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2015-10-14 15:52侯彬
卷宗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妻子母亲

侯彬

志人小说《世说新语》在叙述魏晋名士言行的同时,亦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在《世说新语》的36门中,除了《自新》、《企羡》、《栖逸》、《术解》、《宠礼》、《谗险》这六门完全没有提及女性,其余的30门中都或多或少的提到了女性。根据这些女性的社会角色进行分类,本文将她们分成了母亲、妻子、女儿三大类,她们的特点将在下面加以具体分析。

1 《世说新语》中的母亲形象

在《世说新语》中,关于母亲形象的塑造大体可分为仁爱无私的慈母、洞明世事的贤母和深明大义的严母。

1.洞明世事的贤母

就母亲的角度而言,她们经历大事波动,又抑或是自身遭遇的因素,于是在人生道路上慢慢沉积出独特的洞察能力,进而对自己孩子或者是身边人劝诫,以实现治家的目的。例如:《贤媛》第一则记载:

陈婴者,东阳人。少修德行,著称乡党。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主,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一旦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2)

秦朝末年乱世中,陈胜在此时起兵,一开始是要推选陈婴作为他们的首领。面对着如此显赫的社会地位,对于普通人来说肯定会动心,然而陈婴的母亲却有着独特的洞察能力与清醒的大脑,她意识到身处乱世,明哲保身方为上道。她时刻劝诫陈婴不去主管大权并非是妇人之见,而是在乱世中一种精明的求生选择,其凭着自身对世事的洞察能力改变了儿子一生。在听取母亲的劝诫之后,陈婴得以全身而退并归于汉室,封至堂邑侯,同时陈婴的一生也可以说是完满。

再有吴国著名的才女赵姬,她曾为《列女传》作注,才气斐然,丈夫死后,孙权敬重她的才华,招她入宫。在《贤媛》第五则赵姬嫁女的故事中,赵姬嫁女时的肺腑之言,是其一生做女人的经验总结,也可以说是其智慧结晶。“慎勿为好”,为善易遭妒,为恶则遭报复,人生在世,须得谨小慎微,不可张扬,以免自取其祸。其实,不仅女人如此,但凡不能独立之人,不分男女,无不如此。

此外,韩康伯的母亲殷氏也同样当之无愧被称之为具有识鉴的贤母。《贤媛》第二十七则中记载殷氏平日倚靠的矮桌坏了,外孙见小桌破损,就想换掉它。殷氏倡节俭,却不是一味呵斥,而是运用智慧,示其外孙应爱惜古物,不以富贵骄人,以幽默的语言来化解矛盾,泯灭代沟,令人自然感悟其中的道理。又如《贤媛》第三十二则中所记,殷氏随着孙子韩绘之到衡阳去,途中遇见南郡公桓玄。殷氏说:“我不死,见此竖二世作贼!”果不其然,韩绘之在桓家的叛乱中被害。殷氏内蕴睿智,外具性情,乃一代妇女之英。其政治敏感及洞察力,远见卓识,非常人能及。

2.关爱子女的慈母

深挚的母爱,无时无刻不在庇佑着子女们。关爱子女,恐怕是所有母亲的共同特点。《世说新语》中也塑造了多位疼爱子女的母亲形象。其中给读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无疑是《贤媛》第十九则,陶侃的母亲不惜牺牲自己的委地美发,苦心谋划,为儿子赢得美好前途。陶侃年少有志,却苦于无人举荐,恰逢同郡的孝廉范逵借宿陶侃家。但当时已是寒冬,罕有食物,陶侃家贫四壁空空,而范逵车马仆从却很多。一面是稍纵即逝的机会,一面是现实的艰涩,为难之际,母亲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留下客人,我来想办法。”湛氏将自己长长的头发剪下换到几担米,把每根柱子削下一半来做柴烧,把草垫子都剁了做草料喂马,周到的款待了范逵一行人马。范逵到了洛阳,自然是毫不吝啬在别人面前称赞陶佩,为他博得了好的名声。古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一毫一发都不忍舍弃,为了儿子的前途,陶母不惜剪掉了自己委地的长发,舐犊之情,历历可见。

3.深明大义的严母

《世说新语》还记载着一位看似冷酷的母亲卞后。如《贤媛》第四则中记载: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亦竟不临。(3)

曹操死后,儿子曹丕把曹操曾经的侍妾全部招来服侍自己。被母亲发现后,受到母亲无情地责骂,说其所作所为简直是属于禽兽不如之列。正是由于儿子所做的事情不合当时的礼法,身为人母的卞后对孩子的不当行为进行了严厉的责骂与毫不留情的批判,甚至儿子病重仍未去探视。“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这话出自一个亲生母亲之口,说的沉痛之极,发人三思。至死不临,表明其对人伦道德的重视,对儿子无视孝道、败坏人伦行为的痛心。从上述记载当中,可以知道卞后并非一个仅知道对孩子溺爱的母亲,她其实是一位有着强烈道德伦理思想的母亲。

卞后至死不临的决绝,绝不仅仅因为这几个侍妾,《尤悔》第一则当中所载: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骁壮,因在卞太后閤共围棋,并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4)

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为了争夺权力手足相残的事情比比皆是。这一则故事便告诉了我们这一事实。然而,作为生于如此之家的母亲她没有能力去避免如此的杀戮,只有不断地告诫、同时尽所有的努力去保护其它的儿子。这个故事同样通过另一个侧面说明了身为皇族母亲的悲惨命运。

从上述故事可以看到,在自己的儿子做了错事,没有遵守伦理与道德、兄弟相互杀戮的的情况下,卞后采取的态度是严肃的责骂,尽管她的行为看上去相当的冷酷,然而却可以看到她深深地爱着儿子,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严厉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爱子之心。

2 《世说新语》中的妻子形象

《世说新语》中共描写了32位妻子形象,她们或美貌、或聪慧、或忠贞,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绘就了一幅幅色彩纷呈的美丽画卷。

1.持家有道

持家有道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首先要具备的基本素质。在这方面,王浑的妻子钟琰、王湛的妻子郝普女这一对妯娌最具代表性。如《贤媛》第十六则中所载,钟氏和郝氏二人非常亲密又互相敬重。在王湛家里,大家都恪守郝夫人的规矩,在王浑家中,人们都遵从钟夫人的礼法。出身高门的钟夫人,不以富贵凌人,出身寒微的郝夫人,也不因出身寒门而自轻自贱。她们都懂得尊重自己,互相尊重,毫无传统的门第偏见。在《贤媛》第十五则中,“有令姿淑德……遂为王氏母仪”,更是表明了郝氏的贤良淑德,出身寒微却不失体面。

2.识见不凡

《世说新语》中有许多女性,她们具有卓尔不凡的识见能力,对世事看得极为通透,具有准确的判断力和敏锐的洞察力。魏晋时期的女性往往有着一定的洞察世事的能力,针对人物或者是事物进行的品鉴往往处理得恰到好处。

如《贤媛》第十一则中当所记载:山涛的妻子效仿古人穿墉辨人。据《晋书》所载,山涛和嵇康、阮籍虽同属竹林七贤,但是人品情操等均不及嵇阮。嵇阮二人誓不与司马氏合作,而山涛对司马氏则竭尽迎合、与时俯仰之意。这则故事说山涛与嵇、阮见了一面,即“契若金兰”,实在是夸大之词。但是刘注引文称“韩氏有才识”,却非虚语。山涛妻效仿负羁之妻偷窥丈夫与朋友相会,仅从所窥即认为嵇阮二人才情远胜山涛,可见其有知人之明。

又如许允的妻子阮氏。《世说新语》的《贤媛》一门中,连续三篇讲述阮氏的故事。第一则写阮氏以“以德取人”而非“以貌取人”之说,赢得了丈夫的尊重。第二则写许允因任用同乡被魏明帝审问,阮氏教夫“以礼夺”,勿“以情求”,最终化险为夷。第三则写阮氏教子如何应对钟会,避免了灭门之祸。阮氏识见不凡,虽处深闺却对帝王权臣的心理了若指掌。

3.勇敢自尊

在《世说新语》当中描述了如此的女性,其于面临危机时展现出临危不惧的姿态、面临强权时表展现出勇敢的不卑不亢,能够展现罕见的巾帼精神。

例如:《贤媛》第三则所载:

汉成帝幸赵飞燕,飞燕谗班婕妤祝诅,于是考问。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些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5)

赵飞燕和班婕妤,二人均是汉成帝之妻,然而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特点,赵飞燕凶狠善妒,而班婕妤处变不惊。赵飞燕自恃汉成帝的宠爱,诬告班婕妤。然而在皇帝进行质问之时,班婕妤却未有丝毫的慌张或者是表现出求饶,而是据理力争以作为辩解,有理有据,让人十分信服。

与班婕妤如此淡定不惊的抗争相对比,还有另外一种的抗争,如《贤媛》第二十二则当中所载:

庾玉台,希之弟也。希诛,将戮玉台。玉台子妇,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进。阍禁不内,女厉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门,不听我前!”因突入,号泣请曰:“庾玉台常因人,脚短三寸,当复能作贼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遂原玉台一门。(6)

上述描述当中,玉台子妇属于性情刚烈之人,其勇敢地为公公进行辩解,遇见守门人进行阻止之时,表现出的更是“厉色”地进行呵责,表现出其急于要想要救助公公的急切性,同时其还不顾个人面子,光着脚便闯入内更是大哭大叫,在如此一个十分讲求仪态的魏晋南北朝,这种表现是相当失仪的。同时,其对于个人公公的性格、身体状况的说明均是相当中肯,这便是桓温得以赦免她的家人的关键所在。在突然遭至大祸之时,可以肯定家中的男人们部分已经大乱阵脚,而她却能表现清醒头脑,以得到了赦免。于此可见,她的不卑不亢实在让人难以忘却。

4.忠于爱情

夫妻间本来该是甜蜜幸福的,然而因为礼教的限制,《世说新语》当中所说到的夫妻之情,大部分均未有展现出如此的甜蜜恩爱,而是相敬如宾。当然,也有部分表现出深情似海的妻子。

在当时的年代,社会于寡妇是否要守节并没有提出过多的要求。随着汉王朝的崩溃,六朝时期,妇女们开始从儒家思想的束缚中逐步解放出来,人们不再强调妇女的从一而终,改嫁成了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然而如《贤媛》第二十九则当中所载:

郗嘉宾丧,妇兄弟欲迎妹还,终不肯归,曰:“生纵不得与郗郎同室,死宁不同穴!”(7)

根据记载郗超在四十二岁左右去世,膝下并没有儿子。所以由此可知,郗超去世之后,妻子周氏还比较年轻,同时因为没有儿子可以依靠,她的兄弟希望她可以归家,选择适合的人另行再嫁。这本也是合情合理之事,然而她却不愿望改嫁,要为自己的丈夫守寡,终身不嫁。而且,她的这种行为并非是为了得到“从一而终”的赞誉,而仅仅是出自于内心对丈夫的深情,表现出她对于爱情的坚贞。

又如《惑溺》第六则中王安丰的妻子,她总是以“卿”称呼丈夫,可知夫妻恩爱情深。王妻毫不掩饰自己对丈夫的爱,她以大胆而热烈的方式表达出来,实见魏晋女性的率真可爱。

5.酷妒自私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夫多妾成了社会的普遍现象,随着妇女地位的提高,这种婚姻制度便决定必然有着一大批酷妒自私的妻子。

如《惑溺》第三则所载:

贾公闾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8)

由文中可见,郭氏是一个相当善妒的妻子,然而在上述描述当中其妒忌却是来得无半点情犹,而且其最后还需要为自己的嫉妒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令其所生的唯一儿子也离她而去。由此可知,妻子的嫉妒相当厉害,不但会害到别人同时还会害到自己。

再如《贤媛》第二十一则当中所载,南康长公主由于听说桓温金屋藏娇,便怒火中烧,带了几十个婢女气冲冲的前往欲杀了情敌。

又例如《惑溺》第四则当中,孙秀的妻子曾经出于嫉妒骂出身南方士族的丈夫是“貉子”,如此不单未能让丈夫回到她身边,反而让丈夫对她产生厌倦,再也未有进过她房间,直到武帝借大赦来劝和,孙秀才原谅了她。

3 《世说新语》中的女儿形象

《世说新语》当中关于女儿形象的描述并不多,而且一般浅谈至女儿的,均是跟女儿们的婚姻有关。在《世说新语》中,女儿这一人物形象普遍成长于温馨的家庭当中,由于尚未成为人妻和人母,所以,描述女儿这一形象之时大部分均是反映出小女子的聪慧形象。

1.富有才情

谢道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名的才女,《言语》第七十一则记载的咏雪一事,集中体现了她的文学才气。谢道韫以柳絮喻漫天飞雪,“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不仅折服了在场的所有亲友,更是赢得了世人的钦佩。谢道韫咏雪的故事流传千古,“咏絮才”也因而成为历代才女的代名词。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直接呼叫对方父亲的名字是相当不敬的一种行为,更甚者还是自己刚刚新婚不久的丈夫的父亲。《贤媛》第九则当中有所记载,在王广取笑之时,诸葛诞之女的表现是机智应对,据理力争,不留余地。于当时“以夫为纲”的社会大环境下,其能够勇敢地与丈夫较真,而且还敢于直接呼叫公公的名字,可以说是相当有魄力的行为。

《贤媛》第十七则当中记载着一位颇具识见的女儿:

李平阳,秦州子,中夏名士,于时以比王夷甫。孙秀初欲立威权,咸云:“乐令名望,不可杀,减李重者又不足杀。”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从门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动。入内示其女,女直叫“绝”,了其意,出则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9)

从上则故事可以看到,如此女子居然可以洞察世事,的确使人感到敬佩,其早已料想到了孙秀的想法,明白只是一味地躲避,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同时,她还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是不容于孙秀,因而在看见奏章之时,她直接了当的说出了一个“绝”字。如此机智并非天生便有,而是在其所生活的社会形势当中逐渐培养而成,当然还跟其父亲日常的悉心教导密不可分。

2.追求幸福

南北朝时期,与女子的命运最为相关的便是婚姻,尽管当时对于女子的择偶已经十分开明,然而由于门第观念的影响,导致其难以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因而,可以大胆地捉住自己的机遇、努力地追逐所愿便是大量女子的美好憧憬。

在爱情方面,《世说新语》主要描绘闺阁女儿为追求自己的爱情,勇敢地跟心爱的男子约会。如此大胆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值得世人赞颂。《惑溺》第五则“韩寿偷香”便出了名的一则故事。在封建卫道者看来,此属风格轻佻、思想叛逆的作品,故入“惑溺”。但以另一角度看来,女性主动追求爱情,传达了以情抗礼的内容,突破传统礼教。在这一则故事里面,贾女是痴情的、而且其还大胆而且主动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甚至还大胆至直接将男子留于家中住宿,在当时的社会环境,的确让人感到惊诧,但又可以反面表现出贾女的率真。

每个人的择偶观不同,像《贤媛》第十八则当中的李络秀,不似贾女的为情所困,她的婚姻观则是光耀门楣。为此,她能够把握好机遇,主动地要求要成为周浚的妾待,一心希望可以借此来提升她们家的声望。然而,她的父亲与哥哥对于她要去当妾这件事并不同意,于是她便反驳父兄,她这样做是为了家族的荣耀,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想要的未来的生活。最终上天也没有让她的付出白费,让她的心愿得以实现。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世说新语》以寥寥数笔向我们生动勾画出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系列形象多样、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她们有的出身贵族,生活优裕,性格却或骄矜或宽容,各有迥异;有的出身平民之家,大字不识,却洞察世事,有着农民独具的狡黠之智;有的已为人母,或慈爱或严厉,一心为孩子谋取前程;有的刚刚嫁做人妇,或大胆泼辣,或贤良淑德,深谙为妻之道;还有各色或端庄温婉,或才气卓然,或果敢担当的闺阁女儿,无一不生动形象,各具特色。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所绘女性阶层之多、身份之广、性格之异,宛若群英荟萃,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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