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
低胸衫、皮裤,被李敖赞为“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的陈文茜携新书《树,不在了》来京,不凶,很酷。
在她下榻的宾馆见面,采访前,她的助手为记者递来蛋糕,那天是文茜的生日,而她犒劳自己的方式是从上午8点开始一整天的宣传工作。
坚持用笔写字,习惯从笔尖流露出情感,她有感而发,特别是一些地区动荡事件的发生,于是,十个月的时间,我们看到了这本书,它揭露经济大衰退的阴影,直面当代全球体制失灵危机,引领年轻人勇敢向前行。
陈文茜说,自己想表达“当政治经济环境这棵老树日渐凋零,遮蔽我们众人安然的新树,在何方?”她也说“年轻人会很容易愤怒,但不能仅仅是愤怒。愤怒只是你思考的起点,当你深思熟虑后,你的行动才会把社会带到更好的方向,你才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改革者。”
写书,很简单,就是因为使命感。“我很难没有使命感地去勤奋做一件事情”。因为无法三言两语说清楚,她选择在一个宏观的社会背景以及社会冲突之下,用一本书来回答她所看到的世界。“台湾当局太对不起年轻人,没有公租屋,任由房价暴涨,你对世代的背叛,也会引起世代对你的背叛。你骂他们占领立法院、破坏体制,可是对年轻人而言,体制如僵尸,攻击它自然有理由,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赞成这种行为,我只是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去找问题,看原因。”
说起这种视角的形成,她讲起曾经二十多岁的自己。“我渴望知识,渴望正义感,但是未必知道正义感实际是千层派,而不是一把刀。千层派才足以支撑社会复杂的方方面面,如果正义感只是一把刀,它能轻易把一个好不容易筑起的社会体制切垮,老百姓在这个过程就会很可怜。年轻人,如果你不知道明天在何方,那么请到叙利亚的边境看看,真正的绝望在那里。”
为了有一种宽广的角度,20多岁的陈文茜去伯克利念社会学,“那里侧重人口社会学和统计学的东西,讲述阶级的老师很呆板,不是让我感觉可以穿透历史看清问题的人,所以我在伯克利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后来我去斯坦福上课,也没有觉得学到东西。”直到发现“New School”这所学校,它是由欧洲一群在二战中逃难过来的犹太人在纽约成立的研究中心,著名的汉娜·阿伦特担任过它的校长。“你看她的勇气,她曾是海德格尔的情人,后来那个人变成法西斯,她的爱情梦碎,去了美国。因为这个背景,她和一般犹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二战结束后,纽伦堡大审,她以特派记者的身份报道过对纳粹的审判,她审慎思考后认为,这是德国的民族主义的集体犯罪,审判个人是没有意义的,后来犹太人就臭骂她。”
太多人喜欢用一把刀,喜欢指着一个单独的人,而忘记背后集体的支撑,“所以我用阿伦特举例子,我就是她的一个翻版,所有人都称这个人是罪犯时,我一定会用不同的视角重新审视。”
“我外婆小学毕业,是很普通的家庭妇女,我外公在日本读大学肄业,他不想当二等公民就回来了,他也在北大读过书,在内地参加共产党,后来被他在台湾做大生意的爸爸骗回了台湾,因为他是长子。那个年代参加共产党的进步青年很多,回到台湾他成为抗日协会的发起人,家里有钱,他还开了一个酒家,叫‘聚英楼’,用来掩护台湾共产党开读书会。我的家庭跟历史的关联很深。”
陈文茜17岁前一直在外婆家长大,外公的书特别多,她从小就浸染书香。“外婆有9个孩子,女孩是被疼腻被宠爱的,从没有重男轻女。有趣的是,外婆的女儿们成绩都很好,我的三个舅舅功课都中等,大舅排行老三,他小时挨打,被逼着读书,他上面的两个姐姐觉得他让父亲丢脸,也打他,以至于他拿着成绩单不敢回家,越来越没有信心,后来外婆觉得他很可怜,从此不再管所有孩子,她认为,不管什么资质能自由成长就好。”
“第二个舅舅很聪明,但成绩中等,他考学校,台中一中的分校,很远,外公就去找校长,他们是朋友,外公说:‘那么远,有没有住在分校附近的小孩进城去总校读书,我给他们5000块,跟我儿子换换怎么样?’就这样换了。外公和外婆就是这样宠小孩的,舅舅成绩不太好,之后做生意却都大发财,功课好的人就只会读书。”陈文茜笑说,有次全家出去玩,最小的成绩最不好的舅舅就说,“明天肯定是那两个状元模范生会听不懂是怎么回事。”果然,“我妈和我四阿姨,两个从小一直考状元的人,就只会坐在房间不动,等着听人指挥,就是特别蠢。”
讲回感情最深的外婆,她最注意人品,还有身教,“外公的三弟很早就去世了,觉得三婶一家孤儿寡母的可怜,就把他的一部分财产让三婶收租金,口头许诺这部分财产以后也送给他们。后来外公去世,三婶很害怕后面这些就没有了,就来找外婆。我想,一般正常人会说‘我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好过,先生走了,厂子被没收,租金给你们,房子留给我们吧,毕竟还有这么多孩子没有长大。’但我外婆没有这样,她觉得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到,那部分财产还是过给了三婶。这对子女就是教育,不管现在的状况如何,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变。”
她说外婆这辈子都是为别人而活,为子女而活,孩子上桌吃饭,她总是吃所有孩子的剩菜,是很传统的妇女,“她把我宠得厉害,所有人都不可以骂我,以至于我的生长状态从她的角度看,‘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显然绝不可能贤惠,不可能做人家的媳妇,听人家的。’所以,我12岁的时候,外婆对我说‘这辈子如果能够养活自己,能够不要嫁就不要嫁,你不知道当人家的媳妇有多么苦,这个社会不是像我们家一样,不会给女孩很多机会,你还是要服从人家,如果不是嫁到豪门,何必嫁?如果嫁不到好人家还要听他们的话,又何必嫁?女人在社会里就要替男人牺牲,我们家人可以养活你,我看你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所以不要嫁。”
和外婆在一起的陈文茜,小时候就没有怎么见过父母亲,“他们不经常来看我,真的没有感情,爸爸妈妈后来又分开,外婆去世,我就回妈妈家,我妈妈是很严厉的母亲,跟我外婆截然相反,那时17岁,最疼你的人不在了,受呵护的日子不在了,我妈妈就像一条鞭子,怎么面对?每天要自怜自哀地觉得该去死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一分子。她很明显对我没感情,她下意识对我冷落,但是我们的冲突爆发,她又充满了愤怒,接着就是强大的歉疚,她是个好人,但是感情不能勉强,所以你看我仿佛和一般人不一样,因为我觉得亲情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你还要求什么是理所当然?但是命还在,没有人爱,你就要爱自己,所以我把这经历依然看成是礼物。”
陈文茜去孤儿院做志工,她发现那里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可怜,而自己只是“给我钱照顾我的那个人态度不太好,我还住在豪宅,很不错了。”她觉得自己收获的另外一个礼物是要独立,要不然以她的家境,或许会变成依赖性强的富二代。
“念台大,我就去宿舍住,她给的零用钱很少,对我严格,我就想办法赚钱,不像我妹妹一毕业就留学,大学毕业后,我是先到社会里面历练,直到有一段时间国民党要抓我,她怕我被抓,让我赶快出洋。我已经知道社会是什么样子,参加过反对运动,当很高的竞选总干事,做一个主要反对派杂志的总编辑,这时再出去读书,才对。她懒得管我,我也不用对她负责,我不想回学术界,所以学位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什么课程都听,什么书都读,所以我的知识领域不会狭窄,还去各地做交换生,那时的男朋友是《纽约时报》的主笔,跟他到处旅游,经历很丰富。”
所有这些都是礼物,陈文茜说。
Q:您的文字偶像是谁?
A:海明威、聂鲁达、艾瑞克·霍布斯邦、汉娜·阿伦特。他们都有很棒的笔、很好的知识,参与过革命,看穿过权力,某种程度不让自己的生命和见解平凡。
Q:如果拥有时光机,最希望见到谁?
A:亚历山大大帝,他死的时候33岁,征服了半个世界,我想问他,还有遗憾吗?
Q:有没有想过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不同的人,他是谁?
A:霍金,他说黑洞因为辐射越来越小,而温度却越变越高,最后以爆炸而告终。这多像他自己,身体越来越小,但是他的理论却在不断地爆发,大脑越来越强。喜欢他的精神。
Q:给年轻的女孩子说一些话?
A:年轻结婚要嫁给一个gay,所有人都渴望家庭,还不影响你交男朋友。过了50岁,没有美貌和魅力,如果你有一定的成就,就尽量把自己变成lesbian(女同性恋),那么很多 lesbian的女人都可以任你挑选。因为女人如果有地位、有财富、读书好,男人看你很可拍,觉得征服不了你,看见你就自卑,就算结婚,你们也会冲突不断,所以你越努力越悲惨,不努力没有地位也会很悲惨。所以能做到我说的那样,你就是大王,所向无敌。
《树,不在了》
世界格局不断变化,全球化快速崛起,金融海啸接踵而至,青年一代如何躲过这场经济危机?“中国”成了最常跳出来的关键词,“贫富差距”、“竞争力”、“教育改革”、“房价”,年轻人的情绪愈来愈重;从欧美到中东,从“自由贸易”到“关税壁垒”,从“政治联姻”到“石油大战”,有谁知道该如何回答这错综复杂的全球难题?亚洲地区资深媒体人陈文茜最新时评集,以小人物的故事看大政治,将年轻人的焦虑和愤怒,做了另一种温柔的开导,无关媒体与政治,只是站在更宽广的视野,为年轻人展现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巨流河》
“齐邦媛是一个中国人的作者,她在始终问一个问题‘革命到底对不对’故事里有自己一家如何被日本人驱逐,谈自己的人生从巨流河一直到台湾最南端的哑口海。还有一群东北人跟随她的父亲出来,东北人的抗战不是八年,是从1931年到1945年,一共14年。”
《上海繁华》
“作者叶文心是伯克利东亚研究所的教授,他的爸爸叶明勋在台北是高官,这是了解中国近代史很重要的一本书。书中通过两派不同的报纸呈现出不同的上海,一派呈现出百乐门,一派呈现战争苦难中的老百姓,截然不同啊。”
《哲学的慰藉》
“阿兰·德波顿的这本书讲了苏格拉底等几位哲学先贤的故事,苏格拉底不向大众低头,宁愿饮一杯毒酒而死,坚持独立思考,到胡适也在提独立思考,但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很好的做到。”
《断裂的年代:20世纪的文化与社会》
“这是我的老师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晚年的作品,很重要,他早年是很强烈的共产主义者,晚年看到了柏林围墙的倒塌,谈到很多人没有解答的问题,他前些年去世,很可惜没有看到金融海啸。很多人认为他是很顽固的左派,他认为社会主义没有死亡,我会把他的话换个方式来看,当人们看到柏林围墙倒塌,资本主义在欢庆自己的意识形态和市场经济的胜利时,其实并没有看到,市场经济的病,市场经济的极致就是金融海啸,资本主义也有破洞。”