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战士

2015-09-15 14:20杨猛编辑张捷
博客天下 2015年10期
关键词:缅甸政府营长缅甸

文 / 图 杨猛 编辑 张捷

果敢战士

文 / 图 杨猛 编辑 张捷

营长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折成一个圆筒,塞到了死者张开的嘴巴里。又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场战争”萨尔温江水缓缓流淌。吉普车向中缅边境一处秘密营地进发。战争正在缅方一侧的果敢打响。一方是躲避在高山密林之中,装备着狙击步枪、单筒火箭炮、手雷、匕首的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MNDAA),一方是使用装甲车、战斗机的缅甸政府军。

吉普车司机皮肤黝黑,姓杨,果敢人。每天他在这条边境线上给同盟军的营地运送给养,包括子弹、大米和啤酒。3月31日这天则是4箱缅甸大象牌香烟和一个《博客天下》特约记者。

行驶了大约30公里,吉普车停在一处沙土地带。只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清楚脚下哪一块土地属于缅甸,哪一块实际走入了中方境内。来自南方的缅甸军机对这种复杂的边境地形完全不熟悉,3月13日,一枚炸弹被投入中国领土,炸死云南孟定镇5名中国公民,8人受伤,引发了中国外交部的抗议。

犬牙交错的边境线成为同盟军的天然屏障。当战事不利,说着跟中国云南相同方言的同盟军战士会丢掉武器随时消失在身后的纵深地带。

60年来,缅甸政府一直和盘踞在北方的少数民族武装爆发军事冲突。双方猜忌极深。2015年是缅甸大选年,缅甸政府和16支少数民族武装草签了停火协议,但是不包括果敢同盟军。2月9日同盟军对政府军控制的果敢发动袭击,希望展示自己的存在,增加谈判的筹码。

3个果敢男人走到吉普车前,帮杨司机卸香烟。杨带我进入一个果敢村庄。卸货男人已经坐在屋檐下,点燃了手里的水烟袋。在光线昏暗的厨房,另外两个男人用铁铲搅动一锅米粥。这是即将送去同盟军营地的午饭。同盟军一直宣称,战争赢得了果敢人民的支持。

20分钟后,一辆满是泥土的缅甸牌照白色皮卡车从后山疾驰而来,两名身着草绿色卡其布军装的同盟军战士跳下车,司机瘦高个,另一个是矮个,脖子上系着白手巾,俩人都挎着AK47。高个士兵拿对讲机汇报,他的上级同意我进入腹地的营地。只是“不要拍照”,士兵翻翻眼睛,低声告诉我。

我们站在山路旁等待另外一辆车。系白毛巾的战士给我展示挂在胸前的弹药夹:3个子弹袋里依次装了40、30、30发子弹,还有100发子弹用白色胶布捆扎,另配有一颗手雷,两人腰间都别着一把匕首,这是近距离搏杀时的最后选择。他们考虑得极为周全。现在,“白毛巾”拔出这把匕首,划开大象牌香烟的箱子,取走了几条香烟。

一辆墨绿色的皮卡送我到山中营地。司机是一个穿着绿色军服的大男孩。他倒是有问必答,不过言简意赅。“多大了?”“23”。“来了多久了?”“7年”。算起来,他16岁就加入了同盟军。“害怕吗?”他笑,“打老缅嘛!”

从接洽采访到上山探访营地的过程颇需要耐心,显示这是一个组织有序的军事组织。正如同盟军发言人吞米雅林所说:“这是场战争。”

皮卡一蹦一蹦在山路上行进。偶尔经过一两个牵牛的农民,以及更多废弃的民房。战争爆发后,大多数人为躲避炮火以难民身份跑到了中国云南一侧。

3月31日,果敢同盟军战士向前线行军。

皮卡车翻过了一个山头,在另一个山头的半山开阔地停下来,一处被征作营地的民房出现。这是北京时间上午10点半,缅甸时间9点,更多的士兵—有的在警戒,有的在洗漱,有的在擦枪,出现在眼前。

化外之地的桀骜不驯

3天前,我从云南的临沧西行,来到中国边境县城南伞。沿途看到至少5处果敢难民点,蓝色的救灾帐篷,竖着红十字旗,边防武警值守。除此之外,中国一侧平静如常。

凌晨2点,我被隆隆炮声吵醒。清早,我站在临近国门的酒店9层俯瞰果敢,一时恍惚。只有一条国境线之隔,中国这边安静富足,对面正进行着流血战争。

果敢地形狭长,面积约2000平方公里,萨尔温江源于中国(即怒江),从果敢北面的石洞水村流入缅甸。果敢人口大约15万,其中80%以上为汉族,世代居住在缅甸东北部萨尔温江至缅甸佤邦之间一块狭长坝子内。300多年前,果敢还是明朝领地。1897年,英国与清王朝谈判定界,果敢被划入英属缅甸,果敢人成为英国、缅甸统治下的少数民族。

云南作家王曦1960年代曾经作为支左的中国知青前往缅甸,是同盟军领袖彭家声的老部下,后来在香港出版过描写缅共在果敢红色革命的小说《红飞蛾》。他认为果敢人“既有对传承汉文化盲目的优越感,又有化外之地的桀骜不驯”。

王曦对我说:“果敢人对民族地位历来关心,不能容忍自己的民族地位受到异化、同化、弱化。”

在这片浸透民族主义的土地,彭家声是不可或缺的枭雄式的人物。1960年代,地方武装“果敢人民革命军”是揭竿而起的少数民族地方武装之一,其领导人彭家声成为过去30年最有威望的果敢人。

彭家声曾是土司杨振材的家将。受到大清皇帝册封的世袭土司,是果敢长期的实际统治者,杨振材是个开明人士,一直在英国和中国之间保持着平衡。1962年,政变上台的奈温军政府取消了世袭的土司权力,用武力解除果敢土司武装,激化了少数民族地区和缅甸中央的矛盾。奈温政府和中国关系恶化,缅共在缅北建立了庞大的红色根据地。缅甸此后陷入了长达近30年的内战。1989年苏联解体,信奉派别清洗和教条主义的缅共内耗不断,后期缅共更是沦为金三角地区最大的军事贩毒组织,成为强弩之末。

1989年,彭家声带领果敢部队脱离缅共,成立果敢民族民主同盟军,与缅政府达成和平协议,正式成立掸邦第一特区,彭家声任主席。

缅甸北部实现了形式上的停火。缅甸政府允许特区继续保留军事力量。但是少数民族武装和缅甸中央从来没有取得相互信任。

2009年8月,缅甸军警以缉毒为名查封果敢特区军械修理厂,双方对峙。彭家声的副手,副司令白所成、刘国玺发动了“兵谏”,倒向了中央政府。彭家声被逐出果敢,缅甸对彭家声发出通缉令。此事被称作8.8事件。此后彭家声销声匿迹。

彭家声的“果敢王”割据时代结束之后,2010年,缅甸政府把特区更名为自治区,白所成任主席,果敢开始正式纳入缅甸宪法范畴,不再是从前的独立王国。

时隔8.8事件5年半之后,2015年2月9日,枪声再度在老街响起,显示84岁的彭家声和同盟军并不甘心就此退出舞台。也显示缅北的局势十分复杂脆弱。

2014年11月,《博客天下》特约记者李源曾前往缅甸采访,那时战争还未打响。他在掸邦第四特区的一个普通民居中见到了彭家声,除了门口带枪的卫士之外,这里看起来和云南农村的农家院没什么不同。彭家声穿着一件红色上衣,看上去精神不错。面对来自中国的记者,他特意提及了“文化压迫”的问题,按照彭家声的说法,2009和2010年,缅甸政府军对果敢人进行了文化上的压迫,比如不允许贴春联和使用汉字,果敢人反弹极大,后来又放开了。

牺牲的决心

年轻的营长姓卢,27岁。他告诉我这是同盟军311旅2营驻地,他们正在和缅甸政府军66师正面交火。

他敦实黝黑,双目有神,语速很快充满自信,腰里别着一支小手枪。就在一张堆着香烟壳、空啤酒罐的小桌上,他给我推演战事的进展。

“此地叫做大洞。前一天晚上,我们刚从另一座高地扣塘撤到此处,我们是战略性收缩,但是老缅宣传他们打了胜仗。

“此刻我们2营的300余名战士正在山头与缅军对峙。同盟军的另一支主力211旅则在南天门与缅军对峙。

“敌我双方伤亡比例达到10∶1,我们牺牲掉一个战士,起码要消灭至少10个缅军。

“我的兵最大特点就是服从命令。我一声令下,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要冲。”

两个年轻的士兵扛着狙击步枪离开了营地。营长中断了演示指给我看:“这是我们的神枪手,后面那个,昨天点射,干掉了10个老缅士兵。他们又要上阵地了。”

我和卢营长坐在屋檐下说话。周围的战士进进出出,安静地注视着我们。前线阵地还在营地后面的山上,这里是营指挥部,有十几名勤务兵,还有两个卫生员,角落的药品上标着汉字。在一旁的厨房,一个士兵正在翻动灶上的炒饭。

午间的闷热到来,卢营长一根一根抽烟,兴奋中难掩疲惫。“老缅总是在夜里炮袭我们。他们不想让我们睡个好觉。”

副营长30岁,络腮胡子,有一张果敢人少见的白皙脸庞。他的父辈来自中国保山,自己在果敢长大,但是没有果敢身份。“我们无法享受和缅甸人同等的国民待遇,连合法身份也没有,这就是为什么要打仗的原因。我们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他们都在果敢的军事干部学校接受过军事训练。卢营长小学毕业就务农,是家中次子,哥哥在外打工。按照老二当兵的果敢习俗,他在2005年16岁的时候进入军校学习。校长是现任同盟军司令彭大顺,又名彭德仁,他是彭家声的长子。他们系统学习了军事理论,“第一课就是教育我们,同盟军是人民子弟兵。我们果敢人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说到这里,营长的话语再度昂扬。显然,他对战争带有宗教般的狂热,也抱定了牺牲的决心。

卢营长经历过2009年的8.8事件,在缅甸政府军的驱逐下,同盟军士兵进入中国境内,把随身武器扔在公路边,缴械成为难民。说到此,他明亮的眼神变得暗淡。对于职业军人,那是屈辱的一刻。

8.8事件的果敢同盟军主力,大部分人辗转进入勐腊。一部分则进入了萨尔温江以西的江西地区,那是另一支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克钦独立军的地盘,在那里和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德昂军一起进行军事训练。缅甸政府军一直希望借助武力一劳永逸地解决缅北少数民族武装割据,但是迄今没有成功。“我们需要回家,否则我们面临着灭族的危险。”早先,同盟军发言人吞米雅林告诉我,“果敢有自己的文化,

强制性去汉化我们不愿意接受。现在果敢的行政管理是缅族人,果敢人的重要行政管理和立法权都没有,我们要求自己管理自己。我们的诉求就是恢复到1989年的军政府状态,恢复果敢第一特区。”

卢营长坚定地告诉我:“这一次我们决不会投降,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战略性撤退,二是敌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登高一呼者的天堂

果敢同盟军把这场战争称为一场反抗缅族压迫的民族解放战争。有一种说法是,他对果敢被昔日的部下白所成窃取一直耿耿于怀。果敢同盟军的重建得到了另一支少数民族武装克钦独立军的支持,在克钦和缅甸爆发战争的时候,同盟军挑起战事,也被认为是为了缓解克钦受到的压力。

彭家声祖籍四川,居住果敢已经4代。他出生在红石头河,原本是杨土司家的卫队长。1967年7月,彭家声等4人带领30多人秘密成立了“果敢人民革命军”。同样是土司家丁出身、比彭家声小3岁的果敢人罗星汉则被缅甸军政府扶持成自卫队,实施“以果制果”。

1967年7月,果敢人民革命军遭到了缅甸政府军和罗星汉的夹击,队伍只剩下160多人,退避到中国境内,被缴械收留。彭家声与正在酝酿新一轮武装起义的缅甸共产党取得了联系,他在南伞以北的铁石坡得到了正规的军事训练,学习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1968年1月1日,彭家声任缅甸人民解放军第一支队支队长,后来更名“缅甸人民军404部队”,杀回老家果敢,这一次,他的士兵帽檐上都镶着红色五角星。1969年初,缅共人民军东北军区宣告成立,95%的果敢土地插上赤旗。彭家声担任了军区副司令员兼任果敢县县长。

云南作家王曦1960年代支左时参加了缅甸共产党与缅甸军政府的战斗,在彭家声部下。他印象中的“彭老倌”具有领袖气质,豪爽,记得共事过的每个部下的名字。那个时期的照片中,彭家声皮肤黝黑,透着军人的英武之气。在写给上海友人的书信中,只有高小毕业的彭家声展示了流利漂亮的钢笔字。彭家声的弟弟彭家富善于打仗,一张1980年代拍摄的照片显示彭家富曾经游历上海,与妻子在宾馆对饮。

但是彭家声兄弟都没有加入缅共。他们果敢人的身份,在缅族人占主导的缅共中央一直受到排挤和边缘化。

“骨子里,彭家兄弟瞧不起缅共领导人。也瞧不上什么主义思想。”王曦说。他对果敢人的评价则是,“果敢人就是职业军人。女人在家看孩子种罂粟,男人在外打仗,也没有读过书。果敢这块化外之地历来是登高一呼者的天堂。”

1989年,彭家声率先宣布脱离缅共。他被原先的同志宣布为革命叛徒,兵不血刃的缅甸政府则称赞他是和平使者。

像大多数精力旺盛的领导人一样,果敢王彭家声讨了几个妻子,育有13个子女。长子彭大顺任同盟军司令,老二彭德义是旅长,老三彭德礼任财政部长,管果敢银行。

《果敢志》的撰写者鲁成旺告诉我,后期彭家声实行家天下,权力集中,一些老部下被削权,最后彭家声“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1992年,副司令杨茂良兄弟以财务不清为由兵变,在佤邦帮助下夺得果敢,彭逃往四特区避难。杨茂良上台后,果敢种毒贩毒更加猖獗,1994年杨茂良的弟弟果敢副县长杨茂贤潜入中国贩毒被抓获死刑。

1995年11月22日,彭家声反攻果敢,杨茂良逃入缅甸控制区,将果敢军火交给缅甸政府军以求自保。缅甸承认彭家声重新掌握果敢,但是政府军六七个机动营开进果敢,控制了老街至清水河的所有军事战略高点。果敢特区没有缅甸驻军的历史就此结束。

2009年8.8事件中,副司令白所成又倒向了缅甸政府。此前,负责禁毒的白所成辞去了禁毒主任的职务,后来又被解除了副司令的职务,导致军心涣散。

彭家声逃离果敢,一度在泰国、老挝边境地带躲避,也曾出现在中国边境一带。

当年杨茂良兵变事件中,双方曾经广发英雄帖,云南人博尊宝年轻时在果敢参加过缅共的部队,曾受彭家声一方邀请观战助阵,与彭家声白所成都有交往。博尊宝记得,白所成很早就跟随彭家声起兵,那时只是警卫班士兵,是一个不为人注意的人物。

博尊宝观察到果敢仍然保留着旧军队的江湖做派。而果敢同盟军由于较为松散的结构,更是给内部不断纷争提供了天然的良机。 在他看来,“历史上果敢就是一个同室操戈,兄弟争权的地方。到今天还是没有走出果敢人杀果敢人的怪圈。”

“我们只有着眼将来”

经过两天等待,几名仍然坚守在战火中的浙江商人带我进入果敢。他们不忍心把未完工的生意项目遗弃在果敢。越野车驶过125边境线上的商贸城,经过一处拥挤的难民营,驶入果敢特有的红土公路,路上没有车辆,只有缅甸政府军和果敢警察设置的检查哨岗。

穿着防弹衣、戴着表明身份的红领巾的浙江司机说:“要小心同盟军的狙击手打冷枪。”

那个曾经灯红酒绿的边境赌城几乎荡然无存,显得脆弱而粗糙。老街是果敢的中心,如今成为一座空城,见到多处烧焦的房屋。浙江人投资兴建的白鹤公馆孤零零矗立着,他们下车警戒,拉响了枪栓,震慑躲在暗处的对手。一个浙江商人说:“我们也不愿意冒着风险,但是必须要保卫自己的财产。”

老街的标志双凤楼7层,是彭家声为两位夫人所建,另一座曾经的最高建筑金三角酒店8层,分别暗示着彭家声军事生涯的7落8起。如今大门紧闭。台北金店的卷帘门遭到了破坏,洗劫一空。缅甸军警在逐户搜查同盟军战士,也缉拿盗抢分子。

一辆自治区警察的车辆代替了越野车,继续载我在老街穿行。黑壮的司机腰里别着一把勃朗宁手枪。他说:“战争第一天打响的时候,同盟军化装成果敢警察,有的还穿着百姓的服装,向政府军据点发起了冲击,引发了混乱,由于语言不通,一些老百姓没有理会缅军的喊话,四处奔跑,有些被缅甸军队误伤打死了。”

车子经过一处街道,他摇下车窗,“那几天这里好多尸体,臭得很。后来一把火全烧掉了。”

在自治区政府驻地,墙上布满枪眼。几名持枪警察在警戒。在主要街巷,都露出穿着蓝色制服的果敢警察和灰绿色制服的缅甸军警,持枪站立,注视过往的行人车辆。

执政党巩发党的果敢地区书记白应能接受了我的采访。白应能1981年出生,是自治区主席白所成的长子。他身材魁梧,身着蓝色对襟褂,这是果敢的礼服。他刚送走了来老街视察的缅甸东北军区司令翁索少将。

白所成领导的自治区政府被彭家声称为傀儡政权。同盟军发言人吞米雅林曾经不屑地说,“白所成就是一个出卖民族的人物,只考虑个人利益。”

白应能对我感叹:“战争对果敢经济和民生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果敢地区经济因为战争每天损失上千万。难民已超过十万人,其中,下缅甸有3万多,在中国境内差不多5万。靠近中国边境线一带难民不少于3万人。”

“果敢从特区改为自治区,有人说果敢人的权利在大幅度减少,你怎么看?”我问。

白应能不认可这个观点。“2008年缅甸宪法通过,2010年成立自治区,我们果敢有3个国会议员,直接参与国家大事决策,自治区还有4个邦议员,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以前的果敢特区有民族地方武装,一切由当权者说了算。现在的自治区是由国家军政府交权给地方政府实行自治。”

“国家先后投入了90多亿缅币帮助地区改善环境,支持地方市政建设。学校从140多所增加到216所。220个村庄,以前一半不通路,现在只剩3个村。以前农民人均收入2000元,现在光甘蔗种植一项人均年收入已超过6000元。2009年前果敢私家车不足3000辆,2014年已突破5位数。”

白特别强调,这些变化都发生在8.8事件彭家声被逐出果敢之后。

“本来我们计划10年内把老街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城市,但是一场战争把这个计划击破了。”

“所谓的大缅族压迫完全是因为语言不通造成的。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一言不合就可能大动肝火,误会越结越深。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所有约束变成了大缅族压迫是说不过去的。”

话题不可避免引向他的父亲白所成和彭家声的恩怨。“老一辈的恩怨是非不去谈,我们只有着眼将来。”白应能说。

他羡慕中国取得的经济成就,希望果敢借助和中国的边贸实现腾飞。果敢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国完全一样,说的是汉语,用的是人民币,电话、通讯、日常生活用品全部来自中国。

如今白所成退居腊戌,老街事务完全由白应能负责。彭家声也是同盟军精神上的领袖,目前在边境一处居所,遥控着战争。其长子彭大顺担任司令,发言人吞米雅林则是彭家声的女婿,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是一场“果敢二代”之间的较量。

在最前线

缅甸政府军已经明确拒绝了和果敢同盟军谈判的可能。双方仍在激战。3月31日那天我在同盟军营地待了大半天,正午,笼罩在群山的铅灰色浓雾逐渐散去,枪炮声开始响起。营长决定带我到最前线去。

皮卡载着我、营长和副营长以及5名勤务兵,驶到一处山前。已经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枪声、炮声。炮弹在空气中划过时发出唿哨声,随后在山上激起一阵白烟,“这是校炮,目的是校对地形,下面该是正规的炮击了。”营长要求我服从口令,当听到炮弹在空中滑行的声音时立刻卧倒。

炮声越来越频密。我们不断跳进山路旁已经挖好的掩体中躲避。在每个用树枝、塑料、水泥袋搭建的简易工事里,都露出一张张年轻的同盟军战士的脸庞。

在距离缅甸军队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副营长说:“前方300米就是缅军,敌人的火炮离我们也就500米。”同盟军一方的机枪已经密集打响。双方全面交火。

一发炮弹袭来,营长拖我跳进一个猫耳洞掩体。闷热潮湿,红土直呛口鼻。我的前面是同样汗津津的一名同盟军战士。黑暗中,营长说:“单发炮弹打来不用怕,如果集中打来,就不好躲了。”

很快营长的对讲机传出了坏消息,刚才那枚炮弹击中了和我相隔不到300米的一个士兵的头部。战士当场死亡。

我们几乎是头肩贴地撤回到山后,20分钟后,在一个垭口停下来,可以看到对面山上中国公路的汽车时,心情放松下来。

回到营地已是下午。阵亡者的遗体裹在一条印花毛毯里,被两名勤务兵用一根竹子抬了下来。死者穿着绿色行军鞋的脚软塌塌地搭在毛毯外面。他被平放在屋外的空地上,个子高大,身上满是污泥,绿色的军服几乎分辨不出颜色。卫生员直接用剪刀剪开衣裤,揪了一把树叶蘸水为他擦洗身体。冲洗的血水流淌开来。然后给这具苍白的躯体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由于脑袋被削掉一半,死者的嘴巴一直奇怪的张着。

卢营长见惯了死亡。他开始向勤务兵口授作战笔记,“杨小文(音),上扣塘人,被高射炮击中头部阵亡。42岁,已有妻室。”

为了避免让血水污染到鞋子,一个士兵示意我离清理现场远点。营长站起身,独自走到死去的战友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折成一个圆筒,塞到了死者张开的嘴巴里。又行了一个军礼。

他希望死者在黄泉路上有充足的路费。后方会举行一个具有军人尊严的葬礼。我环顾四周,战士们沉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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