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伦理解读:“十”字架上的苦难与救赎

2015-10-15 03:55王金黄
世界文学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易卜生瑞格索尔

王金黄

《建筑师》伦理解读:“十”字架上的苦难与救赎

王金黄

内容提要: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对易卜生的后期象征剧《建筑师》展开解读,在细读文本的过程中发现,因人物群像的双重伦理关系而形成的“十”字架构图以及蕴含其中的社会、婚姻家庭、宗教三重伦理困境,进而探究并揭示出易卜生对人生伦理困境的哲理化探索以及对献身理想、回归本真生命伦理的充分肯定和不懈追求。

“十”字架 伦理关系 伦理困境 生命伦理

三幕悲剧《建筑师》是易卜生重返挪威后写作的第一个剧本,同时,作为他众多后期哲理象征剧的代表之一,一直受到专家学者们的热切关注和研讨。其中,关于《建筑师》里的人物形象分析,前人已有从意象和悲剧意蕴方面做出解读。然而,易卜生是说不尽的,其任何一部作品都可以常读常新,尤其是“易卜生后期的象征主义剧作中含有多重代码”,“这些代码有些处于文本层面,有些则暗含其中,处于潜文本层面”,“当后现代主义研究学者重新审视易卜生作品时,甚至从其对荒诞派剧作的影响中看出某些后现代文化代码”。因此,在面对《建筑师》这个具有多面性和开放性的文本时,笔者以人物群像之间多重而复杂的伦理关系为线索和基础,尝试着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重新梳理人物的伦理困境,便于发掘文本中原已存在的伦理选择,并从中揭示易卜生对人生伦理困境的严肃探讨以及对生命伦理的不懈追求。

一、“十”字架:人物群像的双重伦理关系构图

在《建筑师》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共有八个,分别是建筑师索尔尼斯、索尔尼斯的太太、贺达尔大夫、希尔达小姐、薄记员开雅·佛斯里(以下简称开雅)、老建筑师布罗维克以其儿子瑞格纳。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人,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伦理上的联系,通过细致区分《建筑师》中人物群像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有以下七种,分别是:作为夫妻的建筑师索尔尼斯和太太艾琳;开雅与瑞格纳这对未婚情侣;作为亲属的老建筑师布罗维克和儿子瑞格纳以及外甥女开雅;同时,他们三人又和索尔尼斯有着业务上的联系,是雇主与员工的社会契约式伦理关系;而贺达尔大夫与索尔尼斯一家则是亲密的朋友关系;此外,剧中仅有的三位女性之间,希尔达小姐、开雅与太太艾琳形成了情敌关系;甚至希尔达小姐和开雅又分别与建筑师索尔尼斯发生婚外情的关系。在按照文学伦理学批评范畴中的社会伦理和家庭伦理两种关系类型进行归纳和总结之后,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泾渭分明地呈现出来,一面是以索尔尼斯、布罗维克、瑞格纳和开雅四人之间的雇佣关系和贺达尔大夫与索尔尼斯一家的朋友关系所构成的社会形态伦理关系,另一面则以索尔尼斯夫妻、瑞格纳与开雅这对情侣以及与老布罗维克形成的亲属关系,还有三位女性和索尔尼斯之间情人与情敌关系共同组合而成的家庭形态伦理关系。其中,由于贺达尔大夫与索尔尼斯一家的朋友关系、瑞格纳与开雅这对情侣关系以及二人与老布罗维克的亲属关系仅仅具有固态化的支撑作用,无论是在情节发展上还是在戏剧冲突上都极少有展开和变化,完全可以不做考虑。如此一来,只剩下此消彼长的双重伦理关系,即索尔尼斯、布罗维克、瑞格纳和开雅四人之间的社会伦理关系和索尔尼斯夫妇、希尔达小姐以及开雅之间的家庭伦理关系,在这里开雅起到连接二者的桥梁作用。为了更加形象具体的表现出来,可以把社会伦理关系以横轴表示,家庭伦理关系以纵轴表示,就像基督教中的十字架,作为全剧的核心人物建筑师索尔尼斯,则被牢牢地束缚在双重伦理关系之中。

如下图所示:

二、“十”字架上的精神苦难:人物群像的三重伦理困境

通过《建筑师》中人物群像的双重伦理关系构图可以看出,“十”字架上的每个人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伦理身份,比如作为索尔尼斯小情人的希尔达小姐,作为妻子的艾琳。然而,有些人物则具有多重伦理身份,索尔尼斯既是丈夫,也是雇主,还是开雅与希尔达小姐的情人;而薄记员开雅一方面是索尔尼斯的情人,也是他的员工,另一方面还是瑞格纳的未婚妻。正是这些具有多重伦理身份的人物才使得双重伦理关系绞合在一起,造成戏剧冲突,产生伦理困境。在《建筑师》中一共存在着三重伦理困境:①索尔尼斯、瑞格纳、老布罗维克以及开雅四人之间展开的社会伦理困境。索尔尼斯曾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机遇取代了老建筑师布罗维克,并让他和儿子瑞格纳在其手下做事,如今年轻的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他也面临着被取代的境况,便利用无知少女开雅的感情企图留住瑞格纳;老布罗维克则以死亡相威胁,希望能给予儿子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而作为青年才俊的瑞格纳也期望能够得到在勒务斯川盖别墅的工程项目,以求施展自己的报复。实质上,体现出了在面对“新陈代谢”这条人类发展规律时,老一代人既无能为力又极其恐惧的伦理困惑以及新一代人跃跃欲试、另立门户的伦理要求。②索尔尼斯、开雅、太太艾琳以及希尔达小姐四人之间出现的婚姻与爱情伦理困境。正是因为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丧子之痛,使太太艾琳生不如死,郁郁寡欢,缺少了亲子的联系,夫妻婚姻就显得岌岌可危,即使索尔尼斯建造了新房子,太太艾琳却说“你永远不能再给我建立一个真正的家”,最终使他认识到“没有希望了!一丝阳光都没有,没有一丝阳光可以照耀咱们的家!”这种绝望逐渐把索尔尼斯与开雅和希尔达小姐联系在一起,虽然开雅对索尔尼斯是单方面的痴情和渴求,却也真挚纯洁,反衬出索尔尼斯的污秽和龌龊。然而,他与希尔达小姐之间却呈现出一种脱离物质基础和现实生活的激情,也是全剧的唯一火花和亮色,但仍存在着柏拉图之恋的伦理困境。③隐藏在索尔尼斯身上的宗教伦理困境。作为信奉天主教的建筑师,索尔尼斯在十年前为莱桑格区盖教堂塔楼并自认为这是一桩最崇高的事业,怀着一颗最为虔诚的心。当他引以为豪、客服心理恐惧爬上教堂塔楼最高处的时候,定下了为上帝建造教堂的事业方向,这表明天主教具有被信众所信仰和实践的坚实基础,拥有处理人与人之间现实联系的世俗性。然而,这种世俗性受到了主观和客观现实因素的破坏: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毁了太太艾琳家的老宅,一并失去了两个年幼的孩子,使原本幸福的家庭风雨飘摇。也幸亏那场火灾,索尔尼斯把整个花园几乎都划成一块一块的别墅基地,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动起手来,从此一举成名。但为了这些成就,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仅是我自己的幸福,并且还有别人的”,“每天都得还债”,“还了又还,这笔债永远没有还清的日子”。同时,他还失去了宗教伦理的超越性,所谓“宗教伦理的超越性,是宗教倡导信仰者要超越自我而与神的规范、教诲相联系,超越人的现实性而与神的永恒性相联系,超越现实世界而与神的彼岸世界相联系”。在《建筑师》里,索尔尼斯与天主教联系的现实媒介是建造教堂,但在成名之后,那场无名大火和失子之痛更使他对至高无上的上帝由原来的笃信转变为怀疑,如今他只盖别人居住的家宅和别墅。因而,在索尔尼斯身上出现了信仰危机的宗教伦理困境。此外,《建筑师》里的三重伦理困境,还具有以下三个特点:①无论是社会伦理困境、婚姻与爱情伦理困境,抑或是宗教伦理困境都综合呈现于索尔尼斯一人身上,在人物群像伦理关系构图中,他就是“十”字架上的精神受难者;②相互性,剧中每个人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伦理困境,而几乎每一种伦理困境都体现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物内心之中;③关联性,三重伦理困境不是割裂开来的,而是如同一个人的手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切结合成一体,比如,开雅把社会伦理困境和婚姻与爱情伦理困境联系在一起,太太艾琳则勾连起婚姻与爱情伦理困境和宗教伦理困境。

三、“十”字架上的灵魂救赎:献身理想、回归本真的生命伦理选择

“十”字架上的每一位人物在深陷伦理困境的同时,易卜生都赐予了不同的伦理选择。然而,并不是每一位人物都有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老建筑师布罗维克既没有看到儿子瑞格纳与外甥女开雅的婚礼,也没有等到瑞格纳独立接受建筑项目的那一刻,他在绝望中郁郁而终;制图师瑞格纳虽然一心想大展身手,却又唯唯诺诺,不敢提出要求,甚至对自己的未婚妻被索尔尼斯利用都不知情,后来偶然得到可以亲自设计那对勒务斯川夫妇别墅的机会,却无法再得到开雅的爱,甚至连一个可以分享成果的亲人也没有了;薄记员开雅在失去利用价值的同时被索尔尼斯无情抛弃,失去了自己的工作,震惊之余陷入不解和悔恨之中;太太艾琳面对丈夫索尔尼斯建造新家的努力竟然无动于衷,反而冷冷地认为新房子像这儿一样的空洞,一样的凄凉,终日缅怀过去,墙上挂的旧画像,传了多少代的旧绸衣服,母亲和祖母的花边,还有珠宝,以及九个逗人爱的玩偶娃娃,觉得“世上最叫人伤心的是损失一些小东西——在别人看起来几乎是不值一笑的小东西”,“他们也是有生命的东西”,“好像是没有出生的孩子”,并在每一次回忆中得到稍许的慰藉。只有在希尔达和索尔尼斯身上我们才能感受到灵魂得到救赎的伦理选择,即献身理想、回归本真的生命伦理诉求。当索尔尼斯陷入生活困苦之中时,希尔达小姐的出现使他重新焕发生机,一回想起自己曾经对建筑事业的热情以及勇敢地爬上高处追求广阔和自由的心情,那些压在他背上的社会伦理困境、婚姻与爱情伦理困境都迎刃而解,即使是信仰坍塌的宗教伦理困境也烟消云散了,“伟大的主宰!听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要当一个自由的建筑师——我干我的,你干你的”,“我不再给你盖教堂了”,同时,他也不再给世间凡人盖住宅,而是要建起世上最可爱的“空中楼阁”。虽然空中楼阁源于希尔达小姐的最初想法,要求位于橘子王国的公主城堡里,这“摸上了一层虚幻甚至虚无的色彩,并最终伴随建筑师索尔尼斯从塔楼坠地而戛然而止,却透漏了主人公索尔尼斯,包括易卜生本人的精神顿悟和不懈努力”,本质上是在拨开世俗杂务之后面对人生终极问题的生命伦理选择,换句话说,就是希尔达小姐所谓的“抓住自己的幸福,抓住自己的生命”,只有清楚并按照自己的内心行动,才能获得真正意义的快乐和自由,一方面,可以从当事人索尔尼斯最终视死如归般地爬上新房塔楼,把花圈再次挂在高高的风向标上,感受到他被压抑的灵魂解放;另一方面,作为旁观者,在红颜知己希尔达小姐的欢呼声中也可以看出,“建筑师索尔尼斯万岁”,而那空中弹竖琴的声音无疑象征着索尔尼斯人生理想的实现,因为在他十年前事业顶峰的时候,希尔达小姐也曾听到过。其实,联系起易卜生后期创作的其他象征剧,无论是小艾友夫追求理想而面临的死亡威胁,还是《野鸭》里的格瑞格斯、《罗斯莫庄》里的吕贝克、《海达·高布乐》里的海达对于真理、幸福等生命伦理问题的困惑和迷惘,都体现着易卜生对人类伦理问题抽象而深入的哲理化思考,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当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里对生命存在的质疑和超越,这些具有死亡结局的人物和情节设置都是生命伦理选择的外在表现形式,但更为重要的是对复杂人性伦理反思之后的肯定和礼赞。

对于文学伦理学批评来说,其“本义在于探讨文学作品里存在的种种伦理现实,然而其中伦理现实的本质却是美学的、情感的、心理的与艺术的,并不是对社会现实中伦理问题的记录”,而是通过文本的分析与解读,“以让更多的人理解作品里的情感、想象、思想与哲学方面的大量信息,从而最大限度地感受到美的力量”。在对《建筑师》的伦理解读中,我们发现易卜生通过人物群像双重伦理关系的“十”字架构图上建构出三重伦理困境,最终以建筑师索尔尼斯回归和超越自我的生命伦理选择而得以消解,从而使读者的心灵获得慰藉和升华。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张婷婷:《〈建筑师〉的人物象征及其悲剧意蕴》,载《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6期,第114页。

[2][挪威]易卜生著,潘家洵译:《易卜生文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4页。

[3][挪威]易卜生著,潘家洵译:《易卜生文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4]王永智:《论宗教伦理的世俗性与超越性》,载《世界宗教文化》2011年1期,第38页。

[5][挪威]易卜生著,潘家洵译:《易卜生文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77页。

[6][挪威]易卜生著,潘家洵译:《易卜生文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90页。

[7]孟湘:《〈建筑师〉:生命超越之祭》,载《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6期,第91页。

[8]邹建军:《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审美批评》,载《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2年4期,第56页。

This paper,interpretate the Ibsen's late symbolic drama Architect by the us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In perusing the text,society,marriage and family, religious triple ethical dilemmas are found during the formed dual ethical relationship among characters and the cross patterning, and then explore and reveal Ibsen's philosophical exploration for ethical dilemmas of life , ideal dedication, as well as full recognition and tireless pursuit to the return of true bioethics.

The cross Ethical relationship Ethical dilemma Bioethics

Wang Jinhuang is from Humanities School of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The research area is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

王金黄,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研究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

Title: Ethical Interpretation of Architect: Suffering and Redemption on the Cr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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