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去云桑的舞蹈室找她,舞蹈室循环野孩子《春天》。
不知为何,忽然被拉进那个节奏里,我也随着节奏耸动肩膀,“春天是我们忍不住要跳一曲”,我讲到。
云桑慢慢地说:“春天是你哦,一一,像你的眼睛,乌油油地发亮。你的臂膀,开始有力量。”
“此刻你闭上眼睛,想象着我们去田野上,赤脚踩上泥土,小小的草冒出浅绿,脚底感受到小小牙尖痒痒地仿佛吱嘎咯。”
云桑的整个身体在舞动,并把心灵安置其中,不守成规,也因而不落俗套。
我对她讲,在她的舞蹈里,忽然释放了所有的性情,那一刻,长久被囚禁在灵魂里的身体复活了,就像茶叶在水的滋养下,渐渐苏醒,仿佛经历了一个紧闭的黑色的梦。
云桑搭在我的肩上,对,你的感触是对的。你的舞蹈,哪怕从来没有学过,你的舞姿,我看得出来是一连串有感而发的,探索、寻找和期待的过程。化之为舞蹈的动作,便是你高昂脖子,不停旋转、摇动和冲前的姿势。
舞蹈是最能够表达自我的一种艺术。跳舞的人的表情和动作是最真实的,因为人的身体是不会撒谎的。身体泄露自己灵魂的秘密。
我不懂舞蹈,但当我眼见那些舞者的动作,我就会被轻易地打动,或许,舞蹈就是我们每个人从母体带出来的本能,就像我们还在子宫里漂浮和舞动身体,那不是最初的舞蹈吗?
我看过皮娜的演出,也看过林怀民,我也经常看云桑的编舞。
那些舞者就像是一位位哲学家,打通了任督二脉,时时处处可以进入舞蹈的情境,也可以从不起眼的生活中获得灵感。
云桑最近的舞蹈,是她同名的《云桑》。一百五十多个问题,整整六周,排练的第一个阶段结束了。云桑对上千个问题的不同的答案中,挑选故事、画面、句子:“你们可以再跳一遍‘假装高兴吗?”“笑着砸烂东西”“来一次你的飞翔”“你的从椅子上滑落”“要回他们的袜子”“摆桔子”“甜美可爱的模样”“在塑料袋里亲吻。”
演出空前的成功,人们纷纷赞誉《云桑》,它就像舞蹈的现代启示录。舞蹈可以这样去表达。
舞蹈是什么呢?舞者可以说是一种乐器,就像是音乐剧里的钢琴。
她对我谈起她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有人讲,理想主义是无用的东西。
对一个讲求实用的社会来讲,理想主义不过如乌托邦虚无,但它带来结结实实的幸福感。因为理想主义润滑你在现实生活中的干涩,使你至少在精神世界如鱼得水。
她谈到自己当初的舞蹈学校,那个学校很特别,非常非常有人情味,而且所有的艺术种类都可以在这个学校里找到。绘画、设计、雕塑、摄影、歌剧、表演、音乐—这很重要,他们可以接触和学到这么多的东西,被这么多东西影响。
瞧,那就是云桑艺术的来源,当艺术达到一定程度,它才能一通百通。这之前,不行。
差不多每一场演出,她都在场,那时身体和思想都带着日常的弹性,比正式演出更为本质。
她像一只狮子,隐藏在一只温顺的猫的身体里。她就像一株神秘的植物,在她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天才和力量只有在舞台上才绽放。她有种宁静中的爆发力,人们在舞蹈里感受到她隐藏的激情,这让人无比着迷。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揣摩舞蹈,灵感来源多种多样,有时候她说,要像树一样挺拔地站立,要如缎带一样轻柔,如墨汁化入水中的舒缓,如雷电的剧烈,等等。
一个个比喻,抛过来。
她常常会走入到自我的世界里去,很可能你和她聊着天,聊着聊着,只见你一个人在说,她忽然看见一只蝶,一朵花就跑走了。
她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想,她那特殊的思维方式,有不受任何羁绊的天赋,的确是极好的滋养。
她已年近四十。人生走到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岁月给第一个收获是不着急,第二个收获是没有什么叫作成败。
最终抵达成功的人,大约都是这种做减法到只做一件擅长且着迷的事情,尽最大的力气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