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群
抗战文物不计其数,每一件文物背后的故事都感动着人。四川一家博物馆收藏的一面“死”字旗,是最感动人者之一。1937年9月,淞沪抗战正酣,在大西南的四川省,20万川军请缨驰援,万里赴戎机。北川县曲山镇王建堂等100名北川子弟就在这个行列里。出征那天,白发苍苍的父亲给王建堂和他的伙伴送来一面用白布制成的大旗,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古来征战几人回。20万川军“百战死”者众,“十年归”者寡,但这面“死”字旗最终竟回到了故土,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向后人昭示着什么。
“死”字旗,让人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19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中国在两次鸦片战争中失败后,与西方侵略者签订了一系列割地赔款的条约。先觉者意识到了落后挨打的民族危机,呼吁国人睁眼看世界,但统治者们看到的却是大清国的所谓“同治中兴”,一直到甲午战争爆发前,还在做盛世美梦。中日甲午战争,东方大国竟然败给了“东方小国”,这让许多人惊醒了,一些人喊出了“救亡”的口号。统治者显然也看到了问题,但当然不会承认是腐朽的社会制度造成的,他们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则如同要用几根木柱子去撑起摇摇欲坠的大厦暂时不倒。好在中国只是丢了台湾,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直到“东方小国”在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驱使百万虎狼之师,再次席卷他们觊觎已久的这片东方最大的陆地,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亡国灭种,中国人才全体意识到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才“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这个“死”字,就是中华民族发出的最后的吼声!
“死”字旗,让人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在手里的武器远不如人的情况下,中国人只能用血肉之躯构筑自己的防线。淞沪之战,中国军队伤亡25万人,三个月内几乎平均每天损失一个师。台儿庄战役歼敌11000人,当然是大捷,但中国军队伤亡7500人,其中滇军的一个营500人牺牲了499人。真正是一寸河山一寸血!中国军人要么“我死国存”,要么“我生国亡”,在打出“死”字旗后,他们对生与死的选择就不那么难了!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只要放下手中的枪走出林海雪原就可以生,但他选择了用树皮、棉絮果腹,战至生命最后一息。他的八个女兵,只要后退几步就可以生,但她们选择了携手走进冰冷的乌斯浑河……
“死”字旗,让人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什么叫“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这里的奴隶,是亡国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站到“死”字旗下的不只是中国军人,还有不愿做亡国奴万众一心同侵略者干的普通老百姓。日军全面侵华开始后,即迅速占领中国沿海港口,切断了中国抗战物资的海上运输通道。汉族、回族、傣族、佤族、傈僳族、阿昌族等26个民族的几十万妇孺老幼,在九个月内,硬是用肩挑手扛,拼命修成了长达1000多公里的滇缅公路,为中国抗战打开了一条新的生命线。抗战后期,为满足盟军对日战略轰炸的需要, 29个县的几十万民工在四个月内,硬是用锄头和石磙,拼命在成都地区修成了四个机场及配套设施,被美国人称之为中国“2000年前修筑万里长城以来空前的一次”民工工程。
“死”字旗,昭示着中国一段血与火的历史,昭示着中华民族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
(作者是全国政协常委、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原常务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