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旺
7月11日,李霄峰导演的电影《少女哪吒》上映,这部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影原著正是被冯唐誉为“皮肤和性情都极好”的女作家绿妖。
2014年深冬,绿妖和史航、老六在北大有过一次对谈。来者众多,略显简陋的教室,挤进了几百人。绿妖短发,绿色上衣、黑色丝袜,因为被史航恶意撞衫而引来读者的哄笑,轮到她说话时,她显得很紧张,不时的扯着暗红色的披肩紧紧裹住上衣。
老实说,绿妖不算美女,个子不高,即使在朋友眼里,绿妖也是一个安静到几乎没有的人。她做过工人、时尚编辑、电台主持人、老师,现为杂志社编辑,出版有散文集《我们的主题曲》、小说集《阑珊纪》、长篇小说《北京小兽》等,很多人注意到绿妖是因为她的书,当然也因为她与“盲人歌手”周云蓬之间一段传奇爱情。
逃离县城
绿妖出生于河南的一个县城,初三时在一所军事化管理的中学就读。当时的校长非常崇拜战争英雄,经常体罚学生。校长是农村人,宠爱农村孩子,并且歧视城市孩子。绿妖属于少数几个来自城市的学生,经常被校长叫去训话,被批评“你们这些小市民如何如何”。
“突然有一天我做了人生第一个判断——这个校长不值得我再去尊敬了。当我做出这个判断后,我就觉得我有权利不再去上他的课,我就开始逃学。”但同时,那也是绿妖求知欲最强的时候,她经常想,“难道我的人生就要这样白费了吗?”这个时候阅读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那三年我基本上什么也没学到。”初三毕业,绿妖上了电力系统的技校。技校毕业后,绿妖回到县城成为一名电力工人。她的工作就是清洗值班室里一长列黑色的绝缘皮垫。尤其是如果有领导视察,她就要一遍一遍去清理。“那段时间我总在想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就是为了让领导来的时候看到一块干净的绝缘皮垫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生不值得一活。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的意义是什么?”绿妖回忆。
彼时,绿妖终于在县城遇到了一个能跟她谈文学的同事。当时在縣城年轻异性之间如果显得很亲密,不管聊什么都是不方便的,别人会觉得他们在谈恋爱。绿妖和同事就像地下党一样,她看完一本书,把纸条夹在喜欢的那一页,留在值班室的某一个地方,同事也把他看完的书留在那个地方。
“你应该去读大学。”该同事的提醒让绿妖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脱离每天洗绝缘皮垫的生活。绿妖报了成人高考,去武汉上了大学。
2001年夏天,母亲上访被劳改,姐姐离婚,绿妖要抛掉工作当北漂,父亲的世界分崩离析,在他的认识里,去了遥远的北京,这个孩子就等于没了。他叫来四位最有权威的长辈到家里,五个人坐成一个圆环,绿妖坐在圆心中。他们困惑于这个家族的女人都如此“不正常”,下结论说:“你妈是大神经,你是小神经。”最后父亲挥挥手说:“你走吧,你这一走,咱们就是家破人亡。”绿妖站了一会儿,义无反顾地拉着箱子走出了家门。
混迹北京
两个月后,绿妖开始在北京一家时尚杂志社上班,“工资三千块一个月,写篇千字专栏也有300块,一个月写10篇,收入就很可观,当时我的房租才300块。”她感慨自己的幸运:“那些从《站台》《孔雀》《立春》中走出来的县城文艺青年,长得何其相像。我好像欠了他们什么,也许我用掉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渺小稀薄的好运气。”
2000年初,正值互联网论坛黄金时代,那时很多像绿妖一样的外省文艺青年刚到北京,他们一起高谈阔论,挤站在现实的舞台候场区等待上场,仿佛一个全新的时刻就要到来。
张立宪,如今的《读库》主编,江湖人称“老六”,ID“见招拆招”。2000年,他在当时红火的网站论坛“西祠胡同”上发起“饭局通知”,经常组局。
“那时聚会,还没有人手一部智能手机,滴滴答答发微博。大家出门,要么带书,要么带碟,见面先问:最近看什么了?犹如两只蚂蚁相见,先以触须互碰,一闻而知,对方是否同类。”绿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形,无论在哪里,超过11点,服务员的脸色都会越来越难看,白色塑料桌布被醉鬼的手蹂躏得满目疮痍。地上啤酒瓶林立,打翻的啤酒带着白沫流出来,沿着地上躺着的兄弟,蜿蜒曲折地画出人形,犹如一场凶杀案的勘探现场。
回想起来,绿妖感觉那像是老六“一个诡异的青春期”:漫无目的地组织饭局,吃饭喝酒,喝多后,领唱《亚细亚的孤儿》;深夜散场,整条马路都是他们那些人,踉踉跄跄的醉步印满长街。
在时尚杂志社当编辑,领导要求员工打扮得精致动人,走出去才不丢人,“不仅如此,还得八面玲珑会说话,我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内心很别扭,特别为难。”2006年,生性内敛朴素的绿妖最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辞了职。她发现自己靠写专栏文章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索性当一名自由撰稿人开始写小说。绿妖给自己留了一年的生活费,差不多四五万块钱,离开北京去了海边写小说,她一个人隐居在海边,写出了《北京小兽》,直到穷得买不起鞋子。
从2004年起,北京的房价开始飞涨,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房子、车子、票子,外省文艺青年们陆续皈依佛教或基督教,许多人开始信风水占星宿命。有人换房子,有人失意,一半的人都换了工作,甚至行业。老六也是其中之一。他砸掉体制内的工作,出来做报纸,倒闭,自己做《读库》深居简出,整日看稿,修炼内力。狂歌烂醉的阶段一去不返。
传奇爱情
2008年,受老六的邀请,绿妖去采访“盲人歌手”周云蓬,采访进行了3个月,又写作了3个月,等文章《歌者夜行》刊出时,他们已经成为了恋人。
1970年出生于辽宁的周云蓬被称为最具人文的中国民谣音乐代表人物。他9岁失明,15岁弹吉他,19岁上大学,21岁写诗,24岁开始四处漂泊,被很多人称作“中国的荷马”。
“我刚认识绿妖的时候,住在清华一个老式红砖楼里,走廊黑洞洞的,两边堆放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洗衣机。那时她给我念马拉默德的小说集《魔桶》,整个小说散发着犹太人特有的旧旧的味道,故事像风中的灰尘,散漫地展开。在清华一个个闷热的下午,有几次听着就入梦了,被绿妖的断喝吓醒,她考问我,刚才书里说了啥。恍惚七八页白念了。”在周云蓬为《北京小兽》写的跋《世界尽头是北京》中写到。
此后四年,绿妖一直跟着周云蓬一起游唱,过程中,她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周云蓬的个人调音师、摄影师、发演出文案和花絮的企宣、女朋友、助理、经纪人。对于这位女友,周云蓬曾评价说:“她不仅是我的爱人,还是拐杖,是手、眼。”没有演出的日子里,她则伴着周云蓬长住浙江绍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盲人歌手”周云蓬和“女文青”绿妖的爱情故事,浪漫而传奇,曾引发无数文艺青年的艳羡。
在一次接受央视记者柴静的采访时,绿妖被问及为什么会跟周云蓬在一起,她说:“王小波小说里写,一个母亲对女儿说,一辈子很长,要跟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就为了这个吗?”“有趣多难啊。”绿妖说。
这之后的2012年,周云蓬在台湾唱完《一江水》后不久,绿妖在微博宣布‘绍漂’失败回北京了。“曾经以为就要绍兴、大理这样,带着几箱子书漂泊下去。没想到却要停下来了,带着它们又回了北京。”
如今,从与家庭“决裂”,放弃铁饭碗,逃离县城的绿妖“北漂”已过10年,她惊奇地发现2000年刚来北京时,常聚在一起聊电影、聊文学,后来失散了的那群文学青年,这几年又渐渐冒出头来。而失联7年之后,坐在绿妖对面希望能购买《少女哪吒》的版权拍成电影的人正是当年参加饭局的哥们李霄峰。十多年后,这些外省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青年,经过不断地摸爬滚打,如今已经成为名利双收的作家、编剧或导演。
绿妖在她的新书《沉默也会歌唱》中写下这样的段落:“谁曾在年轻时到过一座大城,奋身跃入万千生命热望汇成的热气蒸腾,与生活短兵相接,切肤体验它能给予的所有,仿佛做梦,却格外用力、投入。摸过火,浸过烈酒,孤独里泡过热闹中滚过……谁的生命曾被如此擦拭,必将终身怀念这段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