生相,缘起缘灭有离归。黄媛介的缘是诗文是书画,是自在清风,亦是山水人间。她是植根于婆娑尘世的一株遗世花,注定为丹青而生,与霜雪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