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记

2015-09-24 08:41:49陈晓辉
延河(下半月) 2015年1期
关键词:木槿青梅桃花

陈晓辉

植物记

陈晓辉

春不老

友人带来一罐叫做“春不老”的小咸菜,着实惊艳了一下,不仅因为它的味道和颜色,更因为这个名字。

咸菜在我的印象中向来“格”不高,无非是些萝卜蔓菁之类的疙瘩,被泡进盐水里,时间步步相逼,被杀的体无完肤。原本水分饱满的水萝卜、小黄瓜……迅速老去,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也是,日子都在盐水里泡着,还能在乎些啥?

可是有一种咸菜,居然就叫“春不老”。

这个名字,很青翠,很江南。

春不老,原来是和雪里红同属的一种蔬菜,但是它的叶片比雪里红要宽大舒展,和雪里红相比,它没有“筋”,口感更加脆嫩。它不像大部分的蔬菜一样,最好趁着早晨带着露水摘回来,翻炒几下就是一盘清香。它必须要等,等到过了霜降,田野里一片丰收过的荒芜,才会被农人整车的拉回家,一棵棵码放在盐水坛子里——它存在的命运就是被腌制。

我一直认为,作为一种蔬菜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新鲜。春天的韭菜秋天的菠菜,甚至田野里那些绿莹莹的芥菜、蕨菜、薇菜,都是新鲜的小精灵。没了新鲜,它们就没了精气神。可以想象,一把嫩韭菜割回去,存放几天之后垂头丧气的萎靡疲累。可是春不老也是绿色的蔬菜呀,可是为什么它收回家之后,不是趁着新鲜被端上餐桌,来抚慰人们的味蕾?它为什么一定要被泡进盐水里?

同样是一棵菜,为什么命运给它的结局是一口盐水坛子?

那些被泡在盐水里的日子,混沌到让人窒息与绝望。它有一样青春翠绿的叶片,洁白脆嫩的根,在那些阳光雨露滋润下的时光,它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愿望吧?与小鸟蝴蝶游戏的时候,它也会有些模糊的梦想吧?

我不知道它是否预知自己的命运。可它只是努力地生长着,努力让自己的叶片更舒展肥润,努力让自己的色彩更加鲜嫩可人……如果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一口不见天日的坛子,它会不会放弃自己的努力呢?

世间多少被弃置的命运,多少被弃置的心,可是再卑微的事物也都有春天,它们的春天就在那口腌菜坛子里。

纵然受过万般磨难煎熬,它们依旧保存着一粒绿色的心,那历经千劫百难不老的灵魂,始终坚持着前世的脆嫩欲滴。

人到中年,万般皆淡。可是春不老不淡,它回味悠长的清气,无法言喻的咸香,是那些新鲜蔬菜梦里的不老江南。

切上几根春不老,放在白磁盘里,和友人熬一锅金黄的小米粥,夹一筷子春不老,唇齿间,依稀前世的春天。

弄青梅

如果说水果是花的灵魂,那么青梅,无疑是最生动最美好的一种。

尚在枝头的青梅,圆圆地躲在绿叶之间,那种青色,莹润无比,比绿叶的颜色更嫩更翠。令人无端端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初夏,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穿着白裙子,回头的那一刻,脸上一抹欲隐还现的羞红。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为什么是青梅?

必定是青梅暗合了女子在初初长成时,那些刚萌发的小小心思,那么娇,那么敏感,又那么混沌无涯、婉转迂回,不仅难以言说,就连自己也不明所以。所以——只能是青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也是青梅。这里的青梅更好,妙在混沌未开。孩子间的纯真游戏,感情纤尘不染。一切都未开始,就连那枚青色的梅子,也如小女孩青色的瞳仁一般,清澈,透明,最纯净的颜色。

有一次在街上理发,洗头的女孩,看起来那么年轻,给客人洗头的时候,圆圆的脸,爱笑爱聊天,她告诉我,她刚刚从学校出来,没考上大学,不想读了。这是她表姐和表姐夫开的店,挣了不少钱呢,已经买了房子了,还打算买辆车……她现在只管打杂,以后也要学门手艺,自己开一家店……最后告诉我,她的名字,青梅。

我并不喜欢太饶舌的服务员,但我记住了那个女孩子。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有没有也开一家店?有没有遇到自己心爱的人?

一切都是未知数,青梅,在没有黄熟之前。

但是青梅也不是一味的青涩宛转。它的酸不用尝,想想就让人牙根流水,所以才有了望梅止渴。狡黠的曹操,欺骗自己口渴的士兵,说前面有一片梅林,结满了青梅。士兵一听,口里津液涌出就不渴了。这儿的曹操,一点也不像那个冷酷多疑威风凛凛的英雄,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青梅,有孩子一样的心。

青梅亦有杀气。“青梅煮酒论英雄”,几粒青梅,一壶烈酒,青梅单纯的酸遇到了酒,就变得杀气腾腾。几句话答不好,就会要了性命,这日子有多小心翼翼?青梅煮了酒,是谁的幸与不幸?

曾经有朋友喜欢吃话梅。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口里常常含着各种梅。乌梅、酸梅、情人梅……各种口味的梅,男友都曾买给她吃。酸的、甜的、橄榄味、甚至咸辣的……不管口里什么滋味,她脸上的笑容都是甜的。

后来两人分手。现在朋友画着精致的妆,穿的都是名牌,但是她宁可在家喝白开水,也不愿意在嘴里放那些不甜不咸的劳什子。被时间腌制的青梅,就像在俗世间打滚的人,早就不辨颜色,也无所谓了。

就像花儿会落一样,青梅也会老。“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看着青梅的青色一点点转黄,就像一个清纯的小姑娘一点点沾染俗世风尘,简直是最让人惆怅心痛的一件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时光从来无情。

有朋友发短信:年年梅花都会开,所以,青梅永远不老——说得真好。“青梅胜豆,枝头颗颗花留萼。叹流年……非与是,忘今昨。”一粒梅子,青了流年。

香片

有的词,天生有不一样的属性,让人读到就心中一怔——好像在哪里见过的。这样的词当然不多,香片就是其中一个。

香片是什么?古人弹琴时用来焚的香吗?其实不是。它就是花茶,把茶叶和茉莉花一层层相间窨制,茉莉的清芬和茶叶的香味抵死缠绵,就是香片了。

喝过好的香片,打开包装先就嗅到一种馥郁芳馨,不是花香不是茶香,郁郁菲菲,比茶香花香更沁人心脾。

此时再看那茶叶,可不是香香的一片?香片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第一次知道香片就是花茶,是读梁实秋老先生的《喝茶》,梁老先生在北平,茶叶店里的伙计常常卖给他的,就是香片。

想想,民国时期的北平文人们,买了琉璃厂的旧书回家,在海棠花下,啜着香片一页页地翻,那是何等的闲情逸致,那种老派的潇洒的诗意,现在喝咖啡上网的人怎能了解?

香片曼妙、清艳,又有轻烟一缕的惆怅。“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李易安和赵明诚赌的茶,一定也是香片吧!他们夜里无事,就打赌某一句文字在某书某页,谁输了喝茶。自然是赵明诚输得多,但在这一个个简单浪漫的夜里,想来他也愿意这样醉在一杯杯的香片里。

凡尘俗世间,有多少女子,没有李易安的才情与柔媚,但再平凡如山野小花般的女子,总也有些柔软馨香的梦,在细嫩的茶尖上,在茉莉的蓓蕾间,默默窨制成一杯香片,在某些有温度的夜晚,饮下所有的心事。

少年时从不喝茶,上体育课热了就跑到水龙头那儿,咕咚咕咚灌一气,然后又跑去玩了。喝茶?多麻烦!什么香片,更是闻所未闻。

倏忽几十年过去,现在我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深夜若有若无的音乐里,泡上一杯香片,看那原本干干的茶叶,借助于水的滋润与温度,魂魄来归,载沉载浮,一点点回复最初的颜色与味道。这时候的香片,于无数个寒冷的夜,是一杯孤单的慰藉。

香片,是一场茶与花儿的沉默的恋爱。如果说茉莉是温柔清丽的女子,茶叶就是风度儒雅的书生,在初夏的风中相遇,一个默默的眼神,一个干净的笑容,从此被时光窨藏。

香片,是茶与花儿的缱绻。彼此的气息溶为一种,茶就是花,花也是茶,刻骨的痴与缠。但他们并不闹到人尽皆知,一点点体贴的相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彼此一体,是老人们平和深刻的爱情。

如今满街的咖啡厅和酒吧,就连喝花茶也成了风雅事,香片这种默默无言的爱情,已经落伍了。但我愿意偶尔捧一杯花茶,看一缕花香茶香袅袅飘散——只道是寻常。

徐喆 书法

“槿”绣流年

夜读杂书,看到木槿“无甚可观,只堪编篱而已”。不禁暗暗替木槿委屈,木槿的花细致清新,雅致动人,编篱笆固然极好,怎么就“无甚可观”了?

也许爱一种花,就像爱一个人,对方的一切都是喜滋滋看不够。而不爱一种花,也像不爱的人一样,不管多么的美好,在他那儿都视而不见。

我的记忆里,木槿却是一片梦幻锦绣。

幼年在农村,极少见到花草。那些贫乏苍白素淡寡味的夜晚,曾经听邻家爷爷讲述花精树妖的故事,总是瞪大了眼睛,世界上,真有那么多美丽的花儿存在吗?

第一次见到木槿,是在哥哥的校园里。那次陪母亲去县城给哥哥送衣服,是雨后,一树淡紫的木槿,晶莹剔透,安静无比。对那个乡下痴愚的小女孩,仿佛是天堂里的光,明明是梦幻晶莹的紫,却有灼灼的呼吸,像一种女子,不说话,你就知道,她在那里,就在那里。

后来我发奋读书,永远没人知道,那一树木槿,是我梦里无比向往的美好。但我没考到哥哥的那所学校,我的高中校园里,有迎春有松柏,但是,没有木槿。

后来考上大学,终于又见到了木槿。却是整整齐齐的两排,站在路边,紫色白色的花儿,娇嫩鲜艳,热闹地开着。不,我的木槿,不是这样的。它们已不是我心里的木槿了。

它怎么能站成一排呢?怎么能这样讨好呢?

在它们身边,我无视地走过无数次,从未动心过。

真正的木槿,站在风里,站在时间之外,安静、凛然,你不看我也好,做篱笆也好,不管身体如何生长,我的内心都是我,强大到寂寞。

再次遇到木槿,是在《诗经》里。《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舜华?才知道,木槿还有这么个美丽的名字。

“有美丽的女子和我坐在一辆车里,她的脸儿像木槿花儿一样开放,跑啊跑啊就像飞一样,佩戴的美玉晶莹闪亮……”那千年前美丽的女子,在爱她的男子眼里,就像木槿花一样绽放,以至于他的心也像飞起来一样……这样美妙的感情,古人送给了舜华——也就是木槿呀。

这段话读得我乍喜乍悲,十几年前那株淡紫的木槿,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恍然再次绽放。原来只要遇对了人,再安静清凉的花儿,也有如此热烈的绽放。

每朵木槿花只能开一天。清晨带着露珠绽放,晚上就会凋落了。所以,清代才子,那位为买水仙花典当了家里首饰的李渔说:“木槿朝开而暮落,其为生也良苦。与其易落,何如弗开?……睹木槿则能知戒。木槿者,花之现身说法以儆愚蒙者也。”

其实是才子心思过于玲珑了。木槿虽然只能开一天,这一天就是它的一生。人虽然能活百年,在造物主看来,也不过弹指刹那间,而且世事纷繁,令人戒惧的又岂止是木槿?

木槿必定不会有“现身说法以儆愚蒙者”的想法。它才不管那么多,只是连续不断地开呀开,落了一朵,还有千朵万朵。

我一直希望,等我老了,能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我一定要在四周种满木槿,用它们来编织一圈最美的篱笆。圈住满院的鸡雏绒鸭,圈住满院的豆角丝瓜,也圈住一院子,木槿一样的梦幻岁月。

木槿绣流年,片片皆素心。

眉豆的眉

印象中,豆子都是“精”的。成熟的豆子,不论大小,都饱满而结实,抓一把,一粒粒滴溜溜乱转,有一种俗世烟火的精明与圆滑,无论如何,与婉转娥眉也扯不上关系。

眉豆却不然。首先这个名字就好得过分,眉,这也是一种豆子该有的名字吗?

本来,五官里,嘴巴负责吃饭说话,鼻子负责呼吸,眼睛负责观察,各司其职。只有眉,没有实际的职责,只负责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曾有人形容一位艺人:孤意在睫,深情在眉。眉有深情,所以动人。无法想象,一个人若没有眉毛,会是怎样一副奇怪模样。

于是因为有了眉豆,豆类家族中多了一位特别的女子,可以扬眉吐气了。

眉豆也不辜负这个名字,出落得楚楚动人,但美的并不凌厉,反而是那种外表清淡新鲜、内心精神强韧,有心人无意遇到,便是心头好。

和所有的豆类一样,眉豆也在春天被人们“点”下去,浇几次水,就钻出俏生生的嫩芽。过些天再看,就该搭架子了——在成长这件事上,眉豆从不懈怠一分。

人们把竹竿扎进它身旁的土里,它先矜持一下,过一下或者晚上,才谨慎地绕一圈、两圈……最后,终于认定这竹竿,就一心一意绕着,开花,结果。眉豆的花细致娇嫩,淡紫、玫红、雪白,一朵朵蝶形小花,盛满了阳光雨露,是最美的盛开。

眉豆的花期长,从初夏到中秋,整整一个夏天,架子上花事不断,再加上碧绿、紫红的豆角,是最丰富的植物。看似娇柔的眉豆,内心丰富到强大。

朋友喜欢眉豆。那时候她和老公的生意刚刚开始,三十多平米的小院子,不足九平米的小屋,放满了各类货品。她带着一岁多的孩子见缝插针点下眉豆,眉目间,似乎完全不识人间愁滋味:“眉豆味道特别好,我们都爱吃。”那时候,小小院子的上空几乎被眉豆爬满,绿叶间,一粒粒蝶形的花朵,把那个简陋的小院子,妆点成一座乐园。遇到下雨,眉豆架子上散发出一种特别浓郁的香,于是整个小院馥郁芳菲,似乎消散了世间所有的艰难。

那些日子,她常常摘些眉豆角下来,细细切成丝炒了,老公和孩子抢着吃,小小的屋子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后来的故事落了俗套。有钱之后的男人另有新欢,她却不落俗套,不吵不闹,口气淡淡:“只能说自己眼光不好,选了这样的男人。”离婚后,她带着孩子在新居的阳台上种眉豆,如眉一样的豆角,加点肉丝炒了,孩子照样吃得痛快。现在的她,每天下班后做瑜伽、听音乐,闲了出去旅游,眉目清明笑靥如花,比那些眉豆花儿更明媚几分。

眉豆,既有豆家族的强韧,也没有负了“眉”的深情。阳光里,低眉婉转,生命中细细的喜悦,比婉约更婉约。寒流袭来,轻轻扬眉,裹在明媚外表下的态度,比凛冽更凛冽。在低眉与扬眉之间,一粒眉豆,流年有清欢。

淡茶素心

少年时最不喜喝茶。确实,对于年少轻狂的岁月来说,要的是鲜衣怒马,贪的是艳烈繁华。茶,既没有酒的热烈,也没有饮料的甜美,甚至还不如凉白开,口渴时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去,多痛快!

我虽不喝茶,却爱翻杂书。无意中看到陆羽的《茶经》,第一句就深得我心: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个“嘉”字,形容茶树的好,用得简妙。至于卢仝“腋下生风”,那简直就是神仙了。喝茶能喝出飞仙的感觉?我一直疑惑。假如真的这样,那么多狐精花妖何必辛苦修行?喝上三杯好茶,便能抵上千年道行了。

后来看《石头记》,妙玉论茶那一段让我无限神往,于是东施效颦,在一个下雪的冬天,小心翼翼捧雪烹茶。可是那茶水颜色可疑味道怪异,愚俗如我,也觉得那茶似乎有再沉淀的必要。实在品不出一丝“诗意”,从此对“梅花上的雪”之类神话般的茶敬而远之。

寻常百姓对于茶还是很有感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为开门七件事之一,一天也少不得。想想也是,凡俗日子平平淡淡一直过下去,有了茶叶的点缀,至少多了那么点滋味。

不管是香还是苦,凡俗日子里,假如少了这杯茶,该是多么的荒凉?

于是我渐渐喜欢上了茶叶。想那一株株植物的芬芳嫩芽,一朵朵被小心翼翼地摘下来,经过炒制等若干工序,最初的青嫩含羞,渐渐变得淡褐皱缩,像是少年原本飞扬的心,在世事的炒制下,失去了青春,渐渐有了皱纹和白发——一枚茶叶,宛如人生。

但茶叶并不单纯是被岁月揉皱晾干的凄凉。经过萎凋、发酵、杀青、揉捻等重重磨练,虽然外表历经沧桑,却存了久暗的芳香,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只要一杯开水冲泡,便会借助水的温度与滋润,魂魄来归,一枚枚在水中且沉且浮且舞且舒,宛如有了爱情的女子,青春重现,居然有了魅惑的味道。

不是所有茶树的叶子都能变成茶叶的。我见过年轻时貌美活泼的女子匆匆结婚,或者不结婚,身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匆匆地走下去,从不注意身边的风、飘过的云……她没有在初初“发芽”的时候被岁月采下来,而是恣肆在枝头挥霍青春,然后只能轻易被时间风干,等到秋风起,无可奈何地落下来。

但也有一些女子像茶叶一样,在春天的豆蔻年华里,小小的心思发芽,在清明之前的春风中,怯怯舒展自己的身子,悄悄长出嫩叶,心事还卷在芽里。这时,她被命运采下,渐渐失去幼嫩,变成一枚皱缩的褐色的茶叶,而她的芳香却被最大程度地保留,甚至在痛苦的被揉搓的过程中,添了一段明媚。然后,她被封存起来。等到有一天,她从罐子里被取出来,在一个壶里与水缠绵缱绻,最终,变成透亮的琥珀色,她的芬芳,她的美丽,让所有人惊叹。此时,灵魂展现最美的一刻。

饮茶人都知道,泡茶的水至关重要。再好的女子,也要“下茶”的水好,才能泡出一壶美好的人生。只是,茶叶能否遇到上好的泉水,也要看造化。大部分的茶叶,只能和自来水泡上一辈子。

好茶叶与山泉水,一对如花美眷,世间难得几回见。至于茶具,那些形式化的劳什子,就像豪车豪宅,与内心的幸福感其实关系不大。

只要能修炼成一枚好茶叶,再遇上清甜的山泉水,不管用什么器具来泡,都是一碗幸福吧。

徐喆 书法

桃花误,桃花悟

胡兰成说,桃花是难画的花,因为它有静气。呸!可真是“胡”说!桃花哪儿静了?

印象里,桃花总是美得过分。春风里开得不管不顾,几乎让人发愁,心疼得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才好。一见既心动,只如初见,说的就是烂漫桃花吧。

息夫人被封为桃花夫人,却因为美貌引来大祸,送了老公的性命灭亡了一个国家,罪不在她,可总是不祥。总不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清洁高雅。也不如牡丹花开富贵,倾国倾城。甚至还不如木槿,安心农家点缀篱笆。

桃花,似乎是红颜倾城,除了负责美,几乎没有别的使用。所以我在吃桃子的时候,从未想过,它也是一朵桃花的灵魂。

夜读《诗经·桃夭》,不解。难道桃花的娇美并不是魅惑,而是居家所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一个新娘出嫁时别人对她的赞美的祝福,“宜其室家”四个字,就是说新娘不仅美如桃花,而且持家有方。

桃花怎么会与持家联系到一起?

无意间看到一档电视节目,专家正在教果农怎么种桃树:春天把花摘掉一大部分,留下的只让它结桃子,其余的都抹掉,叫做“疏花”。原来开花会消耗树木的养分,花开得多,果子就结得少。咦?桃子是这么来的?

原来桃花,并不是为美而生。它盛开的目的,是为了结果。就连它娇艳的颜色,也只是吸引昆虫传粉的需要。而不是在向人类献媚。人类为了欣赏,培养出碧桃之类不结果的品种,并不是桃花的本意。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曾经说过桃花与美女的关系:世间女子,若有像桃花一样的美貌,命运就不会美满。而且没有嫁接的桃树开花很美,嫁接之后,桃子好吃,花儿就逊色很多——按照他的说法,美丽与幸福,简直是天敌。

聪明如李渔,也没有看破桃花。桃花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美不美,它只关心有没有昆虫来授粉,有没有果子被鸟儿衔走,有没有种子落在别处,生根发芽。就像世间女子,没有遇到爱人之前,一味混沌地追求美丽。可是在有了心爱的男子之后,只想守着他,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洗衣煎茶,与他有个孩子,最好眉毛像他鼻子像自己……

桃花呀桃花,千年来枉担了“轻薄”的虚名,看来,还是《诗经》高明,写出一朵花的灵魂。从此,我只在《诗经》里看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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