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福克斯:一切都有视觉呈现的潜力

2015-09-15 04:06安娜·福克斯
摄影世界 2015年9期
关键词:纪实安娜伦敦

从伦敦登上的这一列火车,只有四节车厢,开向

英格兰东南方向的小镇法纳姆(Farnham)。如果不是去和女摄影师安娜·福克斯(Anna Fox)碰面,这个叫法纳姆的地方,大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光顾。

法纳姆刚下过雨,地面带着些许潮湿的反光,映照着昏暗的天色。走出小站台,往镇上走,和伦敦比起来,英国小镇有着出奇的安静。走在街上的大多是老人,他们带着那种跟自己相处时才有的随意表情,步伐缓慢。

安娜是英国法纳姆创意艺术大学(University of the Creative Arts)摄影硕士课程的教授,她所在的办公楼正在装修,访谈中,办公室门外一直在敲敲打打。但是,聊着聊着,嘈杂之音竟也被忽略了。

英国风格

作为1980年代英国彩色纪实摄影先驱,安娜因其作品《工作站》(Work Stations)系列而在英国摄影史上占得一席之位。

《工作站》是受伦敦博物馆和 Camera Work 杂志共同委托的一个项目,为了完成这个项目。1986年至1988年间,安娜一直在伦敦的各办公室间穿梭,记录当时上班族的多样姿态。1980年代,撒切尔执掌着一个大衰退期的英国,她开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精简公共部门,削减财政开支,打破国有体制,削弱工会权力,从根本上将英国从福利国家改变为新自由主义经济体。伴随着改革,当时伦敦正逐渐向全球金融中心转变,都市人的工作和生活形态都在发生改变。伦敦的办公室新形态,以及员工在新的竞争环境中的表现,都在《工作站》中被呈现。

这组作品带有明显的1980年代英国“新彩色纪实”风格,利用色彩消融了时间和距离,将人们在办公室的瞬间情景直接带到观者面前;更重要的是,其影像不仅呈现当时英国政治经济的改变,还对当时办公室文化滑稽的一面进行娴熟的嘲讽。

其实,这并不是安娜第一次拍办公室。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年,在拍摄《贝辛斯托克》(Basingstoke)系列作品时,她就曾多次出入贝辛斯托克小镇的办公室。

贝辛斯托克是法纳姆附近的一个小镇,居民大都是政府在1960年代从伦敦贫民窟迁出的贫民。“我的拍摄基本上可以分成几个类别:居民的家;购物,那里有非常大的购物中心,这在那个年代很少见,因而购物成为一项很重要的活动;办公生活在那时也很蓬勃。”

在《贝辛斯托克》系列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和马丁·帕尔(Martin Parr)对安娜的共同影响:除了运用中画幅相机、彩色负片、便携式闪光灯等拍摄方法外,在运用彩色摄影对当下进行即刻反映,运用嘲讽的影像语言进行表达以及关注日常生活等拍摄风格上,都明显带着老师的影子。

当时,安娜还是她现在所执教大学的一名学生,法纳姆创意艺术大学是英国最早开设摄影课程的五所学校之一,而她当时的老师,便包括马丁·帕尔和保罗·格雷厄姆。1986年,结束拍摄《贝辛斯托克》后,安娜前往伦敦拍摄其成名作《工作站》系列。同年,马丁·帕尔也出版了他摄影生涯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最后的度假胜地》(The Last Resort)。无论是在拍摄过程中对摄影达成的共识,还是他们之后所呈现的相似影像语言风格,都让安娜成为1980年代英国新彩色纪实摄影师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员。

今年5月,安娜的《度假胜地 II》(Resort II)刚刚出版,和此前不久出版的《度假胜地 I》(Resort I)一并,均由英国连锁度假村公司Butlins委托拍摄。Butlins公司1930年代成立,是一个主要面向工人阶级家庭的度假营地,“现在他们想改变品牌形象,希望吸引更多的中产阶级,我受委托拍这个项目。”

安娜的《度假胜地 I》拍摄普通家庭的度假休闲,而《度假胜地 II》则大有不同,其出发点为Butlins公司想要扩大经营领域的愿望。“周末会有成人派对,很多男人会打扮成女人,有人打扮成Amy Winehouse(艾米·怀恩豪斯,英国已故女歌手),有一大批打扮成猫王的,也会出现各种古怪的装束。”

安娜通过对英国人休闲活动的拍摄,挖掘了英国的国民性以及深层的英国文化。这与1980年代马丁·帕尔在《最后的度假胜地》中对撒切尔执政时代及英国中产阶级的嘲讽有别。此外,即使作为1980年代的彩色纪实摄影的一员,她在日后的拍摄中,并没有完全遵循老师们的工作形态,“马丁·帕尔和保罗·格雷厄姆在大多数情况下与拍摄对象没有什么实际接触。我不觉得这有错,但自己做不到。我基本上都要和拍摄对象交谈,如果拍之前没能聊上,拍之后也会去交谈,除非对方直接走掉。我的拍摄方式是要接近拍摄对象,那样的话,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在相机前进行表演,这就在照片中创造了戏剧感。”

即使《工作站》给了安娜在英国摄影界一个清楚的定位,但从她日后的大量创作来看,她已逐渐从社会纪实转向探索自身的内在。

让自己成为被摄对象

对安娜来讲,摄影和文学、电影一样,是讲故事的手段。她的拍摄,正是在对日常生活的不断探索中,拓展故事的叙述方法,以抵达日常表象之下的核心,“我把自己看作纪实摄影师以及讲故事的人,我总是朝这两个方向上走。我的拍摄有一种类似小说的叙事性,这一点很重要,同时我也指向现实。”

安娜一直在努力突破纪实摄影,她的一系列自我探索的作品,都在反映纪实摄影中真相与虚构的关系,“我不认为影像完全就是真相,但故事总有真实的内核,就像小说作家,可以通过构建故事来触及真相。”

《蟑螂日记》(Cockroach Diary)是安娜从1996到1999年间拍摄的一个项目,这个系列早已不再是社会纪实,而是关于她和朋友们在年轻时的私密回忆。

今年54岁的安娜,除了大学毕业后的十几年时间住在伦敦外,其余时间都住在英国的乡村里。在伦敦工作期间,她在北伦敦买了一栋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因为经济原因,她将房子分租给一些朋友。“当时我们都很年轻,二三十岁。在伦敦居住很昂贵,所以我们都挤在一幢房子里。整条街都差不多,都是各种年轻人、移民。”而某种程度上,这群游离在伦敦边缘的年轻人,被现在的安娜视为“一群无用的人”,《蟑螂日记》里的照片,“有种尊严感,是献给所有在那里住过的人的。”

实际上,因为大家的生活习惯和经济原因,当时安娜的房子里确实曾出现大量的蟑螂,她一度非常焦虑,不断地和住在她房子里的朋友们争吵,后来朋友们陆续搬走。

卖掉房子后,安娜搬回乡村,一直住在法纳姆,在大学任教。近几年,她又出版了一本关于伦敦那栋房子的书《Hewitt街41

号》(41 Hewitt Road)。为了做这本书,安娜除了拍摄一些私人物品外,还给之前到过她房子的人一一发去邮件,询问他们的印象。这个邮件名单中,也包括她当时的男朋友。通过这个项目,安娜对她和那座房子的关系,与她曾经共享过那座房子的朋友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对他们曾经碎片化的生活方式进行了深入的探索。“我好像是个考古学家,偶然发现了一些以前部落留下的痕迹,手工艺品和各种物件,以及通过无关轻重的叙事传达的信息。”

进入1990年代,安娜便开始突破社会纪实摄影,不断探索私人领域。而在1980年代的英国,大多摄影创作的主题更偏向公众,“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拍私人生活被认为是错的,直到南·戈尔丁(Nan Goldin)出现之后,情况才有所不同,虽然拉里·克拉克(Larry Clark)在更早的时候就出版了Tulsa这本书。五、六年之后,我开始在这方面探索,有兴趣拍与自己有关的题材。同时,我想要试试作为拍摄对象是什么感受。”

乡村与私人叙事

1991年,安娜便开始拍摄以自己祖母和母亲住过的村庄为主题的《乡村》系列,“这个系列是关于我外祖母生活的村庄,我妈妈也在那里长大,我脑子里有许多关于那里的故事,在这个系列的拍摄过程中,我向更私人的内容跨进了一步。”在《乡村》(The Village)系列中,安娜将镜头对准了乡村女性,讲述她们的成长经历,日常生活以及内心故事。“我是在探索那种伴随我长大的价值观,另外这也代表了英国特别是南部乡村都发生着什么。”

安娜基本上在乡村成长、工作、生活,她曾以乡村为题材,拍摄了一系列作品,如1999年她从伦敦回到乡下居住后,拍摄的《返回乡村》(Back to the Village)系列。“关于乡村,明信片里面总是有一些看起来温馨的小屋、美丽的花园等,村庄里确实是有这些,但我想要触及更核心的东西,如村庄的文化、生活。”

安娜总是试图触及表象之下的本质,在《乡村女孩》(Country Girls)这个系列,她找到乡村乐队的朋友 Alison Goldfrapp 作为模特来拍摄,“这个作品是关于乡间的年轻女性,围绕焦虑和幽闭恐惧的主题而来。乡间总是发生挺多暴力行为,镇上星期五、星期六晚上总会发生斗殴,你不会觉得安全、舒适,所以,我的作品是对此的回应。还有一些真实的个人故事,比如一个年轻女子在乡间被谋杀,那个地方就在我住的附近,但那是1900年代早期的事了。”

尽管安娜的摄影创作已逐渐由社会纪实转变为私人叙事,但其影像语言的嘲讽风格却保持下来。“我想嘲讽是一种传统,来自文学、电影。我们有一些非常棒的讽刺电影,也有很长的喜剧历史,既荒谬又讥讽。我父亲也很爱喜剧,所以我小时候也看了很多喜剧。记得马丁·帕尔在教我时,就一直在谈论喜剧,他是个喜剧迷。”

虽然乘火车从法纳姆去伦敦只需约一小时,但在她所住的村子里,“有一些人不怎么去伦敦,可能一生当中只去过一、二次。”这样遥远而封闭的英国乡村文化,对我们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但安娜对乡村故事执着的影像探索,成为我们了解英国深层文化的重要窗口。

“上大学时,我就发现摄影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方法。我想讲的故事,都是关于日常生活的,我不用去几百英里远的地方。”

对话安娜·福克斯

关于《工作站》这本书,最特别的是你让办公室看起来很有趣,但通常它们在视觉上是乏味的。

对我来说,一切都有视觉呈现的潜力。我常常跟学生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呆在一个房间一星期来完成个项目,因为这样来测试自己会很有意思。所以我认为任何事物都有潜力成为一张照片。

从《工作站》到《乡村》,你的关注点从公众转向了个人。

没错。但同样,我并未确切地说明,人们当时并不知道我外祖母住在那里,我母亲也住在那儿。村子里种的花,房屋的名字,女人们做的工作等等,都是关于女人的生活。但这是对村庄女人的批判。

你在那个村子长大吗?

没有,但我母亲在那长大。我外祖母住在那里。我在不同的村子长大,《回到村庄》是拍的我现在住的村子,“回到”是因为我从伦敦回到村庄。

从《乡村》到《回到乡村》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吧?

是的,中间还有很多别的作品。比如有《Hewitt街41号》这本书,实际上这本书会让你感觉,它并不是一本很有设计感的书。虽然它确实是很优秀的设计师设计的,但被设计得看起来好像是学校里的练习本。

摄影行业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像你先前说的,以前人们不太能接受摄影师拍自身的生活,但现在这类私生活摄影成风,你怎么看?

我觉得这挺重要的,但作品必须能向别人传达一些东西,这也是另一个问题。我常常会问学生,你们为了谁做作品?如果他们说是为了自己做,我会质疑,这就够了吗?如果你很有钱,不用考虑工作,那也未尝不可。但通常我认为个人项目需要触及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也需要足够吸引人,让人们想要去看。

你是英国最重要的彩色摄影师之一,你对黑白摄影和彩色摄影关系这个问题怎么看?

我现在偶尔也用黑白胶卷拍摄。在《乡村》项目中,我特意用黑白照片表现花园,因为可以让照片更有戏剧感,让这些花园看起来好像空荡荡的剧场,彩色要达到这效果更为复杂。当我更想表达人们与照片有紧密的联系时,就会选择彩色摄影,它让你觉得照片里的事就像发生在街角。黑白摄影创造距离感,所以我还没找到太多拍摄黑白照片的理由,但不是说我没有兴趣。

作为老师,你的教学内容有哪些,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当然,首先是技术,很重要。但怎样花一段时间完成一件作品,怎样做前期研究,也很重要。而且,通过教学,我要让学生们培养对事物的好奇心,对摄影创作的热情。但我们这里不仅仅培养摄影师,也有策展、编辑等与摄影相关的其他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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