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华
嘴唇就要裂开的时候,旅行者突然发现牧民阿拉坦乌拉家的毡房没有上锁。
水壶里早已没有一滴水,要不是渴得实在难以忍受,旅行者是不会有失礼貌地闯进牧民阿拉坦乌拉家的。旅行者一推开门就发现炉子上有一壶还冒着热气的奶茶,他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把茶壶拎了起来,像刚跑了一千里戈壁的老马一样一口气把奶茶喝了个精光。
旅行者在桌上放下二十块钱,又觉得不妥,还是觉得应该等主人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
阿拉坦乌拉带着他的羊群跑到遥远的乌日更草场去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旅行者听见屋外的动静,连忙起身走了出来。旅行者抱歉地说:“老大爷,实在对不起,我见你家没有锁门,冒昧闯了进来,请你原谅。”
阿拉坦乌拉并不理会旅行者的解释,自顾自把羊群赶进羊圈。
旅行者以为主人生气了,只能像一棵秋天的马连草一样局促地站在那里。
等安顿好羊群,主人终于说话了:“什么是锁?”
旅行者这才发现,主人的门上根本没有锁。
主人的话让旅行者彻底震惊了。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人类已经走到21世纪,竟然还有人不知道什么是锁。旅行者试图给主人解释一番什么是锁,但是他马上陷入了困境,他发现给一个没见过锁的人解释什么是锁无异于给一个没见过马的人解释什么是套马一样困难。他只能勉强解释说,锁是一种工具,把它安在门上别人就进不来,只有用钥匙才能把它打开。一把锁只有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把锁。
主人馬上摇了摇头:“那怎么行?那肯定不行。”
旅行者说:“那怎么不行?那样的话别人就进不来了呀。”
“那怎么能行呢?那路过的牧民们口渴了就没有水喝了呀。万一碰到风雪天,上哪里找马奶酒暖身子去?累了上哪里休息?”主人不解地问旅行者。
原来,主人房门大开就是为了方便像旅行者这样的口渴者进来“偷”水喝呀。
旅行者无言以对,更加无地自容。
“我们早晨从东边出发出去放牧,到了晚上则从西边回来,中间要走很远的路,不饿不渴不疲乏是不可能的,铁打的汉子也不可能。”阿拉坦乌拉比画着说。
“为什么不从同一个方向回来呢?”旅行者不解地问。
“成吉思汗说,我们不能在同一天内两次践踏同一片草场。长生天赐给我们辽阔的草原,是赐福给我们,不是用来糟践的。”
主人生起了火,问旅行者:“年轻人,在这里住一晚吧?”
“好。谢谢!”旅行者兴奋地说,又补了一句,“打搅了。”
吃晚饭的时候,旅行者还是不甘心——阿拉坦乌拉老人怎么能没见过锁呢?这简直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于是问道:“你们这里所有的牧民都不上锁吗?就不怕东西被偷?”
“为什么要偷呢?每一个哈丹巴特尔草原的蒙古人都有手有脚啊。”主人不解地反问。
“可是你不怕别人进来把你的东西吃光喝光?”
“我也会吃光别人的呀。我今天跑了趟乌日更草场,就在那里饱餐了一顿。”主人哈哈大笑。看起来,他对今天的伙食很满意。
躺在阿拉坦乌拉老人家暖和的床上,旅行者失眠了。旅行者万万没想到草原上的牧民们竟然不知锁为何物,用阿拉坦乌拉老人的话说——门只是用来抵御风寒而不是用来防贼的,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第二天早上告别阿拉坦乌拉老人,旅行者又不甘心地走了几户牧民家,结果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每一户都是家门洞开!
旅行者彻底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很快,旅行者写的游记《哈丹巴特尔草原上的奇迹》就发表在了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旅游月刊《旅游者》上。一时间,更多的旅行者像蜜蜂一样涌向了哈丹巴特尔草原。
旅行者再次来到哈丹巴特尔草原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这回他看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场面——家家户户都上了锁!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阿拉坦乌拉家,想弄明白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拉坦乌拉老人家里竟然也上了锁——一只油绿的梅花挂锁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刚开始是朝克图家的茶壶丢了。很快,哈斯额尔敦家传了三代的雕花马鞍也丢了。”中午时分骑马归来的阿拉坦乌拉老人无奈地说,“我的皮靴也丢了,马镫也丢了。”
“家家户户都上了锁。这不,我只好骑马走这么远的路回家吃饭。”老人不高兴地说。
此刻正是哈丹巴特尔草原上的星期二午睡时刻,旅行者没有一丝困倦,但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口干舌燥。他有一股打人的冲动,但是终于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孤独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永恒的忏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