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被历史烟尘湮没的决澜社,特别是决澜社的才子佳人——庞薰琹和丘堤。几乎被世人无从想起,可是在上个世纪的1986年的春天,在北京安外交通部招待所举办的“全国油画讨论会”中,中国美术研究所研究员水天中教授在会上作“关于中国油画历史发展”的报告,并配以早期油画家作品幻灯片,画家们对幻灯片中的中国早期油画大感兴趣,其中丘堤的作品《春》、《瓶花》和庞薰琹所作丘堤肖像引起大家特殊的兴趣。丘堤,画中的女士,和她的画家丈夫庞薰琹终于被世人重新提及。
庞薰的《丘堤女士画像》
在庞薰琹的画笔下,明目俊秀,身子窈窕,坐姿端庄,出身书香家庭的丘堤哪里像民国时期的女子,除了眉目间,一汪秋水,诗意传情,脉脉不得语,心事两相知的时代烙印,完全是时下的大家书香闺秀的模样。
这幅《丘堤女士画像》除了丘堤天生的面部美貌,最能引起赏画者注意的是丘堤的长裙。这大概就是庞薰琹的艺术风格。倪贻德在他的《艺苑交游记》中写决澜社人物中曾经提到:这种纯粹素描,是和作为油画底稿的素描不同的,和中国的淡墨画的意味差不多,只有几根单纯的线条,寄托着作者的艺术心,所以它的价值不在所描绘的什么上,而在与线条的纯美和形体的创作。而这,也正是法国巴黎那些现代派大家,比如毕加索和马蒂斯、特朗等,没有一个不在这方面用功夫的,而在线条和形式上创造出独自的样式来。庞薰琹在画丘堤时,用的正是这种纯粹素描。我觉得这就使丘堤女士像一下子超前了将近一百年。
看丘堤双臂交织,并膝端坐,那一袭得体银灰暗格、乳白荷叶、精致的刺绣圆领短袖的长裙。这让我一下子想到文史资料中特别介绍:女画家丘堤在福建女师期间,她学业优良,特别在缝纫、绘画、手工、家事园艺等课尤为突出,这为她后来绘画、服装设计等艺术事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猜想:这长裙,或许就是丘堤自己设计的,女为悦己者容,爱上才子庞薰琹。衣着和爱人绘画方面的纯粹素描,几乎同时不谋而合。
有文史资料说:1932年9月15日,庞薰琹在上海爱麦虞限路(今卢湾区绍是路)中华学艺社礼堂举办个展,就在庞薰琹个展上,丘堤认识了庞薰琹,不久即结为伉俪。从此,从画坛才女隐身到庞薰琹的身后,将自己的命运与庞薰琹紧紧结合在一起。
丘堤的《窗外》
我喜欢丘堤外表的沉静优雅,而内心却颇大胆和超前。怎么看她这幅画,都不过时。《窗外》的红花绿柳,红墙黛瓦,建筑和建筑,线条和色块,诗意中的春天,总让人渴望走出屋子,去室外浏览一番。
就像13岁少女丘碧珍大胆剪掉发髻,引领民国时的女子发型新时尚。再大胆改碧珍为丘堤,热血沸腾的她,向一切旧势力宣布,窗子里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我的梦想在日本东京,在法国巴黎。少女的她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列,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有赖于他开明的弃学经商的乡绅父亲,一路把儿子和女儿,从乡下到上海再送到了东京,一起学绘画。
似乎是上天早已注定,让她与同样前卫的画家庞薰琹一见如故,1932年9月15日,丘堤去参观庞薰琹的个人画展及决澜社的首届画展,而年轻女画家容貌的美丽,以及眉宇间的澄澈,让当年决澜社从素有浪漫之都法国留学归来的绘画男子,倾倒折服。而庞薰琹无疑就是这群画家中的佼佼者,才子配佳人,天经地义。首届画展认识,第二届就已经成了相爱男女。
决澜社的灵魂人物倪贻德在他的回忆文章,把丘堤写成决澜社的点睛之笔:“我们如果记忆还好的话,总还记得一九三三年秋决澜社第二届画展中得奖的丘堤吧。她是决澜社唯一的女画家。她的那幅杰作《花》,是被当时许多画报上大登而特登的而同时又被人指摘其红叶绿花的错误。故无论有没有红叶绿花的一种,但画面上有时为了装饰的效果,即使是改变了自然的色彩也是无妨的。”
但是婚后,丘堤很快就隐在了庞薰琹的身后,做起了一双儿女的良母,庞薰琹的贤妻。相夫教子,画笔一度成了奢侈品。特别是抗战时,一家子随国立艺专师生迁徙于西南各省,为一家人的衣食费尽心机,盡最大力量为庞薰琹营造艺术空间。英国美术史家苏理文教授文章就写到:“庞薰琹在他同是画家的妻子丘堤的全力支持下,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被周围的腐败所污染的世界里。”
我常常浮想联翩:假如丘堤没遇上庞薰琹,后来会怎样?左思右想,终于得出一个结果:中国现代绘画史上,肯定不会出现那么优秀的美术教育家、现代西洋画画家、装饰画画家庞薰琹,当然也不会出现庞氏绘画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假如丘堤没遇上庞薰琹,而是选择了自由的绘画之路,在她从20世纪30年代乱世到建国之初,那样的西洋画被边缘的环境氛围内,丘堤的绘画梦想照样受阻,肯定也不会像《丘堤女士画像》那样年轻优雅从容。婚后的丘堤,作为西洋画前卫画家,家里家外,只要有空闲,那都是她的美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