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当局违背全国人民和平建国的意愿,加紧部署向解放区发动进攻,使战争的阴霾重新笼罩在中国人民的头上。1945年11月25日,在中共云南省工委的组织发动下,昆明6000余名学生和市民在西南联大举行演讲大会,为“反内战、争民主、争自由”而斗争。12月1日,李宗黄等执行国民党中央的电令,采取“以组织对组织,以宣传对宣传,以行动对行动”的手段镇压学生运动,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国民党当局被迫接受学生的大部分条件,一二一运动打响了第二条战线的第一枪。
运动爆发的起因与经过
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向公众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广大人民欢欣鼓舞,以为和平在望,民主可期。但蒋介石认为这是消灭中共的良机,他认为,大后方云南省主席龙云长期抵制蒋军、宪、特在昆明境内抓共产党;容许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联大)坚持“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学方针;不但不禁止联大、云南大学(简称云大)等校多次开大会,发宣言,上街游行,反而派警察保护,等等。蒋因此认为要消灭中共,必须首先拔掉龙云这颗钉子,解除其发动内战的后顾之忧。龙云掌握的滇军有十二三万人。蒋介石使用阴谋,以受降为名要龙云派滇军去接受在安南(今越南)的日军的武器装备。当时中共中央南方局派到云南做统战工作的华岗劝龙云要警惕:蒋介石是个阴谋家,不要把滇军主力派出去。龙云却说:“现在日本投降,全国人民渴望和平,蒋介石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搞掉我,不敢发动内战。”于是由他的表弟,时任第一方面军总司令的卢汉带领滇军十一二万人赴安南受降。临别前,龙云想起华岗的告诫,对卢汉说:“如昆明有事,马上赶回来。”卢汉率军离昆南下后,昆明的滇军只有一个师左右,几乎成为一座空城,而驻昆明的中央军比昆明的滇军多得多。被蒋介石任命为昆明防守司令的杜聿明早已受蒋的密令要他解决龙云,于是在1945年10月3日,以武力突击的方式,包围了龙公馆和云南省政府,把龙云押解到重庆,让其担任所谓的军事参议会院长的空职,实则将其软禁起来。
杜聿明得手后,蒋介石派其嫡系反共老手李宗黄来滇就任省民政厅厅长、代理省主席兼云南省党部主任委员;任命关麟征为省警备司令。邱清泉的中央军第五军驻扎在昆明,把处在昆明西郊的西南联大新校舍团团包围起来。卢汉等在安南闻事变后拟率滇军返昆援救龙云,但老谋深算的蒋介石早已派重兵驻在云南、安南交界的险要地段,卢汉等欲归不得,无可奈何。蒋还任命卢汉为云南省主席。12月1日卢汉赴昆就任省主席时,只能带一个营护卫,其余留在安南的十来万滇军后来被蒋派往东北打内战。
十分明显,蒋解决龙云之后,就要对被称为“民主堡垒”的联大和云大等校下手,形势危急。中共云南省工委书记郑伯克分别和省工委、民盟以及联大、云大等校的地下党的负责同志商量,鉴于近几年经过许多同志的共同努力,昆明的进步力量已有比较广泛的群众基础,于是决定召开反内战讲演会,对李宗黄等进行反击。
我于1945年5月经李明介绍参加中国共产党。1945年8月,原来中共联大第二支部的领导人马识途、齐亮等已毕业离校。组织上遂任命我为第二支部书记,由郑伯克直接领导。10月3日政变后,郑分别找到我和其他支部负责人,布置召开讲演大会的决定,并对我们进行气节教育,要我们把所有可能被当作“罪证”的文件统统烧掉,敌人抓不到证据也就没有办法。
拟定的反内战讲演大会是以联大、云大、中法、英专等校的学生自治会的名义,要在云大至公堂大礼堂召开的。李宗黄等闻讯后决定明令禁止,并不许云大出借大礼堂。学生们当机立断,改在联大本部新校舍图书馆前的大广场,于1945年11月25日晚上召开。当时联大常委梅贻琦已返回北平筹备清华复校事宜。联大校务由代常委叶企孙教授主持,他已经收到李宗黄的禁令,但他顶住压力,批准讲演会在联大广场召开。参加者有昆明各校学生和市民共6000多人。讲演会由联大学生自治会常务理事王瑞沅主持,请钱端升、伍启元、潘大逵、费孝通四位教授讲演,他们分别从经济上、政治上、外交上分析,说明不能打内战的道理。当钱端升讲演时,电线被切断,广场电灯忽然熄灭,学生们早有准备,马上点燃汽灯,大家一片欢呼。接着有一个自称“王老百姓”的人跳上讲台说:“国民党政府打共产党是戡乱,不是内战。”当场就有人递上一张条子说,这人不是什么王老百姓,而是国民党省党部调查统计室主任查宗藩。王瑞沅念完这条子后,马上就有人高喊:“揍他!”但是王瑞沅保持清醒的头脑,他知道如果一旦打起来,会场就会大乱,正好给敌人以镇压的借口,于是他只让纠察队员把查宗藩带出会场。突然一阵阵枪声从校舍后面的山坡传过来,子弹“嗖嗖”地从讲演会场低空掠过,听众只能俯身猫腰听讲。这时正好是费孝通讲演,他大声说:“我们要求和平,在枪声中我们还是要求和平!”听众精神振奋。大家在齐声高唱“我们反对这个!”的歌声中散会。
散会时大家愤愤地喊“罢课!罢课!抗议!”我想起“把敌人打回去”的口号,于是和民青盟员吴鸣锵到新校舍各个宿舍,征求要罢课的同学的签名,结果收集到700多个签名,我们连夜用大字报公布出来,表明新校舍的男同学全体都要求罢课。
联大同学李超英和李昌绍(葛翌)连夜把上课打钟用的半截铁轨拆下藏起来,第二天早上没有上课的钟声,成为事实上的罢课。接着,南院的联大女同学会、南翔街的联大师范学院同学会、拓东路的联大工学院的同学会,以及云大、中法大学、英专和许多中学的同学会都先后要求罢课。于是联大学生自治会改名为罢委会,昆明市学联改名为市罢联。选举联大、云大、中法大学、昆华女中、云大附中五校代表为常委。
11月26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发表消息说:“西郊匪警,黑夜枪声。”这是把参加讲演会的师生诬蔑为匪。看到这消息,群情激愤,都要求派宣传队到昆明各街头宣传反内战和讲演的真相。
我当时负责宣传,就开会把报名愿意参加宣传队的200多位联大同学编为十多个宣传大队,并介绍他们到市内各中学,找到该校学生自治会的同学,共同组成四五十个宣传小队,每队十多人,分别到昆明市各街区和郊区进行宣传。国民党省党部原来没有料到学生会有这一手,等到他们醒悟过来,就派出大批特务,殴打宣传队员。宣传队员分散躲避到附近的商店和住宅中,受到市民的热情接待。因为经过这些天的宣传,广大市民已经基本上知道反内战的意义了。
为了避免宣传队员挨打,市罢联停止派宣传队,改用《罢委会通讯》(铅印小报)的方式宣传反内战,这时罢委会宣传组已经写好《昆明市大中学生为反对内战及抗议武装干涉集会告全国同胞书》,即《罢课宣言》,鲜明地表达了昆明学生的政治主张:立即制止内战,要求撤退驻华美军,组织民主联合政府,切实保障人民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人身自由。另外,针对国民党反动派镇压集会的暴行,《罢课宣言》向国民党云南当局提出四项具体要求:一、追究射击联大的责任;二、取消禁止集会游行的禁令;三、保障同学身体自由,不许任意逮捕;四、《中央日报》改正诬蔑联大的谬论并向当晚参加大会之人士致歉。此外,《罢委会通讯》先后发表《致各师长书》《告学生家长书》等,由中小学生到昆明各处叫卖,比原来宣传队的口头讲演能更广泛深入地宣传反内战的意义。
李宗黄等执行重庆国民党中央的电令,采取“以组织对组织,以宣传对宣传,以行动对行动”的种种手段镇压“学潮”。关麟征竟宣称“学生有开会的自由,我就有开枪的自由”。
国民党反动当局多次密谋策划,终于向爱国师生举起了屠刀。12月1日上午,李宗黄在参加卢汉就任省政府主席的交接仪式后,立即到国民党省党部,向集中在那里的党徒训话,要他们“效忠党国”“以流血对流血”。这伙暴徒随即和军官总队、“三青团”省团部的暴徒们会合,携带棍棒、铁条、刺刀、手榴弹等凶器,分头攻打各校,并用大汽车运大量石块堆在联大新校舍外。
上午10时后,一伙暴徒80多人进攻云南大学,撕毁壁报、标语,殴打学生。云大同学利用校舍主楼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奋力抵抗,暴徒未能得逞,呼啸而去。另外第二军官总队100余人,气势汹汹地进攻联大校本部新校舍。学生们把教室里的黑板、黑板架、桌椅、板凳堆在校门内,像一座小山一样堵住墙内的校门。暴徒们一时攻不进,一个暴徒正准备向校墙内投一枚手榴弹,导火索已经拉开,这时路过的南菁中学于再老师(中共党员)上前劝阻,手榴弹突然爆炸,于再受重伤,当天去世。
为保住校门,不让暴徒冲进来,当时在联大新校舍校门内,密集了几百个同学,袁永熙、王汉斌和我也在其中。如果手榴弹投进墙内可能会有几十人伤亡,于再以自己的牺牲,挽救了几十人的生命,我们对这位烈士终生难忘,充满感激。
暴徒们没能攻进新校舍,转而进攻附近的南翔街的联大师范学院。师院同学们与一墙之隔的昆华工校的同学们一起战斗,暴徒们用手榴弹和刺刀杀死了师院女同学潘琰(中共党员)、李鲁连和昆华工校的张华昌同学,师院缪祥烈同学被炸重伤,后来被迫锯去一条腿。
当暴徒进攻新校舍时,袁复礼教授出来劝阻。当暴徒进攻联大工学院时,吴大猷教授出来劝阻,两位教授均被暴徒殴打。
当暴徒进攻新校舍时,许多同学站在板凳上向约有两米高的矮墙外的暴徒呼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被墙外暴徒扔石头,向大甘、张君平等30多人受伤。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
惨案发生后,《罢委会通讯》发表了《一二一惨案实录》《告全国同胞书》《向昆明父老呼吁》等,仅半个月内即印发《一二一惨案实录》50多万份。《罢委会通讯》成为宣传反内战的有力武器。同时,各种反内战的标语、口号、大型漫画贴满街头,另外我们将一些主要的宣言、布告翻译成英文发往海外,扩大了影响。我们每天出动100多个宣传队(每队十多个人)到街头、工厂、郊区和农村,有的还深入到每家每户,讲说一二一惨案的经过和反内战的意义;演唱同学们创作的歌曲《凶手你跑不了》《不买〈中央日报〉》;联大同学王松声创作了反内战的街头剧《凯旋》《告地状》和《潘琰传》等,赢得广泛的同情和支持。
罢联于12月2日为四烈士举行入殓仪式,由联大代常委叶企孙主持,各校师生和各界群众几千人冲破敌人的包围和盯梢前来参加,大家含着热泪痛哭失声,向四烈士告别。四烈士灵堂设在联大图书馆。四烈士画像旁挂着“党国所赐”四个斗大的字;悬挂着烈士们的血衣和几百副挽联。吊唁文电有“一党独裁,遍地是灾”等。闻一多为四烈士题的挽词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还给一位联大同学题词:“不自由,毋宁死!”
参加公祭的人络绎不绝,各校学生自治会、省市工商会、省参议会、基督教青年会以及许多工人、农民,云南省的国民党党员、军官、士兵、僧、尼等,仅一个半月内,参加灵堂公祭的团体近700个,共计15万人次(当时昆明全市人口仅30万)。
学生群众的斗争获得社会各界的广泛同情,昆明各大、中学校教师有298人签名发表宣言,表示与学生同进退,罢教抗议暴行。经过闻一多、吴晗、张奚若等努力,联大教授会议决定停教一周,并成立诉讼委员会,搜集证据,控诉李宗黄、关麟征、邱清泉等人的罪行。《新华日报》社论指出:教师们以罢教方式支持学生,“更是过去任何一次运动所未曾有过的”。云南省参议会召开临时会议通过决议,要求省政府立即制止暴行。“工盟”领导的地下印刷厂日夜全力印制《罢委会通讯》及各种传单。公共汽车售票员协助散发传单,医护人员捐助药品,富人捐助纸张,昆明各界发动广泛的募捐。云南数十个县的师生通过集会、募捐、派代表吊唁、写信等方式,支持昆明的学生运动。
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说:“援助国民党区域正在发展的民主运动(以昆明罢课为标志),使反动派陷于孤立,使我党获得广大的同盟者,扩大在我党影响下的民族民主统一战线。”在陕甘宁、晋察冀、晋冀鲁豫等解放区,先后都有集会声援。
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新华日报》迅速详细地报道了昆明学生运动的情况,并发表社论指出:昆明的学生运动反内战的声音就是全国人民的要求。12月9日,陪都重庆各界人士在郭沫若等人主持下,举行了对四烈士的追悼大会。上海、武汉、南京、西安、广州、杭州等大中城市都有群众声援行动。
在海外,美国、英国一些报刊、电台报道了昆明惨案并发表评论谴责暴行;美国西岸六位参议员要求把美军撤出中国;菲律宾马尼拉华侨致电昆明市罢委“决意支持昆明学生罢课”。
为“反内战、争民主、争自由”而斗争
一二一运动的整个斗争过程非常尖锐复杂,有时波涛汹涌,险象环生,主要原因是国民党方面采取的分化政策。
1945年11月26日发出《罢课宣言》后,联大国民党、“三青团”领导人召开联席会议。国民党联大区分部书记长姚从吾教授与联大“三青团”负责人陈雪屏教授认为《罢课宣言》所提要求十分合理,不能公开反对,只有随声拥护,应采取分化方略。按此方针,国民党、“三青团”分子以“无党无派”面目出现,在群众中散布说:《罢课宣言》提出的要求,第一条、第二条应改为“反对美苏助长中国内战,要求美苏都撤退驻华军队”。接着他们四处活动,“三青团”在联大新校舍以“政治系1946级”名义征求要求修改条件的签名,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学纷纷签名,到28日签名者有350多人。联大第一党支部领导人袁永熙向郑伯克反映了这种情况,并提出建议:为争取多数同学,拟将所提要求中的“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要求撤退驻华美军”改为“反对外国干涉中国内政,要求撤退一切在华外国军队”。郑伯克认为改得很好,表示同意。经过许多党员和进步同学广泛宣传,说明苏联早已声明要撤退在东北的苏军,只是由于国民党政府要求,所以苏军才留下来,暂不撤退。经过进步同学们的解释,许多同学态度有所转变。联大新校舍的中共支部经过调查发现,新校舍有不少签名赞成“三青团”主张的“无党无派”同学,只签学号不签姓名,于是就到学校斋务股去查,知道他们许多人都是“三青团”团员,便立即将他们的姓名和“三青团”身份及时公布,揭露了他们的阴谋。这样,一些真正“无党无派”的学生明白了真相,当即有290名学生公开宣布退出,最后签名的只剩下几十个人。
联大新校舍有人鸣锣,通知签名的“无党无派”学生开会,经联大党支部发动,200多名进步同学宣称:“我们都是无党无派”,然后涌入会场参加会议。曾经签名的60余名同学见势不对,纷纷散去。此后,这60余人中仅有40多人公开声明表示赞同罢课。只是对罢课原来所提条件不完全赞同,现在所提条件已修改,当然同意。至此,“三青团”的阴谋彻底失败。
在此形势下,国民党改变了策略,关麟征带着现金和棺材,到联大图书馆吊唁四烈士,联大罢委负责人说:“你向四烈士道歉吗?他们接受,我们就接受。”关麟征碰了个大钉子。反动派还导演了公审枪毙姜凯等两个死囚的闹剧,宣称姜凯等二人是一二一惨案的真凶,并邀请罢联派代表参加公审,罢联拒绝并发表声明,指出这是假审判。杀人的真凶是李宗黄、关麟征、邱清泉等。
这时罢课已有十多天,虽然运动发展顺利,但郑伯克和联大、云大地下党领导等保持清醒的头脑。大家分析:联大新校舍参加“罢联”工作的同学逐渐有下降趋势。许多中学生的家长要求复课,不少中学同学开始复习功课。12月14日前,参加公祭的已达到15万人次,占全市总人口1/3以上。各种迹象表明,运动已达高潮,高潮以后自然会有下降趋势,12月10日后,国内各省市支援昆明罢课的行动也逐渐减少。
联大的教授虽曾积极支持学生,但学校的中心任务是教与学,他们后来多次表示,希望学生早日复课。联大常委梅贻琦从北平回昆明路过重庆时,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朱家骅威胁说:如果联大于12月17日前不复课,立即解散联大。梅心情沉重,返昆后在联大教授会上宣布,如学生于12月17日不能复课,即宣布辞职。教授会也表示,如17日学生不复课,也集体辞职。闻一多教授及时提出,如17日前李宗黄、关麟征等不能受到惩处,教授也集体辞职。两个决议均获得通过。
综合这些情况,郑伯克重温了党中央关于斗争必须“有理、有利、有节”的方针,运动在取得一定成果时,应该及时停止,改变斗争方式,但又不能无条件复课。郑经过和省工委、联大、云大、党支部和民盟周新民等领导人商量,把原来提的七条要求改为五条:一、惩凶;二、取消禁止集会游行的禁令;三、保障人身自由;四、中央社更正污蔑师生的荒谬言论,请教授会和罢联将事件真相在《中央日报》等报刊公布;五、由政府支付安葬、抚恤、治疗等费用。并表示这些条件得到满足后即可复课。这五条修改后的条件均经过联大罢联代表大会和昆明罢联代表大会通过,并由联大罢委及时交给联大教授会逐条讨论。关键人物是梅贻琦,闻一多在清华读书时就是梅校长的学生,他夜访梅老师,谈了四小时,说明学生要求停止内战是正义的,而暴徒加以镇压,死伤多人,学生因此才罢课。但学生是讲道理的,是爱护学校的。他拿出五项条件说明学生的正当要求得到满足后就会复课。
梅先生原来是怕学生无限期罢课下去,经闻一多解说,他的顾虑解除了,第二天晚上梅与王瑞沅、王世堂(中共党员,工学院罢委会驻校部代表)谈话,原则上同意学生的复课条件,并说明:第一条,甲、教授会已在昨天告同学书中说明,关于本月一日之惨案,除军事负责首脑人员已经政府先行停职议处外,教授会还请求政府对行政负责首脑人员先行撤职。乙、涉及李、关、邱诉讼部分,已由法律委员会提起正式诉讼。第二条、第三条,今天卢主席、霍总司令已有声明,可称完备。第四条,教授会已发表此次事变经过情形之报告,送《中央日报》等报馆登载,除函催各报馆照登外,并可印发,广为传播。第五条,抚恤及赔偿无问题,地方当局已有声明,并已由本校呈请政府拨款。12月22日,罢联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讨论并通过上述五项复课条件。
12月24日,梅贻琦、熊庆来招待各报记者,发表谈话,报告一二一惨案真相,并指出,地方最高当局“对于学生集会施以高压,应负激成罢课风潮之责任”。暴徒闯入学校,捣毁教具,“殴打学生,实为当时军政当局之责任”。这一谈话全文登于26日《中央日报》和其他各报。
至此,罢课斗争取得重大胜利,12月25日,全市大中学校罢联会一致通过《复课宣言》,声明为顾全大局,在五项条件已得到基本解决的情况下,忍痛抑悲,停灵复课,待李宗黄受到撤职处分后,再确定四烈士出殡日期,并表示继续为“反内战、争民主、争自由”而奋斗到底。
揭露反动派的内战阴谋,争取各界支援
在全国民主力量和昆明学生运动的强大压力下,蒋介石被迫免去李宗黄本兼各职。李于12月24日在万民唾骂声中悄悄离昆,关麟征已在12月8日被免去省警备司令一职,由霍揆彰代理。卢汉为求早日解决学生罢课问题,亦由云南省政府拨出为四烈士安葬,及为受伤学生治疗、抚恤、修整校园和建设四烈士墓地的费用。1945年12月27日,昆明学生结束罢课复学,教师同时复教。罢联改名为学联。《罢委会通讯》改名为《学生报》,继续出版。
1946年1月,联大学生自治会由过去的学生代表大会间接选举改为全体同学直接选举,被选出的17名理事,其中有两人是中共党员(吴显钺、王松声),其余都是进步同学,吴当选为常务理事兼市学联主席负总责任。当时的首要任务就是公葬四烈士和为四烈士举行出殡、游行,以扩大反内战、争民主的影响,进一步打击反动派。市学联决定于1946年3月17日为四烈士举行出殡游行。
国民党反动派闻讯后,手忙脚乱,百般阻挠。令联大、云大及各中学领导劝阻制止,并令全市各商店关闭门户,“不愿与闻”云云。
反动派还有一手,就是利用省、市商会等机构的代表和学联代表谈判,要求送殡队伍游行时不能将四烈士的灵柩从城外西郊的联大灵堂中抬进城。他们的借口就是把死人棺材抬进城内会有血光之灾,以前从无此例云云。参加谈判的学联代表吴显钺和施载宣事先了解他们的这种借口,早有准备。当省、市商会代表说昆明惯例不许把死人棺材抬入城内时,吴显钺、施载宣反驳说:1915年蔡锷领导的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护国之役,死难烈士们的灵柩不也是从城外抬进昆明市内的圆通山安葬的吗?引起血光之灾了吗?这一反驳,使商会代表等哑口无言,只能同意。但他们又提出,出殡游行队伍不能喊口号,不能贴标语。吴、施二位同意了。出殡游行队伍才得以如期举行。
市学联订出了周密的计划,严格分工:由路祭组分配在近日楼、马市口等20多个闹市大道路口设立路祭亭,各有关单位准备好路祭文和朗诵员;由联大高声唱团、云大哈哈唱团负责对全体同学教唱挽歌;预计需白花、素纱等三万多件,由全市中学女同学扎制;花圈、挽联、挽幛等亦由同学们预先整理,出殡时由参加送殡的同学用竹竿高高举起,等等。一切都按计划安排好了,但出发前却发生很多意外。原来预订好抬灵柩的扛房突然奉令不能来抬了。于是殡仪总指挥吴显钺等又改为租马车来载运灵柩,但租妥马车后,马车夫来说,马被军警拉走了。吴等又改用几匹白布,系住车辕由同学们牵引,成队的送殡者拉着灵车行进,这也是“执绋”的一种形式。
出殡的行列以“一二一死难四烈士殡仪”大横幅为先导,撞击自由钟开路,钟声哀沉愤怒,震荡全城。自由钟后是“党国所赐”的四个大木牌,每个大字一块大牌。走在最前面的是殡仪主席团:云大校长熊庆来、联大训导长查良钊、市学联常委吴显钺、云大的侯澄、中法大学的朱润典,还有南菁中学和昆华工校的校长,省商会理事长。接着是坐在人力车上的一二一惨案中右腿被炸断致残的缪祥烈。在主席团后面的是写着“民主使徒”“你们死了还有我们”的12块大木牌。后面是于再、潘琰、李鲁连、张华昌四烈士的灵柩,每一灵柩后有十多所大中小学的师生以及本市的市民。送葬群众三万多人,每一灵柩前都抬有烈士的血衣、画像亭,学生乐队和僧、尼、道等奏哀乐。同学们唱着联大同学严宝瑜创作的《送葬歌》:“天在哭,地在号,风吹着摧心的悲歌,英勇的烈士啊,你们被谁陷害了?你们被谁残杀了?那是中国的法西斯,那是中国的反动者,是中国人民的仇敌。今天,送你们到那永远的安息地;明天,让我们踏着你们的血迹,誓把那反动的势力消灭!”队伍高举着几百挽联、挽幅等。每个大街的十字街头都设有路祭亭,参加路祭的朗诵者用悲戚的感人的声音朗诵祭文,催人泪下。每篇祭文都是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的控诉。
国民党反动派事前通知全市各商店关门闭户以示抗议,但实际是起了反作用,全市人民走上街头,万人空巷,又一次接受反内战、争民主教育的熏陶。游行队伍经过全市主要街道后,回到西郊联大校本部,将四烈士灵柩安葬在联大院内的墓穴内。主祭人是联大训导长查良钊,陪祭人是闻一多、吴晗、钱端升和云大教授尚钺等。查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说:“这四位烈士是为着民主自由的新中国死了,我们后继者,要有民主的精神、科学的知识、聪明的脑力,去完成他们还没有完成的工作。”闻一多说:“今天我们在死者的面前许下诺言,我们今后的方向是民主!我们要惩凶,关麟征、李宗黄他们跑到天涯,我们追到天涯,这一代追不了,下一代继续追。血债是要血来还的。”吴晗说:“墓上有‘民主种子’四个字,我觉得这地方应改为‘民主圣地’,在历史上中国有过圣地,而今天的圣地是民主的圣地,不久,许多朋友要离开这里,将来幸福的新中国来临时,我们不会忘记在西南的角落上有块‘民主圣地’。”
《新华日报》在发表的《论一二一运动》一文中说:“它是中国青年一面光辉的旗帜!它光荣地出现在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上,正如‘五四’一样,‘一二一’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1945年12月27日结束罢课,昆明各大中学的学生紧张地学习和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大考。1946年5月4日,联大宣布教学结束。2000多师生陆续离昆北上,到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复学。联大师院留昆,成为现在云南师范大学的前身。
一二一运动提高了联大、云大及各学校同学和部分市民的觉悟,也培养和锻炼了许多进步分子和骨干。一二一运动前,在全昆明的学生中,中共党员只有20多人,一二一运动后,中共党员发展到100多人。党的外围组织民主青年同盟(民青)在运动前有300多人,运动后发展到600多人。还有很多党员、民青同志留在昆明继续进行地下斗争,有的到农村参加武装斗争,在建立“边纵”(滇桂黔边纵队)中起了重要作用。1950年初,南下解放大军到达云南时,边纵已组成主力部队4.5万多人,县区游击队10万多人,并歼敌6100多人,解放了91座县城(在云南境内为60座),为配合南下大军迅速解放全云南立下了历史功勋。联大的党员黄平(黄燕帆)、陈盛年(陈瑞麟)、袁用之(袁成源)、高知远(高彤生)、李德仁(李祥荣)、周锦荪(丁怡)、王云、许琤(女)等都参加了武装斗争,有的成为文武双全的指挥员,有的成为地师级的领导
骨干。
在武装斗争中,联大同学曾庆铨、吴国珩、王昊、陈虞陶、陈海(陈月开)英勇牺牲。
有的联大同学根据党的需要,到国民党统治区继续从事地下工作,不幸牺牲。其中,齐亮和刘国志(小说《红岩》中刘思扬的原型)在四川因党内叛徒告密被捕,在重庆渣滓洞被敌人杀害。钟泉周、江文焕、荣世正等是在白区从事地下工作中被敌人杀害的。这些烈士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一二一运动打响了第二条战线的第一枪
毛泽东说:伟大的正义的学生运动是“解放战争的第二条战线”。昆明的一二一运动打响了第二条战线的第一枪。
经过民主运动和一二一运动锻炼的2000多名联大师生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北上,于1946年10月在北大、清华、南开复学,1946年12月底就和北方的进步同学一起,掀起了伟大的抗暴(抗议美军暴行)运动。在游行队伍的指挥小组中有北大的胡邦定、庞邦镛、聂运华,清华的方复、杨立等,他们都是在联大时入党的中共党员。这说明联大北返的同学,对发动并领导这次抗暴运动起到了重要作用。1947年5月20日,全国学生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运动,“向枪口要饭吃”的口号把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结合起来,反映了全国人民的要求;1948年6月,全国学生又掀起了“反美扶日”运动;1948年7月,因国民党屠杀被骗入关的东北学生而引发了“七九”游行请愿运动,等等。这些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声势浩大,参加的人数从几十万到几百万,参加的群众从学生到助教、教授、中小学教员、市民、商人、资本家各阶层,甚至国民党军队、国民政府中的基层官兵和公务员。这些运动充分揭露了反动政权专制独裁、贪污腐败、欺压人民的罪行。
作为解放战争第一条战线的人民解放军各个战场捷报频传,经过三年多的时间就赢得了解放战争的胜利。(编辑 叶 松)
(作者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原副总编、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