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茶楼和梅梅家
有阵子,邱童的一个客户喜欢约她在一家名叫“渡口”的茶楼谈业务,去那里要经过梅梅住过的小区。虽然梅梅已不住这里,邱童每次经过,情绪总会低落下来,好像心上有什么被抽走了一样。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那天傍晚,邱童拖着笨重的行李按响梅梅家的门铃时,可视门铃那头是徐正,梅梅的男朋友。
梅梅歪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看邱童一眼,笑笑,给邱童腾出个空位,然后使唤徐正:“去楼下买几瓶啤酒,再买几串烧烤。”
等徐正走了,梅梅问邱童明天几点的火车,去多久,住哪儿。
“这么说你得过两个月封闭的日子。毕业这么久了,你却又回去过集体生活。”梅梅皱着眉头,很不满意的样子。
梅梅是邱童上大学时结交的好姐妹。她们不是一个系的,也不像其他女生之间那样,事无巨细都在一起聊。大多数时候,她们不知彼此在忙些什么,但友情不是看待在一起多长时间,而是彼此互相懂得,不必多说,也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梅梅和邱童就是这样的朋友。
门“吱呀”一声,徐正回来了。他倒真有力气,干脆扛了一箱啤酒上来,手中还晃着一袋子烧烤。
晚饭开始。徐正朝邱童举起酒杯:“第一份工作,多少会有些不适应,能坚持下去就干,不能坚持下去就逃。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三个人喝着酒,徐正的话渐渐多起来。梅梅搂着邱童的肩膀,打着哈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邱童也这么想,一只手拿起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另一只手悄悄把裙子往下扯了扯。
——事实上,徐正根本没怎么朝她看。
肯德基和电影院
到了广州,邱童才知道,她去接受培训和实习的工厂偏远得很,在东莞的某个小镇上。一个月后的某个雨天,邱童心情烦躁,干脆放下工作,请了几个小时的假,坐车到广州找同学玩。
说是找同学玩,也不过一起吃一顿午饭。同学要赶回公司上班,邱童一个人逛到四五点钟,去肯德基吃东西,端着餐盘找座位时,看到徐正端着一杯饮料站在她面前。
邱童不知道徐正这两天在广州出差。他们两个,除了通过梅梅,没有其它的联系方式。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边吃边聊。等餐盘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徐正说,隔壁好像有家电影院,你想看电影吗?
邱童心里想该回去了,嘴上却说,好久没看电影了呢,然后跟着徐正朝电影院走去。
那天电影放的什么,邱童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坐在陌生城市的电影院里,身边是一个熟悉的、充满安全感的男人,她觉得很满足。
看完电影出来,已是晚上。
“太远了吧,要不——”夜色里,徐正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就在这边找个酒店住一晚,明早回去,没关系吧?”
沉默就是默许。恰好前面就是一家连锁酒店,徐正用他的身份证要了一个标间。
邱童预感到徐正也会住在这里,但她没有拒绝。两人先后洗了澡,在各自的床上躺下,什么也没说,各自熄灯,陷入黑暗。
从进入这房间开始,他们就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此起彼伏的翻身声,窸窸窣窣,延续了一整夜。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到窗帘上时,徐正似乎才睡着。邱童轻手轻脚地起床,洗脸漱口,要赶回去上班。
从昨晚11点到现在,7个小时,她第一次好好端详徐正。微暗的光线下,那张脸俊美而硬朗,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走出酒店的时候,邱童心中说,我大概爱上这个男人了。
三个人的婚礼
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夏天快过去的时候,邱童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培训期,回到长沙的写字楼上班。
再跟梅梅联系却是一个多月以后,她们共同的一个朋友结婚。梅梅打电话问邱童打算送多少份子钱。
“你一个人,我还要带家属徐正去蹭吃蹭喝,要多送點才行吧。”梅梅笑着说。
婚礼那天,邱童去得比较晚,婚礼已经开始好长时间了。梅梅给她留了座位。
“你们什么时候办事?”邱童问。
“你说呢?”梅梅问旁边的徐正。
徐正朝邱童这边瞟了一眼。周围太吵闹,徐正说什么邱童没听到,只听到梅梅说,回去翻翻黄历吧。
婚礼结束后,梅梅让邱童坐她和徐正的车,邱童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她能感觉到,梅梅似乎并不真的希望她上他们的车。
小礼服和连衣裙
邱童那阵子非常忙,但也没耽误谈恋爱,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可心中总是怏怏的,没多久就失恋了。
接到梅梅通知婚礼的电话的时候,邱童刚刚和男朋友说完分手,所以她在电话这头的“恭喜”说得有些有气无力。梅梅说:“没什么,失恋就失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然后她们就一起笑了起来。
梅梅结婚那天,邱童从出差地赶早飞回长沙,拖着行李进了一家美容院,护脸,做头发,换衣服。
箱子里放着她早就买好的准备在梅梅结婚时穿的礼服。打开箱子,邱童又改变了主意,取出一条已穿过几次的荷叶绿长袖连衣裙换上。
美容师说,好漂亮,去做伴娘吗?
邱童笑笑,没说什么。在大学时她和梅梅就说好了,将来谁先结婚,另一个人一定要做伴娘。从什么时候起,这诺言不再提起?
她和梅梅之间,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邱童想着那件礼服,远远看到酒店门口迎宾的新人,赶紧拿了红包快步走上去。
“谢谢!”梅梅把红包递给身边的伴娘。徐正在边上,邱童冲着他说:“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梅梅哦!”
徐正呵呵应着。
进了礼堂,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对璧人。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湿了,好像下了一场雨。
后来邱童才知道,梅梅是奉子成婚。但是,他们恋爱了四年多,门当户对,很是般配,如果没有很特殊的情况,终究是要成为夫妻的。
什么算是很特殊的情况?最常见的就是移情别恋了。
邱童无数次回忆在广州的那个晚上。她和徐正,就像是两个人坐了同一截车厢的卧铺火车,能有什么事呢?
然而她心中很明白,那晚开始,不,应该说那晚之前,她就爱上了徐正。
徐正爱过她吗?永远都无解了。
邱童想,那晚两人在一起做没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共度了一晚。而在那晚之前,邱童曾天真地以为,她和梅梅,永远是最贴心的姐妹。
没有开始的结束
邱童决定在30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认识张孟第四个月,邱童就知道这个人可嫁。两人都到了结婚年龄,都想结婚,条件相当,互相有好感,于是就定下了。
“哎,对了,我们当年还说给彼此做伴娘的。”梅梅在电话里说。邱童微微一笑,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广州酒店里那个标间。
距离那个夜晚,差不多有7年了。
婚礼那天,邱童端坐在酒店提供的套房里,看着镜中新娘装扮的自己,有些恍惚。
房门开了,她看到梅梅的笑脸。
梅梅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她,打量着她,说,“真漂亮!”
两人坐在镜前,梅梅问邱童:“感觉有点怪,是吗?”
邱童知道,她是说结婚、婚礼。
邱童发现她和梅梅之间那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又回来了。她听到梅梅说:“其实我结婚前犹豫了很久,总想着我和徐正结婚,到底是真爱还是赌气。”
“我总是睡不好,做很多梦,梦见你和徐正在一起,你们丢弃了我。看着你们,我觉得好荒凉,想死的心都有了。每次在这时就醒来了,一身冷汗。”
邱童看着镜子里的梅梅,问:“后来呢?”
梅梅也望着镜中的邱童:“后来怎么样,你不都知道吗?”
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
有人敲门,催邱童下去迎宾。梅梅牵着邱童的裙摆,伴着她下楼。
酒店外的地面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濛濛细雨。邱童想,所谓婚姻,就是结束一段生活,开始另一段生活。
七年前的那七个小时,不过一场心上的毛毛雨,也许曾把心打湿,可是经历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也早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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