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在麦克尤恩的小说《赎罪》里,有一段护士长挑剔小护士的情节: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的差池和失误会积少成多:扫把没有放好啦,毯子折的时候把标签朝上啦,硬的领子有细微的褶皱啦,床的脚轮没有冲里成一条线啦,走出病房时空着手啦……这些都被护士长默默看着眼里,记在心里,直到忍耐达到了限度,如果小护士们还没有读出征兆,那么怒火就会从天而降,说不定这时候小护士们还正在自我感觉良好呢。
这一段可以套用在我爸对我妈的要求上。我爸从前在厂里当车间主任,批评下属成了他的一项“专业”,刚刚退休在家的那段时候,我妈干啥都不入他的法眼: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盛饭的时候,碗要比锅沿低,切土豆的时候,切的是丝,不是棍!”因为锅盖该咋放,他也要生气,我妈把高压锅盖扣着放在案板上,他说:“锅盖不能这样放!会污染了食物!”我妈把锅盖反着架在案板上,也不符合要求:“锅盖不能这样放!多不稳当!碰到地上摔变形了就用不成啦!”我妈就纳闷了,正也不能放反也不能放,那到底咋放呢?架在头顶上吗?我爸一把夺过锅盖,给她做了个演示:插到灶台和墙壁的中间!然后……锅盖顺着墙的缝隙往下出溜、出溜,一直出溜到地上去了,看着这一幕,那个一点儿也不虚心接受批评的人简直要笑场了!
我妈憋着没笑,否则我爸会伤感:人心乱了,队伍不好带了!虽然这支惹他不满的队伍只有我妈一个人,可是他也不会放松对她的严格管理。就像《小王子》里的某星球国王,手下只有一个臣民,还是只小老鼠,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国王严格执法,他把这唯一的下属兼当事人一会儿判刑,一会儿赦免,再判刑,再赦免……
我们单位的形象办——机关最非主流的一个部门,领导一般不会把得力干将放在此地,于是那个被流放、被冷落的形象办主任就颇有些失意,尤其是刚刚从其它实权部门“调整”过来的,比如老Z,会忍不住抓住一切机会刷存在感。就像我以前惧怕的房东大妈,随时坐在走廊里打着毛线,只要我敢出现在她监控视野内,就会招致批评“不怕冻啊?这么冷天你还穿裙子,哼!等你老了关节发炎就知道了……”我不过就是出门倒个垃圾,用得着裹得跟个包子样吗?可是,倘若你回去套个羽绒服出来,大妈还有话等着:“年轻人,出门不要太邋遢,看看你,不做头发不化妆不讲究……”真怀疑房东和Z是不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房东的叨叨和老Z分分钟强调的内容异曲同工:“永远要保持衣冠整洁,笑容可掬,就像每个来办事的群众都是携带针孔摄像机的记者一样……”她说的越多,我们越觉得四肢像被铅块压着,沉甸甸的,想打哈欠、想爬开、藏起来、打个盹儿。小咪说,为了不撞上Z部长,即便在洗手间,听到老Z在隔壁咳嗽,她马上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在Z离开之前,小咪都会一动不动的待着,保持安静,忍住不冲马桶。
插画/向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