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阵雨

牟喜文

雷阵雨突然就出名了。

雷阵雨叫方明，是我朋友。那时，我们同在群众艺术馆上班，因为住在同一间单身宿舍，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晚上常在一起喝点小酒打发光阴。后来我调到了市委宣传部，而方明仍留在艺术馆。方明毛躁，干啥都想快，就拿他最擅长的油画来说，支起画布，哪怕不吃不喝，也要一气呵成，于是，我送他一个绰号：“雷阵雨”。时间久了，雷阵雨这个外号在单位和社会上就传开了，真名反倒没人记得了。

雷阵雨的出名源自一幅油画，确切地说，是他画的一幅人物肖像画在一次国际大赛中获得了金奖。

这几年，群众艺术馆的工作很悠闲，撑不着、饿不死。但凡有点本事的，都调走或是下海经商了，可雷阵雨不想那么干，他又架不住妻子整天攀比唠叨，业余时间也在繁华地段摆个摊，专门给人画肖像。凭手艺吃饭嘛，不跌份儿。

旗镇毗邻俄罗斯，每天进境的中外游客真不少，靠着手艺，雷阵雨着实赚到了第一桶金。

雷阵雨脑子好使，记忆力超群，只看几眼，一个人的脸就算印在脑子里了，您该干吗干吗去，他铺开画布，只刷刷几笔，人物形象呼之欲出，眼睛眉毛鼻子嘴，细节再一画，不出两个小时，一幅完美的油画作品就诞生了，雷阵雨外号果然不是吹的。

能把油画这种高雅艺术应用到街头，雷阵雨算是国内凤毛麟角的几位国宝级人物了，所以，他的画摊前总是挤满了人，有金发碧眼的，也有黑头发黄皮肤的。

再后来，雷阵雨干脆辞职，开起了绘画工作室，专门画肖像画。这年头，谁还怕钱多扎手啊？

这天，镇长率人来到了雷阵雨的工作室。镇长是旗镇的土皇帝，说一不二。雷阵雨赶紧点烟倒茶。

镇长说：“老方同志，你给我们旗镇争了光、添了彩，旗镇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过几天，镇里专门召开表彰大会，你准备一下，届时介绍一下经验，你一定不要保留哟！”

雷阵雨说：“镇长，你看我……这拙嘴笨腮的，还是算了吧。”

镇长拍着雷阵雨的肩膀说：“那哪行，你可是大师级人物呢，到时候还要给我们几个现场作画呢！是不是？”

“是！”陪同的人掌声雷动。

雷阵雨说：“镇长，您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我现在就给您画。”

镇长说：“大师就是大师，有前途！”说着，乐呵呵地坐到了太师椅上。

雷阵雨也不含糊，看了镇长几眼，刷刷几笔，镇长宽阔的脑门就出现在了画布上。再几笔，镇长的脸也出来了，可和别人不同的是，镇长的脸在画布上是斜的。

“哼！”镇长铁青着脸，鼻子喷出两股白气，劈手把雷阵雨画的画扯作一团，又踩了两脚，起身离开了。

“等着瞧！别嚣张！”随从向雷阵雨挥了挥拳头，做了个鬼脸，蹬蹬蹬地走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平白无故地你得罪镇长干啥呀！啊！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啊？你能得罪得起吗，啊？你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啊？”面对妻子一连串的责难，雷阵雨默不做声。

气跑了镇长，镇长嘴里的表彰会当然也流产了。

半个月后，传出了镇长被纪委带走的消息。

“雷阵雨，我的神哟，难道你是未卜先知的神算？我爱死你了！”雷阵雨的妻子对雷阵雨佩服得五体投地。

雷阵雨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打那时起，雷阵雨的肖像画成了官场晴雨表，画得正的，一概没事；画得歪的，不出半月，准出事。百试百灵。一时间，有关雷阵雨的传闻沸沸扬扬，有人赞他是神仙，有人骂他是魔鬼，总之，他让人既爱又恨，可又无可奈何。

只有我清楚，雷阵雨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是我引荐他当上了市纪委的社会监督举报员，专门负责搜集贪官线索，雷阵雨还独出心裁，把贪官的罪行画成小册子上报，近两年经他举报进去的有一个镇长、两个副镇长，还有两任镇财政所长……看得出，这小子工作一丝不苟且乐此不疲，着实是块好料啊。

有一天，我拎了一瓶好酒、一只烧鸡、半斤花生米，到雷阵雨的画室找他吃饭。酒过三巡，我起身上厕所，路过雷阵雨的创作室，天啊，我发现我的脸也被雷阵雨斜斜地画在了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