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异化分析

2015-10-12 12:18陈德元
青春岁月 2015年18期
关键词:麦卡锡

陈德元

【摘要】《路》是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最新力作。小说借助极端猜想表达了麦卡锡对当代社会的深刻批判和反思。本文采用异化理论进行深入的文本分析,着重突出从自我异化、关系异化和社会异化三个方面揭示小说中的异化状态。

【关键词】《路》;科马克·麦卡锡;自我异化;关系异化;社会异化

《路》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科马克·麦卡锡的最新力作,于2007年获得美国普利策奖和英国布莱克奖,并赢得了文学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和读者的一致好评。《路》的故事发生在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满目疮痍的美国,讲述了一对父子向海边行进艰难求生的历程,展现了末日背景下人的生存状态。父子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衰败荒凉的景象:城市破败不堪,村庄付之一炬,人类文明毁于一旦,几乎所有的生物都遭到灭顶之灾。这部小说是麦卡锡对人类社会未来的极端猜想,表达了作者对当代社会各种弊病的反思和对人性的拷问。本文运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分别从自我异化、关系异化和社会异化三个层面深入分析小说中异化的具体表现,从一个新的视角探讨麦卡锡小说中深层次的社会批判和人文关怀。在当代背景下,麦卡锡小说中隐射的自我迷失、人际关系淡漠、社会动荡不安等问题值得人们深思,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一、异化理论

异化(alienation)一词源自拉丁文alientio和alienate,意为脱离、转让、出卖、受异己力量统治等。马克思吸收了黑格尔、费尔巴哈和赫斯异化思想中的部分因素,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提出了自己的异化理论。在《手稿》中,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所发生的异化现象进行了剖析,概括出了异化的四个方面: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本身的异化、人的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的异化。在现代机器生产的条件下,劳动者生产得越多,他真正拥有的财富越少,他生产的产品成为异己的、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劳动者不是出于自愿劳动,而是迫于基本生存的需求才被迫劳动。因此,因此生产活动并非劳动者的自主活动,反而成为反对劳动者自身的活动,会导致劳动者自身的丧失。劳动者丧失了对产品、生产活动、人际关系的控制,最后,劳动者自身也发生了异化。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提出为后世学者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重要基础。社会学家Melvin Seeman在探究异化的内涵时,将人的异化定义为五个方面:权力丧失(powerlessness)、意义丧失(meaninglessness)、规范丧失(normlessness) 、孤立(isolation)、自我异化(self-estrangement)。赫伯特·马尔库塞1964年出版了《单向度的人》。现代工业社会对人的控制无论是从深度还是广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使社会发生异化,人成了单向度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失去了对社会控制和操纵的内在反抗性和否定性。在这本书中马尔库塞深刻地揭露了在发达工业社会中人类的异化状态,将异化理论从经济学范畴上升到了道德、文明层面。

简而言之,异化指的是人遭到异己的物质力量或精神力量的奴役,丧失了自我和精神自由,从而使人的个性不能全面发展,只能片面发展,甚至畸形发展。异化是人类进入工业文明社会后不可避免的一种状态,因此在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对异化的探索有助于人类认清自己的当下生存状态,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二、自我异化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摧毁了整个世界,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生存环境急剧恶化。在这样的环境里,幸存者被无力和绝望的感觉包围。人们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渐渐摒弃了自我,异化成他者。

在《路》这本书中,麦卡锡塑造了不同于以往小说的主人公。在小说中出现的每一位人物都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身份,也没有任何背景介绍。两位主人公在小说中也只是被称为“男人”和“男孩”。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下,名字和身份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在小说中,男孩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他们是谁”。每当男孩在路上看见其他幸存者,他都会这样问他爸爸。而男人每次都简单地回答“不知道”。

不仅对于他人的身份不甚了解,主人公对于自己的身份也渐渐模糊了。一次这对父子在路上偶遇老人伊里,伊里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然而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男人却无法给出答案。在灾难发生后,一切都完全改变,在之后的十多年里,男人每天都小心谨慎、时刻注意周围情况的变化,既要躲避他人又要寻找果腹之物,过着非人般的生活。为了适应这种残酷的生存环境,接受目前自己所处的生存状态,男人的心理也在逐渐改变,只有抛弃以前的对自己的身份定位才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在经历了无数次可怕的事件后,男人对自己的身份也感到越来越迷惑。

男人对于自己身份的困惑还只是较轻程度的异化。在小说中还有另一群人已经完全异化为非人。由于地面上寸草不生,生产机器也都残破不堪,人们只能靠商店里货柜上剩下的食品来维持生命。随着时间流逝,剩下的食物慢慢减少,人们常常受到饥饿的折磨。面对死亡的威胁,开始有人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同类。食人者残忍地杀害并吞食自己的同类,以此苟活。由于环境继续恶化,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食人族的队伍,疯狂地追杀曾经的同类。他们完全抛弃了道德约束和人性,异化成为食人的野兽。

然而食人者也终究是这个畸形世界的受害者。他们再凶残,内心也逃不过死亡威胁的煎熬。在他们极度饥饿的时候,身体里的求生本能使他们丢弃了作为人类的伦理和良知,把自己的同类当做食物,暂时维持自己的生命。当他们解决了饥饿的问题,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又会涌上心头。他们惧怕成为下一个被追逐的猎物,被比自己更强壮的食人者吃掉。于是他们只有不断追杀,在这个过程中释放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只有在杀人的过程中,能让他们产生还能控制自己命运的错觉。杀人只是对死亡极度恐惧的表现。为了生存,这些食人者丢弃了最后一点人的意识,让兽性控制了自己的行为,完全异化为非人。

为了生存,幸存者不得不舍弃原有的身份和真正的自我,不断在生理和心理上调整自己,竭尽全力使自己适应这个残酷的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一点点摒弃了自我,直到最后完全异化成他者。

三、关系异化

在这样一个扭曲的世界里,人际关系也不可避免地被异化。浩劫前的世界中人们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的和谐关系被冷漠和敌意所取代。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人都被看做是潜在的竞争者或敌人,不是要和自己争夺所剩无几的食物,就是要残忍地将自己杀害来填饱肚子。信任和善意不复存在。这种不信任和敌意使得人们纷纷与他人隔离,以此来躲避陌生人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威胁和危险。人际关系事实上已经被异化为你死我活的敌我关系。

一次父子俩在路上遇见一个半瞎的老人伊里,这也是正本小说中唯一提到名字的人物。男孩觉得老人很可怜,执意要跟老人分享食物,最后男人只得妥协。当父子俩靠近这个老人时,老人下意识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们就翻翻看吧”。在跟老人解释他们没有恶意后,他们三人一起用餐。用餐结束后,男人问了老人一些问题。

你叫什么?

伊里。

伊里什么?

就叫伊里不行吗?

老人非常谨慎地只透露了自己的名字而没说姓氏,而更重要的是男人对于老人的名字也表现出一种漠然的态度,并无意深入了解。随着谈话的继续,男人发现老人之前说的都是谎言。面对男人的质问,老人随即承认之前所说靠别人给的食物生活和自己叫伊莱这些都是谎言。“我不相信你,不想让你知道名字。让你拿它做什么文章。我不想别人说到我这个人。说我在什么地方,或是在那个地方说了些什么。”

信任早已被这些幸存者遗忘。在他们看来,每一个陌生人都是不可相信的“坏人”。老人可以随便编造一个名字来掩饰他真正的身份,也可以随口瞎编自己的生活;但就是不能透露哪怕一点真实的信息。而整本小说中唯一提到的名字都不是真的,更让人感到悲哀。即使是面对一个愿意与他共同分享食物的小男孩,老人还是不曾卸下自己的防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不信任和敌对。

由于这种弥漫在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感,幸存者都干脆选择与他人隔离来保护自己。以下这段父子间的对话能很好地体现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

还有别的好人。你以前说过。

对。

那他们在哪儿?

他们躲起来了。

他们在躲谁?

相互躲避。

所有其他幸存者都是自己的潜在竞争者,会与自己争夺所剩无几的水源、食物和衣物,甚至可能将自己当做猎物追杀。因此,每一个在路上偶遇的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的敌人。无论对方看上去多么无害,都不能轻易与他人接触。一旦将自己暴露,就意味着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

生存环境的恶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复从前,和睦互助的人际关系被异化的关系取代。人与人之间只剩下敌意,彼此信任的时代也成为了历史。为了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保护自己,人们选择了自我隔离这种决绝的办法。而这种隔离又更加加剧了彼此间的敌意,使得这种异化的人际关系一直持续下去。

四、社会异化

被异化的个人自我和被异化的人际关系构建了《路》中的异化社会。在过去,人们生活在一个高度发达、健全的社会里。而浩劫过后,《路》中的社会已不再是适合人居的地方。人们没有安全感可言,整日被恐惧笼罩心头。自然化为灰烬,人类文明毁于一旦,人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

社会本应该为人类提供庇护,让人感到安全舒适。而在《路》中,社会已经不再能为人们提供最起码的安全感,相反,整个社会都笼罩在杀戮的阴影之中。由于食人者的人数不断增加,他们慢慢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力量。人们不是想着要如何杀人就是担心什么时候会要被人杀。“大地上到处都是谋杀。这世界忽地兴起一大帮眼睁睁当着你面就能吃掉你儿子、女儿的人。”

一路上男人和儿子随时都能看见散落一地的尸体和血迹。“遍地是木乃伊般的死尸。”“折断的枯草上有干结的血块,卷做一团的灰色肠子摊在那里,正是被害者给当场宰割的地方,之后又被拖到别处。”“一路上都可见这些不久以前留下的讯息,是讯息,也是警告,这些刺激的场面证明,屠杀和猎食确实存在。”这些可怕的场景都在无声地控诉这这个残忍的社会。

由于不堪忍受恐惧的煎熬,男孩的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就选择了自杀。她怀疑男人没有能力保护她和孩子:“我们迟早都会被他们抓住,然后被杀死。他们还会强奸我。还会强奸他。他们会强奸我们母子俩,然后杀掉,然后吃掉”。男孩母亲反复表达会被杀掉表明了她心里极度的恐慌和害怕,缺乏安全感。男孩的母亲被绝望和恐惧折磨,她对生活感到无望,也无法忍受整日为一家人的命运担惊受怕,最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来逃离这个可怕的社会。男孩的母亲只是众多自杀者中的一个缩影。当社会不能给人们提供安全感时,人们变得绝望和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残忍地杀掉。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大灾难使整个人类社会文明戛然而止:植物被烧成灰烬,动物全部灭绝,建筑倒塌,先进的机器设备成为了破铜烂铁,社会发展停滞,只能从随处可见的残骸中一瞥过去社会的发达。

《路》中的环境描写还反映了人类文明的消亡和社会发展的终止。那些废弃的交通工具和工厂表明社会停止了发展,破烂的空屋和建筑表明了人口数量的锐减。所有的产品都被废弃和破坏,“各种事物的名称缓缓伴着这些实体被人遗忘”。所有人类文明的象征,例如电话和火车,都变得无用;而武器和食物成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路上,父子俩都时常处于饥饿状态,每天的任务也是寻找食物。非常讽刺的是,在小说中我们可以轻易发现人类文明的残片,比如废弃的加油站和房屋、桥、火车甚至药品,但就是没有能供人类维持生命的食物。大地上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再没有有价值的东西。

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原本健全的社会体系也被破坏。空气里都弥漫着危险的因子,人们极度缺乏安全感。自然资源完全枯竭,仅存的物质资源也消耗殆尽,满足不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社会异化成了人间地狱。

五、结语

科马克·麦卡锡的《路》出版后就引起了读者和学术界的热议,除了麦卡锡本身的文学功力外,还因为这本小说直击当下社会的许多弊病,引人深思。小说中的异化是现实世界的夸张展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经历着不同程度的异化。由于种种原因,人们只能将真实的自我隐藏,生活在面具之下。城市化进程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人们都只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他人不闻不问。局部冲突、恐怖主义和环境恶化等威胁也让人们对社会感到陌生。从异化的角度解读《路》更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对人类未来的担忧。作者试图通过一种极端的描写唤醒世人对当下生存状态的反思,在这个自我迷失、人际关系日趋冷漠、局部冲突不断的世界,人类的未来会是怎样。

【参考文献】

[1] 科马克·麦卡锡, 著. 路[M]. 杨博, 译. 重庆: 重庆出版社, 2009.

[2] 马克思著.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刘丕申, 译.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79.

[3] 马库塞, 著. 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 刘继,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6.

[4] 朱立元. 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

[5] Seeman, M. On The Meaning of Alienation [J].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ume 1959,24(6): 783-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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