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忻
上海博物馆所藏七牛贮贝器是1956年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的一件青铜器。为了配合上海博物馆青铜器陈列体系的建立,由云南省博物馆调拨。这件青铜器凝结了古滇国文化的精髓,充满了强烈的生活和时代气息。器高44.3、口径24.7、最宽处35.1厘米。器呈圆筒形,中腰收束,盖与器身作子母口,器内还盛装有两千多年前遗留下来的海贝(图1)。
此器的器盖以七头牛作为主题装饰,圆雕装饰颇为精彩,器盖上伫立有七头牦牛,神形各异,牛角夸张,牛的全身覆满刻画入微的长毛。在盖面均匀地分布着六头牦牛,环绕着中间那一头,牦牛威风凛凛,长着长长的犄角。器身两侧各有一对虎形耳,虎尾部卷曲巧成此器的把手。猛虎全身直挺,虎张巨口,昂首翘尾,作向上攀登状,张口欲噬的形象仿佛一跃就能深入牛群之中。纹饰充满着紧张的气氛和力量感,有着一种不可阻拦的气势。器底有四足,在器身上还阴刻着细如毛发的几何纹图案。牛与虎的刻画可谓神形兼备、栩栩如生,其精美的铸造工艺真是巧夺天工,为艺术之精品。
滇国是西汉时期云南最重要的方国。滇池地区早在新中国建立之前,就不断出土过这种具有浓郁地方特点及民族风格的青铜器。晋宁石寨山和江川李家山是滇国文化最有代表性的两处墓葬群,尤其是晋宁石寨山,考古工作者先后对其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这件七牛贮贝器出自于M18,这个墓葬发掘的时候已经被扰乱,同出的器物还有圆锥形屋顶贮贝器、铜女俑、铜牛头等少数的器物。对于七牛贮贝器时代的断定线索很少。
值得注意的是在M20和M17中各出土了一件五牛贮贝器(图2)和八牛贮贝器(图3)。其艺术风格与上海博物馆藏的这件几乎相同,牛身体细微的毛发均是在蜡模上制作完成,以虎形为耳,尤其是在五牛贮贝器上作攀爬状的姿态都相同,但是这些特征在江川李家山出土的同类贮贝器上却很少看到(图4)。在石寨山M6墓底的漆器粉末中还清理出了一枚滇王金印。由此证明这处墓葬应该是古滇国国王和贵族的墓地。
石寨山墓内出土的文物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具有当地特点和民族风格的滇文化遗物。诸如生产工具中的铜锄、铜铲及踞织机;兵器中的铜啄、铜叉和狼牙棒;乐器中的铜鼓、铜葫芦笙及铜锣;生活用具中的铜枕、铜伞盖、贮贝器、细颈铜壶和带盖铜杯;装饰品中的动物纹扣饰以及大量海贝。值得一提的是,地处内陆地区的人们通常使用货贝作交易,由于货贝数量多、不易携带,因此一种专门用来盛装贝的器物就诞生了,这应该就是贮贝器的起源。通过考古学家根据出土的贝币分析属于“环纹货贝”,产于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这种用来贮存贝币的贮贝器(图5)是滇国人拥有财富的象征,是当地特有的一种青铜文化现象。
另一种出土的为中原地区汉文化特征的器物,如各式的铜镜及铜钱,漆奁、漆耳杯与漆案,有汉字铭文的铜壶和弩机等。这两种不同来源、不同风格的器物有时候同出于一个墓葬当中,正好为我们判定晋宁石寨山滇国文化的时代提供了充足的依据。由于晋宁石寨山墓葬群的时代跨度较大,上限可早到战国晚期,下限不会晚至东汉中期。由此,可以根据M17和M20出土的同类器来确定上海博物馆所藏这件七牛贮贝器的时代。
石寨山M17和M20中未见铜铁合制器和纯铁器,金器的数量也极少,除了贮贝器外,还出土有铜枕、铜葫芦笙和双牛铜尊等地方特点浓郁的青铜制品。这类墓室的结构比较简单,墓底及两侧有岩石,但是规模较大,随葬品也很多,说明墓葬的级别还是相当高的。有的還出土有一、二件铜鼓更能彰显出墓主与众不同的社会地位。因为铜鼓在云南古代少数民族中绝非寻常之物,而是一种权威的象征,文献记载“得鼓二、三,便可僭称为王”,说明石寨山早期墓内有铜鼓者,其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是十分优越的。拥有贮贝器的墓葬除了滇王及其亲属外,其他墓葬很难有如此高的规格。
而且,这类的墓葬时代一般较早,因为在墓葬中还未出现中原地区输入滇地的“汉式器物”,说明当时的滇国与中原王朝来往较少,滇文化是独自发展起来的区域性文化。所以这件七牛贮贝器的时代和石寨山M17和M20相同,都在西汉时期。
从晋宁石寨山其他墓葬的随葬器物可以看出,“汉式器物”在不断增加,云南与内地交往日益频繁,在个别器物上甚至表现出两种文化相互融合的特征。晚期滇国墓葬与流行的汉墓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随葬大量的漆器、规矩镜以及西汉晚期的五铢钱,铁剑、环首铁刀、铁矛、铁戟已经成为主流,原先滇文化的器物和纹饰已经面目全非,贮贝器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贮贝器上的牛形装饰反映了牛在古滇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滇文化中牛的形象是最多的,如石寨山还出土有青铜的剽牛祭祀扣饰、斗牛扣饰、牧牛图像以及从一牛到八牛不等的贮贝器盖饰等。所有这些牛的纹样全都是牦牛,至今还未在滇池区域的青铜器上发现有水牛形象,说明当时滇国居民还未饲养水牛。
滇国的牦牛形象也不完全相同,可能和品种及其来源不同有关。一种牛的体形较大,额部宽广、粗壮,额前有明显的凹槽,两角较长,从额脊两端伸出,先平直而后向上翘,项峰较高,大耳、长尾,四肢粗壮,颈下垂肌发达。这种样式就是上海博物馆藏的七牛贮贝器以及石寨山、李家山出土的贮贝器上牛的造型。有的研究者认为这种牦牛就是“大额牛”,与现在残存云南省南部的印度野牛有亲缘关系。还有一种牦牛体型较小,额脊突起略成弧形,两角较短且弯曲下垂,颈项上有突出的圆峰,阔尾。这类牦牛数量较少,很可能是流行于我国西北地区及中亚一带的“封牛”,后来随当地游牧民族南迁,成为滇国居民的饲养对象。而且长久以来滇国的牲畜也是作为贸易和贡赋的媒介来和中原交流,这些都依赖于滇国发达的畜牧业基础。
老虎则是自然野性的力量,古滇人对虎亦有一种特殊的信仰。不仅青铜器上多使用虎纹,贮贝器的耳部多铸作虎形,而且在人物活动场面中也有虎的形象。可见,虎和牛一样受到当时人们的重视。
古人信奉“事死如事生”的理念,这种贮贝器本为滇人的统治者贮存贝币的用具,为了死后能在“阴间”仍然过着富裕的生活,将大量的贝币储存于贮贝器中作为殉葬品使用。通常把装有海贝的贮贝器和铜鼓等礼乐器带入墓葬,除了表现墓主人生前拥有大量财富外,还表明拥有着极高的权力,其身份与地位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