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侃
大革命失败后,在一边倒的指责陈独秀的大环境下,惟有托洛茨基对陈独秀表示同情和理解,认为共产国际、斯大林“没有公平对待陈独秀”。
陈独秀获悉托洛茨基的态度,是在两年之后。外甥吴季俨由莫斯科归来,向他介绍了苏共党内斗争的情况,说托洛茨基是列宁的战友,是杰出的革命家、思想家、军事家和外交家,在苏共党内很有基础;斯大林是“专政暴君”“红色沙皇”等等。外甥还建议他读读托洛茨基的著作。
托洛茨基在《中国革命中的阶级关系》中指出,国共分裂的危机已是“不可避免”,呼吁“共产党完全独立”,并赞扬陈独秀等一再提出退出国民党的主张,“是完全正确的”。他的这些意见立即遭到斯大林的批评。正是由于在中国革命问题上的分歧,才导致共产国际撤销托洛茨基的共产国际执委。1927年11月,又被开除出党。次年1月被流放到阿拉木图。
托洛茨基极为关注陈独秀的情况,从1929年11月至1940年8月,给中国托派和陈独秀写了22封信,其中直接谈陈独秀的信件就有17封。托洛茨基在中国年青的托派对陈独秀群起而攻之时,极力为之开脱,托洛茨基还在信中说,希望能读到陈独秀“纲领式的声明书”。
这份被称为“纲领式的声明书”,便是陈独秀的《告全党同志书》。这封信批评斯大林犯了“可耻的机会主义”。托洛茨基高度评价《告全党同志书》是“一篇极好的文件,在一切重要问题上都采取了完全清楚与正确的立场”。托洛茨基还让刘仁静转去对陈独秀的亲切问候,并说,他的《告全党同志书》,“我非常喜欢,我相信我们在将来是能够一起工作的。”
恰在此时,中国和苏联之间发生了中东路事件(是指1929年中国为收回苏联在中国东北铁路的特权而发生的中苏军事冲突),这一事件深深的挫伤了陈独秀的民族感情,而托洛茨基在这一事件中的态度,又为他们日后的政治关系设置了重重阴影。只是由于此时的陈独秀在政治上形单影只,如今好不容易觅得知音,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矛盾也就暂时隐而未发。
中东路事件后,托洛茨基指示中国托派“要完全牺牲自己来保护十月的胜利”,陈独秀虽没有公开批评托洛茨基,但却始终没有加入“保卫苏联”的大合唱。
托洛茨基自以为懂得陈独秀,却独独忽视了陈独秀的独立见解和自主意识。有过一段默契和合作后,陈独秀的任何人任何党派也左右不了的,即他所称的“我自己独立的思想”便凸显出来。如他的“二次革命”论和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的不和谐;托洛茨基始终认为苏联是“工人国家”,而他认为苏联已不是“工人国家”,甚至认为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后,苏联已是“法西斯主义格柏乌政治”的国家。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对托洛茨基不切实际的左倾口号不以为然。
陈独秀担任中国托派总书记不到一年半,便在上海被捕。中国托派本是个乱哄哄的草台班子,陈独秀却自作多情,还在狱中间或发出一些指示,可却几乎没有一点号召力,相反,他的许多顺乎国情民意的言论,却屡屡召来警告,上海托派甚至扬言要将他开除出组织。8月,美国托派分子伊罗生,专此去挪威奥斯陆向托洛茨基汇报这一情况。托洛茨基非常不安,认为对陈独秀的批评是“大大地夸大了的”。
卢沟桥事变后,全民抗战已成历史的必然,可托洛茨基仍然指示中国托派,“对于蒋介石和他的党,以及整个中国统治阶级”,“无须要有丝毫的幻想”,要在“政治上准备推翻蒋介石”。陈独秀是赞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当然不能认同托洛茨基的观点。
陈独秀是个重感情的人,几年来的实际交往,使他对托洛茨基有着一种由衷的感激之情。在与中国托派的多次争执中,他都能感受到托洛茨基的理解、宽容和关怀。在前程未卜的政治流亡中,托洛茨基还时时牵挂着远在中国的他,这使他深受感动。他思忖良久,觉得有必要给托洛茨基去封信,真实地反映中国年青的托派的“极左派的倾向”。
托洛茨基很欣赏他的坦诚,在给中国托派的指示中说:“我非常欢喜,我们的老朋友在政治上仍然是我们的朋友,虽然含有若干可能的分歧。”托洛茨基虽和陈独秀从未谋面,可却一直将陈独秀视为老朋友。根据莫斯科的经历,托洛茨基担心陈独秀的人身安全,一再表示:“我非常关心的问题是陈独秀的人身安全。这是一个重要的政治问题。我毫不怀疑斯大林派会在战争期间暗杀他。……他应该到美国去。”耐人寻味的是,遭到暗杀的不是陈独秀,而恰恰是他自己,1940年8月20日,托洛茨基在墨西哥遭到暗杀。
此时,陈独秀已全然否定托洛茨基,说:“列(宁)托(洛茨基)之见解,在中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现在应“重新估定布尔塞维克的理论及其人物(老托也在内)之价值”。
(摘自《新青年: 时代巨变中的人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