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互相寒碜

◎小岩井

用生命互相寒碜

◎小岩井

我爸跟我妈几十年的相处模式是：彼此往死里寒碜对方。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开始说话，对方肯定直接开损，嘴起刀落，毫不留情。比如，我爸说：“新衬衫怎么样？我自己买的哈。”

我妈就答：“骚气！娘娘腔！贼噶恶心！侬衣服会买伐啦？”爸：“不跟你玩了。”

晚饭。

爸：拿恩波贼噶（副词，表示程度之强烈）难吃！有一股饭店隔夜饭菜微波炉重新热过的味道！

妈：货拉恩子（人称代名词，表示蔑视）难吃你别吃啊！

爸：我吃不吃没关系，儿子又饿瘦了你看！

我：关我屁事？

我这么写可能还会觉得挺有趣的，可是实际上两人真的是发自肺腑地用生命在互相寒碜。宁波话本身就很硬，正常说话都像吵架，一旦开启讥讽模式，战斗力几何级上升。而且宁波话这语言本身吧，特别推崇骂人的脏话，夸人的话特别少，我去搜索“宁波话夸人”，只有一条，还是百度贴吧提问。再去搜“宁波话骂人”，十几页……

我有一个方言特别好的朋友，他说他研究过了，常用的宁波话骂人的语言加起来，起码可以连说半小时不带停，直接把人损到牙龈出血，咸鱼翻身。好嘛，我们方言的传承全靠骂人话了。而且搞笑的是，关系越好的人之间，说的方言越难听。

比如跟我一起长起来的兄弟习惯叫我仲生，看文字挺好吧，方言是畜生的意思。还有我爸喜欢叫我小棺材或眼大儿子（意思是“笨蛋儿子”），这些都是一种亲密的称呼。我对我们的方言文化真是理解不能。所以爸妈在互相吐槽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场宁波话骂人展览会。很少有一顿饭能在平静中吃完。

这么多年了，我也已经习惯了吃饭的时候听他们俩互相逗哏了。然而这两年，自从二老都退休以后，我发现爸妈变得互相会说对方好话了，还会当面夸对方了！

偶尔回家吃个饭吧。

爸：你妈现在做饭可好吃了，你看看这菜色，这口味，啧啧啧！

妈：哎呀马马虎虎啦，你爸现在也经常会做菜呢，手艺比我好。

爸：哪有哪有，你做了几十年了，我一直吃得很习惯呢。

我内心独白：你们玩失忆吗？谁以前老挑菜毛病来着？你们别这样好吗？我突然好不习惯啊！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突然变矫情了？我爸又跟我传授人生之道、夫妻之道了。

爸：小棺材我跟你说，退休后我再损你娘，一整天都别想待舒服，饭不给我做，跑去跳广场舞怎么办？你看我这么一夸吧，你娘不就开开心心做饭了，还会给我夹肉呢！学着点！

这生活中啊，夸人是不会让你少块肉的，多夸人，少损人，大家都开心啊。爸，您又悟道了。不过，略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