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望
2002年,我当上了工人,在车间操控一台德国产的焊接机器人。工作谈不上好,却是很现实的选择,和我学的计算机专业也算对口。每天与我为伴的ROMAT320机器人,其实是一支机械手臂。它不会讲话,也远没到人工智能的程度。我只能用程序语言跟它交流,它百分百服从。从这一点来看,它是个不错的工作伙伴。我用漆笔在它第六关节法兰盘上画了一双人类的大眼睛,算是我们“情感”交流的方式吧。
6个小时27本
轰鸣枯燥的工作之余,书成了我更亲密的朋友。因为经济上独立了,购书读书的渴望愈发强烈。每年的全民读书月,都是我的狂欢月,特价书市每场必到,且每次都收获颇丰。其中有一次特别的经历,记忆深刻。
一道白光闪过,是相机的闪光灯。
我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白色T恤外穿着一件青灰色摄影马甲,正低头看单反相机的屏幕。她忽而抬头,我们相视一笑。我能感觉到她因打扰我而流露出的歉意。至于她为什么拍我,不得而知,可能是我看书的专注神态打动了她吧。明天我的照片可能就上了哪份报纸的三版也说不定。
边想着,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4点,环顾四周,就剩我一个顾客,看来能在特价书市待6个小时的人还真不多。起来活动下已经僵硬的双腿,碰倒了身边的两摞书,清点了一下,正好27本,是我在书堆里挑的,决定都买下来。
看着收银员一本本地阅价,心里又回放了一遍刚才淘书的过程:据说看过《白鲸》这部书,才知道什么是经典;《傲慢与偏见》是我读的第一部世界文学名著,买来收藏;清人陈梦雷撰写的《周易浅述》是送给父亲的……
“请问,这本书你是在哪个展位上找到的?”“靠窗一侧第三排……”我扭过头,是刚才那位摄影师。她朝我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却空手而归。
我拿起《瓦尔登湖》,梭罗的代表作,很喜欢。诗人海子殉难时身边就带着这本书。略微停顿了下,我朝那位摄影师走了过去……
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微风夕阳,心情愉悦,也忽略了书的重量,步履轻盈。这份惬意多半是来自刚才送出的那本书。尽管有些不舍,可我还是送了,摄影师也如我般爱这本书吧。
蜜月书香
生活一天天地朝前走。2006年初夏,我结婚了,妻子是中学教师。按1960年代的标准看,我们的婚姻是工人阶级与知识分子的紧密结合。很多工友想不通我怎么会和一位人民教师产生交集,就像想不通一个工人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样。其实,道理很简单,工友们打牌、聚餐、喝酒、侃大山的时候无比开心,我读书的时候也相当快乐,我们走在奔向同一终点的两条路上。至于我和妻子的结合,在灵魂深处,我们根本就是一个人。所以,新婚蜜月我和妻子选择了文化之旅:登泰山,拜孔庙,游青岛。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又是一次与书的亲密之旅。
从栈桥观潮后返回酒店的路上,我与出租车司机攀谈得知一个按斤卖书的地方,在上坡路的拐角处,临街,店面不大,里面光线不是很好,高高的老式书架阻挡了阳光的延伸。店主是一位安静的老人,正戴着花镜看报。简单的询问后,确定是按斤卖书,每斤10元钱。我大概浏览下柜台前摆放的简易书目,新书不多,大部分是旧版和出版较早的书,但种类很全,小说、散文、名著、社科……这种组合方式很吸引我,种类很全的旧书店很可能有意外收获,心中窃喜。
我先来到摆放名著的书架前,这是我一贯的原则。顺着书脊慢慢的,一本本的浏览,享受这个美妙的过程。忽然在角落里发现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红楼梦》,看着这套和我同龄的书,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翻了几下,正版,印刷清晰,就是品相不好,书脊破损严重,裸露出装订线,上册后面的几页已经损坏了,中册有勾画的痕迹……刚刚如火的热情瞬间被浇灭。
轻声问店主:“这套书还有吗?”“书架上没有的话,就是没有了。”店主淡淡地说。“哦,遗憾。”反复检查后,觉得动手修复的可能不大,只好不舍地把这套书放回原来的位置。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旧书的位置轻易不换。
沿着过道慢慢绕到靠近气窗的书架边,一位老人坐在书架的边板处,干瘪的手捧着一本很厚的橄榄绿色的书,简单的封面,黑色的书名。没错,是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印制的《涅曼河畔》,这本书我不只看过,还收藏了一本,突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感涌上心头。老人过于专注,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不礼貌地注视着他。我轻轻的从老人身边绕过,看到他胸口别着一枚绿色地徽章,CPPP的缩写告诉我这是一枚苏联的纪念徽章。眼前真是一幅奇妙的画面:一位有着苏联情结的中国老人,认真读着一本歌颂波兰人民反抗沙皇俄国侵略的小说……
后面几排书架陈列的大都是一些小说,种类繁多。我选了张恨水的小说套装:《金粉世家》《美人恩》《啼笑因缘》《夜深沉》。
妻子在耳边轻声说:“该走了。”这是每次在书店,她最常对我说的话,不是她没有耐性,而是我真的不愿意走。拿起书称了重量,1斤多一点儿,11.3元就买到4本书,很划算。
我和妻子挽着手,提着书,慢慢的朝街心走去。这是一段上坡路。我回头又看了看刚才的那家书店,感慨人生如戏,店里的一本本书分明就是一幕幕人间戏剧,生动迷人,让人流连。
《丹东日报》哪去了
说到人生如戏,我又想起了一次颇具戏剧性的经历。
除了读书,我还喜欢看报纸。报纸区别于书籍之处在于它的快速丰富简练。最近几年,我还有了收集各地报纸的爱好。
一年夏天,我从丹东乘火车返沈。候车大厅人不多,我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不远处,一个人在卖报纸,黄马甲的侧兜经过改制,插满了各式报纸,压得衣角斜斜的垂在腿侧。我朝他招了招手,他过来,“一元钱两份。”打好包的两份报纸已经递了过来。
“有《丹东日报》吗?”我问。
“有,在里面。”卖报人回答。
付了钱,接过报纸,刚想打开,候车大厅响起了检票的广播声,我便顺手将报纸别在背包的侧兜里。
列车是老式的绿皮车,我很喜欢。翻出刚买的报纸,打开外面的《鸭绿江晚报》,我被气乐了,哪有什么《丹东日报》,分明是一份《环球军事》,还是5个月以前的。
“既来之则读之”,心中并没有过多埋怨,也许从来就没有《丹东日报》,就好像沈阳没有《浑河晚报》一样。
现在,这份过期的《环球军事》还在我的书柜里,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那次丹东之行,那个卖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